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是化名,原本犯了些事,成为江湖游侠,后被傅汝为招入幕中,作为随从统领。
确山县城既然被反贼占领了,那就是敌占区,去探查是有一定危险的,傅汝为便让李三带了几个随从去做。
精瘦却双目炯炯有神的李三走了进来,向傅汝为抱拳一揖,便道:“府尊,天目山那伙儿反贼真是了不得!”
傅汝为虽然通过确山县城某几个士绅传来的信件,对刘升等人有所了解,可听了李三这话还是吃了一惊。
李三做游侠时便走南闯北,见识颇多。跟着他历任地方后,更是对官场、朝廷之事也有了一定了解。
能得李三评价一個“了不得”,那可是不容易的。
李三道:“我们伪装成难民到了确山县城外,发现贼人竟然在赈济难民。
这本不稀奇,天下间反贼刚造反时多有开仓放粮、藉此招兵买马的。
但这伙儿反贼赈济难民却极有章法,言明只有加入义军的人才能得到赈济。
而且让饥民十户一组、绕着城墙排队,听说曾赈济两万难民,都不曾生乱。
赈济数日后,难民们便会被他们编队往南带去,说是要迁到山里垦荒种田,保证不会饿死。”
见傅汝为眉头紧皱,李三便停了下来。
一旁幕僚道:“这伙反贼出自天目山,先前便裹挟了几千人进山,如今竟还要往山里迁人?
天目山才多大,听说山里还多乱石沟壑,土地贫瘠,根本不适合垦荒。反贼竟如此不智?”
傅汝为微微眯眼道:“这伙儿反贼可不止迁了几千人——他们攻占确山前,县城外便有一两万饥民,最后全都被他们迁走了。”
“一两万?!”幕僚震惊得目瞪口呆。
傅汝为沉吟着道:“要么这些反贼说是迁人垦屯,实际是藏在山里利用抢来的粮食练兵。
要么他们便不止占据了天目山,西边的铜山、北边的郎山、大狐山,乃至南边的桐柏山北部,可能都成了这股贼寇的势力。”
幕僚道:“其他反贼,攻下一座县城后,要么迅速腐化堕落、自己分崩离析。
要么就是为了应对官军围剿,大肆招兵,乃至裹挟难民,继续攻打其他城镇。
这天目山反贼怎还想着往山里发展?莫非其首领只想当山大王?”
傅汝为道:“若贼首只想当山大王,何必费劲儿往山里迁徙百姓?
我只怕,这贼首是个有见识的,担心现在冒头会遭到官府重兵围剿,才先缩在山里垦屯练兵,以待时机。
更为可怕的是,那贼首刘升入确山县城后,并未肆意劫掠,反而维护秩序。
最后他挑了几家恶名昭著的大户抄家灭族,威胁其他大户捐钱献粮。末了还写了封感谢信,让大户家住们写回信,作为把柄。
自今上即位,天下反贼旋起旋灭,不知出现过多少贼首,可有如此心机手腕的,我却是头回听说。
此子不除,恐怕日后会比那李闯、八大王还麻烦,说不定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说到这里,傅汝为看向李三,问:“你可探查到反贼有多少兵马?在确山县城又布置了多少?”
李三道:“贼人不许难民入城,属下亦不知城中兵力布置。
但贼人在城外训练了两千民勇,又收编青壮难民编为民夫备用,估摸着城中兵力也不会少。”
“唉!”傅汝为一听,便知道想剿灭刘升等人确实难,便道:“此事必须与朱通判他们商量。”
虽然他是汝宁知府,但这汝宁的官儿却不止他一个,压力不能让他一个人抗。
恰好分巡豫南道的按察佥事王世宗前几日来到了汝阳。
他便将此人和府通判朱国宝、汝阳知县文师颐,以及目前分掌府城营兵的两名游击崔振、沈万登,都请到府衙来议事。
待五人到齐,仆从上了茶,傅汝为便将确山县城为天目山反贼占领的事,以及刘升在确山那边的作为说了遍。
听完,除了两个武将,另三位文官都眉头紧皱。
王世宗先出声道:“此獠确实危险,一旦坐大,势必难制。”
傅汝为当即道:“本府也觉得此獠危险,想着趁其尚未壮大,以重兵直接灭了,免除后患。
奈何那王应泰无能,在天目山里葬送了三千多兵马,如今府里实在凑不出足够的兵力。
不知王佥事可否与我一起向李巡抚呈文,奏明汝宁情况,请巡抚派兵支援?”
