“我才回来不过一日,人才交到尔等手上,就给我搞砸了?死了多少?伤了多少?”
朔方内阁三员,即便是资格最老的崔田,也没见过任平如此发脾气的时候。
任平端坐在偏厅,面对眼前崔田,绯红,杨瑞三人,字字珠玑,丝毫不留情面。
他这话一出口,崔田和杨瑞,两个大老爷们儿,都不由得面红耳赤,还是一旁的绯红先行调整好情绪,冷静回话。
“没有死人,只是伤了几十个匈奴人,皆无性命之忧,现在都抬到医营去了,由焦老亲自诊治。
其他闹事的几百沃野百姓,都被押在了警备营。
匈奴那边,由罗都尉带着玄铠骑兵巡查,倒是没有什么暴动反应。”
听完绯红的回答,任平直接被气笑了。
“呵呵……你们还想要什么反应?难不成想着那些匈奴牧民,奴隶,败兵,俘虏,拿着石头,割肉刀,泥碗,攻打沃野城?”
对于任平的讥讽,绯红视若无睹,其脸色不红不白,直言朗声回怼。
“将军,您现在怪罪我们,也是于事无补。
汉匈不和,已经不是一天二天了,更何况我朔方郡的军民,大多都刚刚受了匈奴人的劫掠迫害,您将这三万匈奴民众,带回来安置到城外,百姓知道的,是您宽宏大度,有仁德之心,腹有韬略,想要一举近一步解决汉匈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匈奴人打到咱们沃野城下了呢!”
“绯红,按你之所言,还是本将军的错了?”
面对任平的质问,绯红一点没露怯。
“难道不是么?朔方六郡,皆是将军治下,陛下许你临机决断,你是代天子牧民,今朝将军治下,出了这档子事,你这個镇朔将军,自然难辞其咎!”
“嘿……好好好……你们可有良策,解决眼下这个烂摊子?”
绯红今日尤其牙尖嘴利,任平一时间,还真就说不过她。
眼见绯红给他们内阁扳回来一程,找补了脸面的崔田,杨瑞,聪明的脑袋又重新占领了高地,此时任平问策,崔田越众而出,拱手相回。
“启禀将军,下官以为,匈奴人与我汉人,积怨已久,非一时可解,不如让他们即刻启程赶往五原郡,分配驻地,后续应用之物,再派士卒为他们补齐,日后两族人,慢慢交融,便可化解。”
崔田的话刚说完,任平还未有什么表示,一旁的杨瑞却先把自家头颅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了。
“此事断不可如此为,孤悬他们于独郡,之后愈发增加两族人的隔阂,再则现在五原郡又发现了盐池,就这样迁他们过去,岂不是有厚此薄彼之嫌?”
听到杨瑞提出反对意见,崔田也没有气恼,他出的这个主意,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杨瑞认为不可行,也在情理之中,对方若是有更好的办法,崔田自是愿意以其为主。
杨瑞反驳完崔田后,任平和绯红,崔田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几人并未开口说什么,但杨瑞深知,大家此时都在等待自己的解决方案。
“禀将军,以下官见,不如让匈奴人暂居北河以北,之前将军的筹划,也有此意,我朔方土地辽阔,仅是北河以北,也足够这三万人定居的了,即便不够,亦可以占据一些漠南的土地,凭借将军神威,料想那些匈奴人,亦不敢做它想。
两族人相处在一个朔方郡,水路通畅,往来商贾也多,更容易促进两族之间的融合。
再者让他们居于北河以北,还可以成为我大汉边境的天然屏障,一旦有匈奴行反复之事,进攻朔方,那些生活在北河以北的匈奴人便会首当其冲,成为他们狩猎的目标。
下官听闻,草原之上,各部互相攻伐之事屡见不鲜,由将军坐镇,那些生活在北河以北的匈奴人,自是不敢反叛,将军宽待治下百姓,乃是我等有目共睹之事,下官相信,若真遇到匈奴它部来犯,这些跟随将军南迁至此的匈奴人,定然会拿起刀枪,护卫他们自己的家园,抵御他们曾经的同族。”
杨瑞这一番话,当真让在场众人刮目相看。
尤其是绯红,他没想到一向看着老实巴交的杨瑞,竟然胸中也藏有这等“狠辣”之策。
其和崔田闻言后,又细细品味了一番,越品越觉得的杨瑞之策可行。
反倒是任平,初时听了杨瑞的计策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这番动作,把内阁三人组看得也是一头雾水,均不知自家这位主君,心中眼下是何感想?
