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大家都说这条街巷清静。
可今天却一点也不清静。
先是街上张灯结彩贴着些各种红幅,紧接着码头那边又闹出了巨大的动静,一直到了正午这才停歇片刻。
想必这些人总该去吃饭了吧。
陈瑾坐在小院的石凳上,眸光一沉,挥笔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是老道士临走时交给她的必修课。
左手绘画,右手临摹。
练字以练心境,据说只要做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便可将武学更上一层楼。
而双手并用亦是分心二用,一神守内,一神游外,以磨练观察力的同时,洞悉看不见的危机。
她左手边上的纸张上多出几个形状怪异的圈,原本她可是想画圆来着。
右边的纸上是歪七扭八的楷书字体,倒是勉强能看清是什么内容。
她轻吸一口气,将写错的字用毛笔圈起来,似乎又觉得不过瘾,又将其重重地抹上一笔。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相逢拌酩酊,何必备芳鲜。
至于这文采嘛,自己虽没有,但印象里的诗词歌赋倒是有不少,都是前世从小到大积累的成果。
这些墨宝,她大可随意挥洒。
看着白纸上染着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她正思索着如何改进。
却不料短暂的平静却被一阵嬉闹声打断。
院墙上探出半个脑袋,是个稚嫩的男孩正在冲着自己傻笑。
“陈瑾姐姐,你在干些什么啊?”
男孩利索地翻过这道院墙,一蹦一跳地就来到了陈瑾身边。
他手中还攥着一串糖葫芦,嘴里还含着一颗,脸上油光滑亮。
那一对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瑾的怪异动作。
他很好奇这个大姐姐在做些什么。
“我在练字哦。”
陈瑾放下手中毛笔,注视着眼前的小男孩。
他叫王安,今年八岁,是隔壁王叔的儿子。
听说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好歹王叔在码头找了个苦力活,七拼八凑下才勉强攒够入学的脩金,这才将他勉强送入私塾。
“先生说练字可以修心呢。”
王安眨了眨眼,踮起脚尖朝着石桌上看去。
“可,可为何陈瑾姐姐你要在纸上画圈啊?”
他又歪着头朝着右边看去,上面是些歪曲曲歪歪的大字,原来大姐姐也和他一样也写不好字啊。
“随意画的罢了,你说的对,我的心境太浮躁了,练不好字。”
陈瑾自嘲,反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散学了?”
“先生说今日是休沐日,便给我们放个小假,不过先生也给我们布置了些许功课,让我们各自作诗一首,到时还要相互品鉴。”
“那你想好写什么了吗?”
王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没有。”
先生说这作诗总是要些灵感的,他想了想还是先玩要紧,大不了将功课放到后面在做。
“你呀,是不是想着最后再做功课?这样可不行,你知道水去日日流,花去日日少的道理么……”
陈瑾一眼便猜透了他的心思,毕竟她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王安确却是满不在乎,急忙打断她的话:“瑾儿姐姐,你说话的口气怎么和我们先生一样唉?”
“是吗?”陈瑾不自觉摸了摸鼻子,有些汗颜。
“你和我们先生一样,总喜欢将那些青涩的大道理挂在嘴边。”
“那恐怕所有的先生都是这一副模样吧?”
陈瑾摇了摇头,哑然一笑。
隔着一道院墙,只听见隔壁王叔的叫嚷:“臭小子,快回来吃饭了!”
“陈瑾姐姐,我要回去吃饭了。”
陈瑾点了点头,注视着他将木签上的最后一颗山楂咬下,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墙下,转身悄悄摸摸地翻过墙壁。
院墙后依稀传来王叔的训斥。
“臭小子,叫你走路,你翻墙?”
“下次再看见,打断你的腿……”
陈瑾揶揄一笑,还是年少好啊。
……
客栈内。
“存儿,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梁秉承将他这独子单独叫到了他的房间,此时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自从梁存回来后,性格沉稳了不少,可总觉得他忧心忡忡,每每问及时,却似乎欲言又止。
所以他这次想问个明白,顺便考察一下他是否真的学到了东西。
“我……”梁存低下头去,他一直很畏惧父亲的目光,可心中一番挣扎,一想到某个可能,他鼓起勇气和梁秉承对视。
“父亲,我,我想习武。”
良久的沉默。
梁存心中忐忑,可直到时间一丝一毫流逝,心里只剩下了冰凉。
缕缕青丝飘散在空气中,那炉中香似乎都快要燃尽了。
父亲是文官,从来都是重文轻武,他甚至看不起那些武人,自己从小也是被严格约束,一心研读,绝不能沾染任何杂念。
在他仅存的记忆中,除了那满屋的书本外,似乎就只剩下一片空白了。
“呼~”他轻叹一声,本以为此事不成。
“你真想学武?”
梁秉承紧紧注视着眼前似乎有些陌生的儿子,心中一热,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也罢,你想学就去学吧,但你可知习武艰苦,切不可半途而废,你确定能做到?”
此时,父亲竟是一反常态。
“能,存儿能做到!”
梁存欣喜所狂,深怕父亲不信,赶忙补充道:“这是存儿深思熟虑所想,绝不是一时之意。”
“唉,那你就和管家先学着,等过段时间,我亲自为你找个好老师,你先回去吧。”
“存儿告退。”
“等等!”
他缓缓走到梁存身边。
“之前是为父是严格了些,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还希望你不要在意,今后我也不会在强迫你做些不喜欢的事情了。”
“父亲……”
一时间,梁存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梁秉承只是轻叹一声,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房间内,父子俩相视一笑,似乎终于解除了心中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