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一直到了晚上。
王安俯坐在桌前,桌上点着的蜡烛亮着些许火光,照得蜡黄的素纸透光发亮。
他使劲挠了挠头皮,眉头紧缩,可空洞的脑海里就是连半个字也想不出,白日陈瑾的那一番劝说,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手中刚要提笔落下,仍游移不定,几滴墨汁终于是不堪重负地落在了素纸上,印染了一大片区域。
耳边,老爹鼾声如雷,吵得他更加烦躁。
冷不丁,他忽然记起今日在隔壁石桌上的一首诗,一首看似随意而作的诗。
实在不行,就拿它凑数。
陈瑾姐姐应该不会怪我吧?
心中犹豫,不过一息。
他忽然回想起先生往日里那严肃的表情,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手持戒尺打了下来。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提笔落下了看似随意的几笔。
……
“火中添木柴,锅中鱼正香。米饭配鸡腿,恰似逍遥仙。”
“这首诗虽算不得什么好诗,但还勉强押韵。李二牛,我且问你,你是不是除了吃饭就想不出别的什么了?”
学堂里,教书先生宋清儒面似古井,鼻挺直,两眼似漆管,不动声色地撇了撇了坐在角落里最胖的学生。
李二牛个子不高,胖乎乎的,鼻尖还挂了一串水晶鼻涕,一吸溜,着实有几分滑稽。
“哈哈哈哈哈…”
台下响起孩子们的欢快笑声。
“你先坐下吧,也罢,我们念下一首!”
他稍稍挺直了腰板,缓了口气,便有板有眼地读出下一首诗。
“写书今日了,先生莫嫌迟,明朝是假日,早放学生归。”
“明明才过了假日,怎又想着小假?这是谁写的?站起来让大家看看!”
言罢,台下晃晃悠悠站起一人。
“张六杰,你很不错,既然你想着早些回家,那今日散学后,你就留下来帮我整理书册吧。”
宋清儒放下手中戒尺,清了清嗓子。
“先生,我……”
张六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先生的话打断。
“好了,我们再念下一首。”
顿了顿,他心中一缓,想着终于有一首好诗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相逢拌酩酊,何必备芳鲜。”
“不错不错,这首诗意思应该是花谢了有重开的时候,但人人老去却不能重回年少,告诉我们时光易逝,应珍惜时光。”
“正如这江水东流而不复返,人的青春年华只有一次,而我们要珍惜当下,做好有意义的事,而你们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读书写字。”
“这首诗是哪一位学生所作?堪称大材,能写出这样出众之诗,作为你们老师的我也倍感欣慰。”
但此时台下却无一人承认。
在孩子们孩子们议论纷纷的话语里,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先生……是,是我。”
王安站起身,周围的孩子们都回过头看着他窃窃私语,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大家肃静!这首诗当真是你一人所做?”
宋清儒狠狠地敲了敲手中戒尺,发出了沉闷地啪啪声。
“是…是吧。”
王安心中忐忑,低下头去,不敢和先生的目光对视,心里盘算着此事应该可以蒙混过去吧。
“哦,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你平日里的努力,先生也是看在眼里的……”
宋清儒眼里意味不明,紧紧盯着王安。
“谢谢先生。”王安心中不免一喜。
“你也很不错,散学后和张六杰一齐留下吧。”
“啊?”
他顿时蔫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而一旁的张六杰则在底下偷偷发笑。
散学后,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都被叫到了宋清儒面前。
先生站在高高的讲台上,而自己两人的身高却连先生的腰腹也够不到。
“张六杰,先生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深知你们心中所想,小时候贪玩虽是天性,但切记不可荒废学业,记住了吗?这样吧,你先去打扫一下书院。”
“是,先生。”
张六杰如负重释,先生背负着戒尺的模样当真可怕。
“王安,至于你……”
宋清儒缓将目光聚集在王安脸上,等张六杰离去后,他这才缓缓出口。
“这里的其他人大多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他们长大后家里尚有田产可继、家族可依,你是万不可与其相比的。”
“王大叔将你送至我书塾,你可知他的酸楚?想必你也是明白的。他也希望你将来能够出人头地,这其中的渊源,我还是希望你回去好好想一想。”
“先生,我,我……”
终于他鼓起勇气。
“这诗不是我作的,是我抄袭的隔壁大姐姐的,所以还请先生责罚。”
他伸出右手,望着先生手中的戒尺,颤抖地闭上了双眼,但疼痛感却迟迟未到。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为何要惩罚你?况且这世上何人不曾犯错?只要能迷途知返,今后的道路才能走得更远,更广。”
宋清儒却一反常态地放下了手中戒尺,眼里满是宽慰。
“那,先生你也犯过错么?”
王安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年轻时,我也犯过错。”他在后者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点了点头,仿佛回忆起了什么。
“先生,那我还算是一个好孩子吗?”
宋清儒反问道:“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你可知此诗该如何作解?”
“学生不知,还请先生明示。”
“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自己的明珠,这颗明珠就是对自己清晰的认知。但往往这颗明珠会被烟尘所封,处境所扰。”
顿了顿神,宋清儒轻叹一声:“就和现在一样,你的记忆超群,往日里,书册只要看上几遍,即可倒背如流,这便是你的明珠。”
“学生明白了,今后学生再也不贪玩了。”
王安点头,向宋清儒深深鞠了一躬。
“也罢,你先回去吧。”
“学生告辞。”
待王安走后,他又想起了先前那首诗,口中呢喃细语,不免好奇着这首诗究竟是何人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