听到这话,王世宗便一脸难色。
“于宣(傅汝为字)兄有所不知,此前杨嗣昌为围剿张献忠、罗汝才等流寇,将河南兵马抽掉了不少去四川。
偏偏今年河南各地都生出巨寇,河南府有李际遇、申靖邦、任辰、张鼎,南阳府有萧应训,东边也有郭黄脸、张长腿等十几股反贼。
其势大者,从众过万;其势弱者,数百上千,却多如牛毛,剿之不绝。
另外,各地地主豪强亦有结寨抗税者,不听征调。李抚台身边只有三千抚标,如今已是焦头烂额。
偏偏前些日子,又有消息传来,说李闯出现在河南府卢氏一带。
虽然还未确定消息真假,李抚台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以河南如今情势,若让李闯与诸多匪寇汇流,恐怕又将席卷中州大地。
所以,我此来汝宁其实是来募兵征粮的,李抚台那边更需要兵马和钱粮啊。”
王世宗这一番话说出来,堂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好几息,傅汝为才凝声问:“不是说李闯前年被打得只剩十几骑逃入商洛山吗?怎么会又出现在河南?”
汝阳知县文师颐也不住道:“会否是其他贼寇假借李闯之名?”
王世宗叹道,“此事真假确实有待商榷,但李闯趁着朝廷大军围剿张献忠、罗汝才之际从商洛山突围而出却是真的。”
听此,文师颐愤愤道:“十数万大军,数年间靡费钱粮无数,尽不能剿灭李闯?便连张、落之辈也还在肆虐四川。杨嗣昌实在无能!”
没人接文师颐的话。
这里面的事很复杂,涉及到朝廷党争、从中枢到地方的贪腐、部分将领畏战而贪功、地方上不配合,等等多方面问题。
杨嗣昌统战无能只是其中一方面罢了。
不过,杨嗣昌剿匪虽然不怎么样,搞朝堂斗争却是一把好手,之前又得崇祯皇帝信任,弹劾谁谁下狱。
所以,在杨嗣昌没失宠前,他们这些小鱼虾可不敢随便置喙其人。
回过神来,傅汝为便岔开话题道:“若抚台不能派兵,我们该如何剿灭天目山反贼?”
众人略一沉吟,王世宗便先开口道:“那贼首不是在确山赈济难民,还喜欢把难民迁往山中垦屯吗?
恰好这府城外有数万难民,每日都要消耗钱粮不说,还需要驻兵震慑,且一不小心就会酿成祸乱。
倒不如驱使他们去确山——我倒要看看,那贼首要如何对待如此多的难民。
若他不再如之前一般赈济,蛊惑难民之手段便不攻自破,名声必然大大受损。
若他仍如之前那般赈济、迁往山中垦屯,便是有十几万石粮食,也难以坚持到明年夏收。
介时,也许不需要于宣兄派兵征讨,他们便内部生乱,自行分裂崩溃了。”
听了这话,朱国宝立即赞成道:“王佥事的提议不错——城外难民便是府城周边反贼的根源,若是能赶到确山去,汝阳的这几股反贼便好剿灭了。
另外,还可安排一些谍探混在难民里面,让谍探设法混入天目山反贼内部,乃至高层。
若能成功,从内部分裂反贼的计划便更加可行。即便不能成,我们也没多大损失。”
这时文师颐也提出建议——
“不可强硬驱赶难民,一则容易引起混乱,酿出剧变;二则容易让天目山贼人警惕。
不妨暗中派人到难民中散播谣言,就说确山反贼有几十万石粮食,正在赈济难民,凡去了的都可以吃饱。
如此,饥民便会自发前去,不会引起贼人警惕。待难民们去了,发现贼人赈济力度不够,还会失望怨怼,说不定就能酿出祸乱。”
“妙!”傅汝为听得不仅鼓掌,“文知县这一招实在是妙啊,堪称一箭三雕!”
王世宗、朱国宝同样出声赞赏。
崔振、沈万登则对视了眼,心想:文人的计策真是歹毒,这一回,那个叫刘升的天目山贼首怕是都不知道怎么输的。
有了解决天目山反贼的好办法,傅汝为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他起身笑着道:“咱们这些人难得聚到一块儿,不如就由本府设宴,咱们今晚畅饮一番,再请鸣翠楼的曲筱筱姑娘来抚琴助兴,如何?”
“哈哈,汝宁曲筱筱的琴技我在开封就有所耳闻,早就想听一听了。”
“最好再请一些舞姬来伴舞。”
···
十月初九。
北美营地之前种下的大豆、红薯都已经收获,冬麦、土豆也抢种下去。
为了应对就要到来的雨季,四大营的百姓都在各营管理人员的组织下,抢修沟渠、池塘,既是防洪,也是为来年旱季蓄水。
刘升这边,800名胜捷营预备兵在经过十日特训后,还是有400人留存。
即便除去马金水挑走的20人,也还剩380人。
刘升便将他们都编为胜捷营亲卫军。
至于那些被淘汰的,回去后也都成了各队伍的精兵,甚至被提拔为军官。
同时,盐工们也训练得差不多了,建设海盐厂的物资则早就备齐。
于是,这天上午,刘升便带着两千多人乘船顺新洛河而下,前往龙首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