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城中乱起来,李功章这才算堪堪放心。
在他看来,只要饥民没进城,没失了秩序,局面就不算太坏。
正想回去睡个回笼午觉呢,宅门便被敲响了。
然后就有负责张望的仆人禀报,“老爷,户房李典吏、赵书办领来了一队贼···义军。”
李功章想了想,道:“多半是来要钱粮的——甭管要多少,总比上门抢要好。”
几年前李功章在外游历,曾遇到流寇八大王夺城。
流寇占据城池后,不仅城中富户几乎被杀了個干净,寻常百姓也有不少家破人亡,钱粮大部分都被卷走,那叫一个惨。
所以,见义军上门讨要钱粮,他反倒放心了些。
“开门把人迎进来吧。”
“是。”
很快,李典吏、赵书办以及10名义军便领到李家正院。
至于另40名义军却是待在院外。
李功章站在廊檐下,打量义军。
只见这十人都穿着灰绿色短打,外面却套着疑似缴获自官军的布面甲、皮甲,头上毡帽也是官军的。
十人进来后,分成两伍,持着兵器,不紧张却十分警惕。
‘难道是贼兵精锐?看着居然不比官军战兵差。’李功章心里暗赞。
“李老爷,”李典吏赔笑作揖,“刘首领要赈济城外饥民,让俺们向城中富户征些钱粮,还请李老爷行个方便。”
李功章点头,“说吧,要俺家出多少钱粮?”
“这···”李典吏露出为难之色,“刘首领也没给个定数,说是让各家看着出。以粮食为主,若是出银钱,则须按市面粮价的两倍折为米粮来计算。
天黑之前征得的钱粮须得让刘首领满意,如若不然,俺们和知县老爷都会被砍了脑袋。
那样的话,恐怕等到明日贼···义军便不会客客气气地征粮了。”
李功章听了眉头紧皱。
心想:这贼兵首领真是狡猾,不知各大户有多少钱粮,便让俺们看着给——谁不知看着给才是最难办的?
李家不是做粮食生意的。
但这几年天灾人祸,大户都知道屯粮,李家有上万亩田地,自然也囤了不少粮食。
但李功章觉得头一回不论给多少,恐怕都不能满足贼首胃口,必然还会被要第二回。
想了想自家的钱粮,李功章略一沉吟便道:“俺家囤粮不多,便捐一千石粮食、一万两银子吧。”
李典吏一听就成了苦瓜脸。
他道:“李老爷,如今汝宁粮价虽然较一个多月前回落不少,却也要十两银子一石。
按刘首领所说的,出银钱只能按粮食市价两倍折算,您这一万两银子便只能折粮五百石。
您家怎么说也是城中排名前几的大户,只出一千五百石粮食,让俺们如何交差呀?”
李功章佯作不悦,“那李典吏想让俺家出多少?”
李典吏想到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握在刘升手里,便一咬牙道:“李老爷,俺知你家有良田上万亩,此番怎么也得出三千石粮吧?”
李功章道:“大旱成这样,俺家哪里还有良田上万亩?三千石太多了,俺家最多再出五百石粮。”
李典吏也发狠道,“还请李老爷再出一千石!须知,城中各大户都看着周、吴、李、郑四大家呢,李家总要做好表率!”
李典吏自觉这回必然得罪各大户,却也顾不得了,总得先保住性命,再考虑以后的事。
李功章深深看了李典吏一眼,道:“行吧,俺家便出两千石粮,一万两银子。”
“赵书办,速速记下。”李典吏先对随行的书办说了句,随即又对李功章拱手,“多谢李老爷了,还请李老爷派人尽快将钱粮送去县衙。
若天黑前,县衙库房那边收到的钱粮与俺们上报的数目对不上,俺们也是要吃挂落的。”
李功章道:“放心,俺知晓轻重。”
“走,我们去下一家。”
看李典吏带着义军离开,李功章便招来二管家,道:“速速安排得力人手,将钱粮送到县衙那边去。”
二管家问:“老爷,俺们真要出那么多钱粮?”
李功章不悦道:“你是要俺出尔反尔吗?或者是想明日贼兵登门抢粮?”
二管家低头,“俺错了。”
“别耍什么小心思,速速去把事办好。”
“是!”
···
刘升将四支征粮队派出去不久,带200渔猎团战士巡防城墙的刘长河便派人来汇报。
“首领,东门、南门外都有饥民聚集,说是求俺们放粮!”
刘升对这事并不算意外,问:“人多吗?”