任平思虑半晌,方才缓缓出言道。
“杨郡丞之策,看似颇为全面,却有一致命缺陷。”
内阁三人组闻言,整个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任平却是不急不慌,稍稍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方才接言道。
“杨郡丞的计策,只能治表却不能治本,今日为何会在沃野城外发生汉匈冲突?
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双方并非同族,若是同族,再发生冲突,别说是几百人,就是上万人,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若以杨郡丞的计策行事,住在北河以北的匈奴人,即便住上几百年,他们依旧还是匈奴人。
说不得在这段时间里,还要催生几个,汉匈结合的痴男怨女出来呢!
这倒是能够为咱们歌舞营,又增添了几个好曲目。
人与人相处,哪里会没有矛盾?
咱们要做的,并不是消除城外三万匈奴人和一众朔方百姓之间的矛盾,而是要让他们的矛盾,从汉匈的部族矛盾,转化为个人的私仇。
到时候再发生矛盾,依照朝廷律法行事即可。”
内阁三人组,听到此处,皆是频频点头,亦觉任平之言有理。
但绯红马上又代表其他两人,提出了疑问。
“将军所言固然有礼,但不知可有实质的办法?”
绯红的问题,问到了崔田和杨瑞的心坎里。
他们三个想得是,有了刚刚汉匈百姓冲突的教训,自己可不能再让任平动动嘴,他们跑断腿了。
自家身为属下,卖卖力气,倒是无可厚非,但这在场三人,除却绯红以外,一个花甲之年,一个不惑之年,都老大不小了,他们亦是要脸面的人。
似今天这般被任平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崔田和杨瑞,着实是经受不住几次。
现在绯红,崔田,杨瑞三人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既然他们内阁商议出来的办法,任平不同意,那就让其这个镇朔将军,想出来个主意,他们负责实施。
如此行事,再出了岔子,力气是他们出的,黑锅却是由任平自己背。
任平又不是傻子,绯红之言一出口,他便想到三人用意。
对此任平是既觉得有些气闷,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眼下不是让他发泄情绪的时候,务实干事,方才是重中之重,毕竟朔方郡的二十余万百姓,匈奴的三万多南迁牧民,奴隶,士卒,都在死死盯着,等着,他这位镇朔将军做决断呢!
任平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凡是他提出异议的事,自然都言之有物,从前如此,今后亦是如此。
“随我出城!带上笔墨!”
任平说罢,也不过多作解释,径直率先出了偏厅,身后的内阁三人组见此,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自家将军这是要闹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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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我怕!”
“沾沾不怕,阿妈在呢!”
“他阿爸,你说这个镇朔将军,会不会带兵把咱们都杀了?”
沃野城外的匈奴南迁营地中,似这般女人安抚完小孩,将其搂在怀中,转过头面带惊恐的询问自己男人,而她的男人,则沉默不语,只是拿着原本取暖的柴火木棒,守在自己女人和孩子面前的情形比比皆是。
不怪匈奴底层牧民,奴隶,士卒惶恐,即便现在有罗愣娃带着,根本没有怎么休息的三千玄铠骑兵,加数千警备营的沃野军维持秩序,沃野城外还是聚集了大量朔方郡的大汉百姓,并且人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刚刚被抓了数百人,其他的大汉百姓,也变聪明了,他们并没有什么过激举动,只是和沃野军与玄铠骑兵相隔数步对峙。
大家都是大汉子民,且沃野军又都是从朔方郡当地百姓中征召过来的,双方谁也不相信会真的动手,只不过大家还是对于任平这个镇朔将军有所顾忌的。
再加上罗愣娃率领的三千玄铠骑兵,大多都是混不吝,他们可不念什么乡里乡亲的情分,这些人只听罗愣娃和任平的军令。
若是没有这三千玄铠骑兵镇场子,那些沃野城外的百姓,可是真敢冲击沃野军守卫的哨卡营地。
匈奴底层牧民,奴隶,士卒,都这般惶恐了,左大都尉,左呼知王邪莫考,右呼知王赖赖不花,一样也沉住不气了。
“赤啪塔,这些事都是你搞出来的!你说你没事为啥非得和大单于在王帐中唱反调呢?
