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军械充足的王平麾下部曲,在士气,人员数量都与孙家相差不多的情况下,应该在交战时,占据优势。
但实际情况就是,王平为了能让人登船,抛弃了不少“没必要”的军械,眼下和孙家打起来,弓箭手的数量几乎相同,箭矢却还不及对方的一半。
如此一来,短时间作战没什么,但稍微把时间拖长一些,王平的部队便陷入了劣势。
王平眼见这等场面,也是急在心里。
其为了挽回颓势,已然亲自持刀,上阵杀敌了。
在他一连砍翻了十几个孙家的士卒后,方才算是暂时止住了自家这边的劣势。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他手下的箭矢用光了,现在只能光挨射,还不了击,谁也不知道对面箭矢备了多少。
按照正常情况估算,对面的箭矢亦不会剩下太多了。
但那是正常情况,王平到现在为止,这一天自己就没遇到过正常情况。
若按正常情况,他麾下起码有三百弓箭手,箭矢充足,早就拿下孙德,孙逊的人头了,岂会如现在这般战况焦灼?
“叔父,王平他挺不住了!小侄不才,愿斩其头,献于叔父!”
孙逊连番在任平面前吃瘪,今朝其总算有个能欺负的人了。
他一见己方现在占据优势,当即便向自家叔父孙德请命,想要把自己在任平那丢得面子,从王平这找回来。
“逊儿小心!”
“叔父放心,侄儿定不辱命!”
孙逊闻听孙德同意后,也不啰嗦,直接招呼身旁在城中聚拢起来的二百多披甲士卒,直奔王平而来。
孙逊的本事,孙德是知道的,其可没有王平那般能够披甲上阵,手持环首刀,连砍十几個士卒的能耐。
若是眼下孙德还有其他办法,他肯定不会再让自己的侄儿上阵。
但如今战事焦灼,孙德身边的弓箭手,箭矢亦不多了,他真怕再出什么变故,急需能够打开局面,故而此时孙逊请命,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不过如今孙逊带着二百披甲士卒冲上去,孙德的旁边就只剩下三百弓箭手了,这是他这支部队的精锐,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动用的。
按说现在应该不会再有其他变故了,但孙德自孙逊出发后,心里总觉得哪里不踏实。
他有心想要召回孙逊,但孙逊已然冲到了阵前,此时他就算喊破喉咙,也叫不回来他了。
再者阵前退却,太过于影响士气了。
此时战况焦灼,一旦己方士气受到影响,极有可能情势急转急下,优势变劣势,甚至于一举被对方给攻破阵形,到那时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孙家面临的最大危机,还是时间太紧,要不然孙德也不会有做出让孙逊出战的决定后,心里面情绪反复了的情况出现了。
时间紧,考虑的难免不周全。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眼下自孙德于家中聚兵起事,已经过去二个多时辰了。
以孙德的估计,最多也就再有两个时辰,据守在南郡的朔方水军,怎么着便也能收到讯息了。
若是他现在还带人再打任平的部曲,这两个时辰倒还算充裕。
关键是其现在准备乘船滚蛋去交州。
他那些小舟如何跑得过朔方水军的大船?
最好的办法就是钻水路崎岖狭窄之地,但那样即便暂时甩掉了朔方水军,自身的行进速度也会大大受影响。
多拖一分,变故便多一分。
“杀!”
“呜呜呜……”
“冲啊!”
………
就在孙德的神志已然不知道跑哪去的时候,己方部队的喊杀声,号角声,瞬间将其拉了回来。
在任平手里栽了几番跟头后,孙逊也学乖了。
他领悟了带军冲锋的真谛。
不就是身先士卒嘛?自己也行啊!