“目前不多,都不足一千人。”
刘升知道,占领确山县城后,饥民才是最大的难题。
只要将饥民的问题解决,其他事都好办。
他于是让沈兆先带一百渔猎团战士留守县衙,让柳二河带一哨常备军留守仓库。
他则和几十名亲军,带着攻占县衙时俘虏的几十名衙役,从仓库中取了一百石小米装车,运到东城门处。
确山县城内大概有一万余居民,有些大户家护院、男仆加起来估计能有一两百人,但却没人敢来冲击城门。
因为击败了王应泰所领的一千多官兵后,此番刘升带来的常备军、渔猎团战士大部分都配上了布面甲、皮甲,少部分弓弩兵也配上了布甲。
再加上才大败一千多官兵,气势正盛,整体看着比王应泰率领的募营战兵都要精锐。
城内大户即便纠集几百人过来,也未必打得过守城门的一哨常备军。
更别提城墙上还有渔猎团战士巡防,随时可以支援。
刘升过来后,先向文宥询问了东城门这边的情况。
得知没什么异常后,便道:“既然没异常,你便安排一队士卒在城门内睡觉——晚上还要你们守城门,白天不休息可顶不住。”
文宥点头,“属下知道了。”
于是安排手下士卒一队队的轮番休息,只留六七十人守城门。
刘升接着又让衙役去周围百姓家征收柴火,准备先在东城门处熬粥。
吩咐完,他便带着部分亲军上了城门楼。
发现外面聚集的饥民已经超过一千。
很显然,最初只是少数大胆的饥民来求食,若不及时处理好,肯定会有更多饥民聚集过来。
待饥民成千上万,人众胆壮,说不定就敢攻城。
刘升虽然不怕饥民攻城,却不愿发生这种事。
毕竟这些饥民都是可以迁徙到北美,成为开荒人力的。
至于怎么处理饥民聚集的事,他已经有了想法——
“城下的百姓听着!”刘升扯着嗓子高声道,“我是天目山义军首领刘升!”
只听到这个开头,城下饥民就骚动起来。
义军是正中午攻打县城,一下子就攻进去了,随即关闭城门。
所以,绝大多数饥民都是后来听闻的此事,并非亲眼所见,总有些怀疑。
如今听刘升这一说,才知道县城真让义军给占了。
这些饥民都几乎走到了绝路,确认此事后虽然也害怕,可更想跟义军混口饭吃。
至于说从贼?
都要饿死了,还在乎从不从贼吗?
能饿死不从贼的,在饱读圣贤文章的儒生中都是极少数。
想让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寻常百姓也这么做,根本不可能。
顿了顿,刘升接着道:“义军既然攻占了县城,肯定会放粮赈济。
但是目前义军手中粮食有限,正在向大户征粮,煮粥又需要时间。所以,赈济也得有个先后。
若是大开城门,让大伙儿一股脑都冲进来,肯定全乱套,被踩死的就会有不少人!”
刘升这番话中的道理浅显易懂,能聚到城门外的饥民,绝大多数都还有思考能力,听了下意识点头。
但随即就有不少人高声问起来——
“刘首领真的肯放粮吗?”
“什么时候放?”
“俺媳妇快要饿死了,求首领赶紧放粮吧!”
“快点放粮救命吧!”
“···”
很快,各种呼喊声就吵成一片,哭诉不绝。
刘升拿来随行亲军的燧发枪,朝天啪的打了一枪,顿时让城下饥民安静下来。
燧发枪声音比左轮枪大,冒烟又冒火,还是颇有震慑力的。
“你们不必着急!”刘升高声道,“城门后面已经准备煮粥了,至多半个时辰后就能放粥。
但还是那句话,赈济需有先后——谁先?愿意带着家人一起加入我义军的,先接受赈济!
有一定组织,能帮我们义军维持秩序的,先接受赈济!
根据这两条,凡有家口的,现在便可以去找乡邻或认识的人,十户一组,从城门楼下开始排队···”
没等刘升说完,便有不少饥民急了。
有的急着去找乡邻、找组队的人。
也有单身汉急得直吼吼——
“没家口的就不赈济吗?”
“俺家里人都饿死完了,咋办?”
“这么慢慢来,俺们啥时候才能喝到粥?”
“···”
对于这些人的反应,刘升并不意外。
一个是饥饿驱使;另一个便是,很多人就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
于是刘升又拿过一把燧发枪,直接朝众饥民前面的空地打了一发!
顿时让呼喊的人都闭了嘴。
他面若寒霜地道:“再有人打断我讲话,便等明日再放粥!”
这话一出来,立马让饥民们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