就显你心系部族?你心系部族,大单于让你出资收容那些冻饿诡,你怎么不肯?非要玩什么里应外合。
现在好了,我们兄弟俩个,都得陪着你送死。
你听听,你看看,外面聚集了多少汉民?
春猎的时候,咱们都干了什么事,想必你我心里都有数,哼!一会儿,咱们便等着被他们乱刃分尸吧!
事先说好,一会儿若是那些汉民冲进来,老子我先拿你做成盾牌,若是要死,也是你先死!”
左呼知王邪莫考当真是恨死了左大都尉赤啪塔,其在大帐之中,转着圈的用手点指他,嘴里喝骂声不断,喷得左大都尉赤啪塔和右呼知王赖赖不花,都很是吃惊,若不是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即便右呼知王赖赖不花,和其是亲兄弟,都不知道原来自家这位亲弟弟,口才这般好。
左大都尉赤啪塔也不是个好相于的,左呼知王邪莫考方才住口后,其便立马展开了反击。
“左呼知王,你不是一向自诩自己麾下的士卒,不弱于汉军么?怎么先前和右呼知王一同发兵,二万对一千,不仅没有战胜,反而让人给擒拿活捉了呢?
亏你平日里,一向对着大单于进言请战,如今让你战了,便只落得这个结果?
我若是你,哪里还有脸面在这里殷殷乱吠,恨不得数日前便当场自刎,以报大单于了。”
左呼知王邪莫考原本就气急,如今被左大都尉赤啪塔这般一怼,他愈发气愤。
偏偏左大都尉赤啪塔的言论,又让左呼知王邪莫考还不了嘴。
怪只怪他平日里在王帐之中,太过于上蹿下跳了,此时一朝“落平阳”,以至于连个借口都找不出来。
一旁的右呼知王赖赖不花,一直沉默不语,左呼知王邪莫考自己吃了憋,便想寻求兄长的帮忙。
“大哥,你咋一语不发,莫不是那汉人在吃食里给你下了药,把你给毒哑了?”
右呼知王赖赖不花闻言,不由得撇了自己弟弟一眼,没好气的回道。
“若真是有这种神药,我定然先求来,给你们两个一人喂一颗!”
“你……”
左呼知王邪莫考听到此处,想要回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右呼知王赖赖不花却是得势不饶人。
“你什么你?亏你们二人还一个是草原的藩王,一个是草原的都尉呢!
现在情况未如何,你们便这般沉不住气了?
那镇朔将军,若真想杀我等,还用等到现在么?”
“大哥!你说咱们不会死?”
右呼知王赖赖不花话一出口,左大都尉和左呼知王的眼睛都放光了。
右呼知王赖赖不花见此,愈发无奈,其现在心想:自己此番败了,当真是不冤,与这两个憨货联手,若真是能胜,方才是见了诡。
“虽然不知道那位任将军,有什么打算,但肯定是活着的你我,比死了的更加有用,外面闹得再欢又如何?这朔方不是那位镇朔将军主事么?”
右呼知王赖赖不花说到此处,几人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外面聚集的汉民,在一众三老到位后,他们的情绪到达了最高潮。
就在他们准备在各自村落的三老率领下,冲击沃野军守卫的哨卡时,忽然自沃野城中,出现一队锦衣卫。
鲜衣怒马的锦衣卫,一众汉民却是不在乎,让他们被迫停止当下动作的是,明晃晃上书着“镇朔将军”的大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