对面是大汉大司马,镇朔将军任平,孙逊自是不敢身先士卒。
因为任平冲锋起来的那股虎劲儿,甭说任平手底下的部曲看在眼里,身为敌人的孙逊同样亦是看得真真切切。
任平怕不怕死,孙逊不知道,但是他从其身上闻到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味。
孙逊敢肯定,冲锋起来的任平,是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的。
孙逊自然是怕死的,但是他懂怎么装作不怕死。
其眼下带头冲入王平军的阵形,便是他装出来的勇敢。
这份“装”的本事,孙逊谈不上多高明,麾下士卒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
但是他麾下士卒,依旧甘之如霖,愿意跟着一同舍生忘死的冲入敌阵。
在这个世道,似孙逊这般,愿意领兵“装一装”的权贵世家子弟,都少得很。
世人常说:有时候上位者不是真要你做什么,只不过是要一个态度罢了。
这句话此时亦可以反过来讲:低层民众其实更好哄,给块“糖”就行,没“糖”装作有“糖”,或者承诺在未来肯定会给“糖”,大家便依然很是满足了。
这个道理,孙逊不是今天才懂的。
他之前同孙德请命,说要半个时辰之内,拿下任平的人头,也不是在吹牛,而是自己认为自己真的能够做到。
在孙逊的认知里,他知道任平打过不少胜仗,甚至孙逊自己都会唱“百骑踏敌营”。
但是孙逊认为任平不是一个会身先士卒的将军,有可能以前会,但现在绝对不会。
兵书他也看了不少,作为汉高祖刘邦的老冤家,项羽的行军作战策略,乃是大汉几十年间,有识之士的必读之策。
孙逊知道千人以下的战斗规模,士卒士气尤为重要。
提升士气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身先士卒了。
孙逊也不敢真的身先士卒,但是他会“装”,孙逊觉得这样便足够了。
孙逊认为任平连“装”都不会“装”,因为易地而处,如果他是当朝大司马,镇朔将军,娶了公主,自己绝对不会犯险,一点点危险都不会涉及。
可惜得是,他遇到了任平这个怪胎。
从任平出现在南阳郡守府邸第一进的院落中时,孙逊就知道自己输了。
“装”就是“装”,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比不过真的。
之所以现在孙逊对着王平“装”,是因为孙逊觉得王平现在也不会再次身先士卒了。
方才其连砍十几个士卒的情形,孙逊都看在眼里。
他不仅看了,还让自家叔父麾下的弓箭手重点“照顾”了一下王平。
方才隔着远,孙逊看不太清,但王平肯定是中箭了,且还不少,怎么说也得三五箭。
其身上的盔甲,乃是家传的大漆皮甲,这个事宛城权贵都知道。
这三五箭要不了王平的性命,但孙逊觉得也足够吓破对方的胆子了。
对于王平为啥要阻拦他们孙家,孙逊猜想的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拿他们叔侄俩的人头,向任平邀功,换取自家之后的一步登天。
王平的算计很好,做法亦无可厚非。
孙逊正是看出来这一点后,方才认定王平不会再次身先士卒了。
因为王平有所求,不管是荣华富贵,还是高官厚禄,这些的前提都是得人活着,人死了,这些东西任平即便都给他,他王平也享受不到了。
在孙逊这有个理念:求财的人一定怕死。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孙逊考虑的很周全,但是他忘了自家现在走“背”字,天运不站在他这一方,老天爷想整人,花招可是多得很。
王平就是他今天遇到的第二个怪胎。
王平也算是将门虎子了,做宛城县尉的年头也不短了。
世上有些人,总是自命不凡,有大才,不认命,觉得自己不该只是现在这个身份地位。
王平便是这类人。
他当日在任平的面前,谈及自家的过往战功时,表现得很谦逊。
那是因为在王平心里,任平是个比自己还牛的牛人,自己说得谦逊之言,在他心里也的确是这么想得,觉得无法和任平相提并论,对其是心服口服。
但是换了旁人,却不一样了。
二十多岁,随军入交州扫荡蛮夷,从小士卒做起,凭借战功,一刀一枪砍到了荆州第一大郡南阳郡的郡治县城宛城县尉一职,这份履历的含金量,足够让人瞠目结舌的了。
王平是世家子弟不假,当日他同任平可是没有全说实话。
他爹在他从军的时候,已经重病在床,药石无救,连他这个儿子都认不得了,每日吃饭喝水,都得靠下人一点一滴喂进去,又如何能够安排他做宛城县尉?
凭借他爹的官职身份,即便是死了,王平作为家中独子,亦是可做个小官的。
但王平这人,表面上的皮肉是软的,里面的骨头却是硬得很。
尤其是家父病重,母亲早亡,王家嫡系后代又只有他一人,周遭旁系虎视眈眈,都想在王父死后,从当时年纪轻轻的王平身上,分一块肉下来。
震慑宵小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自己打下一份家业。
王平是这样筹划的,也是这样做的。
在其看到孙逊带着二百多披甲士卒冲入自家军阵,一时间把自家的军阵搅得天覆地翻,马上他便要落得个兵败逃亡的下场时。
“哈哈哈……”
王平不由得放声大笑,今时今日之情形,恍惚间让他梦回了当年他在随军出征前,紧紧握住自家病榻上父亲的手掌告别,周遭的送行亲戚眼神里,透露出的恨不得让自己立马死在军营里,他们现在就可以分家产,继承做官名额的迫不及待。
“县尉!我军……”
“宵小之辈,有何惧哉?”
一旁的亲兵,方才禀告,便被王平挥手给打断了。
其说话间,招呼周遭的士卒,为其卸掉身上甲胄。
王平赤裸上身,手持两把环首刀,二话不说便向着孙逊所在部队迎头冲了上来,周遭的士卒见此,皆士气大震,追随王平宛如利箭一般,直插孙逊的军阵。
“我命休矣!”
当孙逊瞧见王平赤膊上阵,手持双刀,视箭矢于无物时,他便知道自家今朝是死定了。
他感叹的话语方才说罢,王平已然冲到了他的面前,两刀皆插胸口,透心凉,神仙也难救。
临终之时,不知孙逊会不会感叹自家的时运不济?
王平为了杀他,一路上亲手砍翻的士卒便有不下二十人,手中的环首刀早已经是崩口林立,此时杀了孙逊,他也不拔刀了,直接捡起方才孙逊掷于地面之上的单刀直奔远处孙德而去。
原本王平身上的旧伤疤痕,便已然让人见了,足够触目惊心的了。
今朝又添了不少新伤,鲜血挂在身上,他整个人好似一个血葫芦,若不是王平一直奔跑前行,其身后的士卒,都以为这人活不成了呢!
“逊儿!啊……”
王平杀孙逊的场面,孙德在远处看得真真的。
其当下真是心疼欲裂,双目赤红,一把夺过一旁士卒手中弓箭,搭弓而射,一箭直中已然冲到他一百二三十步之间的王平左臂肩膀处。
好在王平有个闪躲的意思,要不然非得让孙德这一箭给穿了心不可。
王平受此一击,周遭的己方士卒俱是心里一颤,不曾想王平根本没做丝毫停留,奔行速度不减,继续冲着孙德而来。
孙德想要举箭再射,壶中却已无箭矢了。
“杀了他,赏万金!”
王平的人头很值钱,但是孙德的号令一出,其身旁的三百多名弓箭手,却无一人有动作。
孙德见此大怒,抽出自家腰间佩剑,亦向王平奔来。
二人相遇,只一个回合,孙德便被王平抹了脖子。
当王平费力割下孙德首级时,在场孙家士卒,皆不约而同的放下兵刃,停止了逃跑和抵抗。
准确的说,从王平脱下甲胄衣袍,赤膊上阵,连砍二十多士卒的那一刻,孙家的士卒便没了抵抗之心。
王平不是受虐狂,他会不知道有甲胄的保护,自己可以少受伤势么?
他之所以脱下甲胄,身先士卒,就是为了激励麾下士卒的士气。
当时他的部队阵形,已然都被孙逊冲垮了,寻常激励士气,重振旗鼓的办法,估计都不管用了。
王平麾下的士卒,多数连劣质皮甲都没有,他脱下甲胄衣袍,赤膊上阵,便是表明了自家和他们现在一样了,甚至防护条件比他们还差。
其麾下士卒见此,焉能不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