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漫长了。”涅芙瑞塔哀叹着,一条过分细长的舌头掠过嘴唇,近得罗嘉能看到上面细细密密的味蕾,一股似花非花的香气从喉咙深处涌出来。
“让我亲亲您。”她的眼神柔软得能滴出蜜来,“求求您了,满足一个卑微女人的愿望吧。任何一个初分娩的母亲,在她的新生儿张开柔软的嫩嘴哭泣时,她那饱满胸脯急需释放的鼓胀,比不上我渴望拥抱您的万一。”
罗嘉冷冷地看着女爵,往后退了一步,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涅芙瑞塔下意识伸出手,在触及罗嘉肩膀的一瞬惊叫一声,如同触摸到热炭般猛地缩回来。
在罗嘉的右臂上,那个黑色印记又一次浮现,明灭不定地闪烁着。女爵看到这一幕,愈发泫然欲泣。
“让我现在就咬您的嘴,像农夫咬熟透的果子那样,像饥饿的孩子乞食那样——求您了!”
涅芙瑞塔哀哭着。即使她已经流了这么多泪,眼睑依旧没有肿胀,墨黑的睫羽楚楚地挂着水珠,让它们以最完美的角度滴落。她跪伏在荆棘丛中,衣衫被尖刺戳得破破烂烂。
一根格外长的尖刺深深埋进了她的上臂。但她仿佛毫无觉察般保持着臣服的姿态,任凭鲜血蜿蜒流下肌肤。
一滴格外殷红的血珠偏离了同伴的轨道,晃晃悠悠坠落,渗进惨白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维克多猛地抽回手。殷红的痕迹不断扩散开,在惨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目。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在愈合之前就把伤口冲洗得干干净净,甚至快过了阿斯塔特的凝血速度。
午夜领主抬起头,看向墨染的天空。日月星辰都隐匿了面容,戴上乌云厚重的面纱,唯有时不时的闪电划破天幕,直直坠落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即使对诺斯特拉莫来说,这也是个糟糕的天气。再来些流血事件,就更弥补维克多的乡愁了。
福格瑞姆回过头。即使看不清他雨幕后的面容,维克多也知道对方心情一定很差。湿透的衣服,雪莱时有时无的信号,还有某个总惹出事端的小家伙——虽然阿斯塔特同样为此烦心,但想到自己有個同病相怜的伙伴,他的情绪还是往积极方向调整了些许的。
“你流血了?”福格瑞姆的声线速来如蛇般丝滑。在雨水和心情不佳的双重作用下,冷血动物的一面被放大了许多。这让他本该显得关切的询问变得更像威胁的嘶嘶声。
维克多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你让自己流血了?”福格瑞姆压低声音,冷冰冰的目光掠过维克多的肢体。“告诉我你没有什么异样。”
“我当然没有,”维克多不耐烦地回答,“你都能让自己灰头土脸,光彩全无了。就收收那多疑的心肠吧。”他挑起荆棘上一缕焦黑的丝线。“你刚才看到这东西了吗?”
“没有。”福格瑞姆伸手接过,贴到鼻尖轻轻嗅闻。一股熟悉气息在他鼻腔中扩散开。他脸色难看地放下手:“是罗嘉。”
“他在这里?”
“也许曾在这里,将在这里,或者在另一重层面上正在这里。”
“那有个屁用。”
还没等凤凰回答,他手里的丝线骤然爆燃,化为一个漆黑的火球,不过瞬息就只剩下一小撮灰烬。福格瑞姆脸色难看地抖落残余。
“他的力量。”他说。这份崭新的力量很稚嫩,在强度上完全不值得紫衣凤凰费心——如果说它真的有什么能让福格瑞姆意外的,就是这出奇的不稳定了。而罗嘉急于摆弄这份生涩的新能力,却没有留下任何有意义信息,这矛盾行为背后目的多半就是……
“他不想让我们管了。”维克多蹲在地上咕哝,“小兔崽子。”
福格瑞姆站在雨中,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如此重复了好几遍,才气得笑出来:“他以为我们担心的是一个乡巴佬女爵?就是把他捆绑好,堵上嘴蒙住眼扔在那个涅芙瑞塔面前,我都不会担心他被伤到分毫。”
“那你还在这里等什么?”维克多掰下一根格外长的荆棘,将上面的杂刺除去。“如果你很无聊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回到格拉斯伯爵那里。那儿有很多上好的材料和观众,你会喜欢的。”
福格瑞姆又跺了跺脚。“我哪儿也不去。”他气恼地说,“雪莱还在那座破房子里呢。”他说的正是那座特里梵依家族的塔楼,哥特式的尖顶阴郁地栖居于整个城邦的最高点。
机械神甫一如既往地独断专行。半小时前她独自一人走进那绘满地狱景象的浮雕大门中,把两个人丢在女爵的后花园,美其名曰分头行动。
当然,虽然是名义上的分头行动,如果她关门的速度不是那么快,福格瑞姆还是有些异议要表达的
维克多换了个姿势蹲着,继续打理着自己长而直的棍子。“她什么时候需要你关心过?”
福格瑞姆缓缓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午夜领主。半晌,维克多耸了耸肩,转过脑袋看着塔楼中明灭不定的灯光。“随便你。”
-----------------
滴答、滴答,泪水打落在地。女爵跪在荆棘丛中,仰望着孩童模样的王者。对常人来说,这个姿势并不舒适,几十秒就足以使肩背酸痛,甚至扭伤。但涅芙瑞塔纹丝不动,胸膛微微起伏,任凭尖刺随着呼吸缓缓刺进皮肉。
“冷酷的幼王啊,您已经给了这么多,甚至不愿满足您忠诚眷属最后的愿望吗?”
一丝怜悯滑过罗嘉的脸庞,稍纵即逝,快得仿佛是一种幻觉。
“你得到的太多了,涅芙瑞塔。你吸取民众的鲜血,城墙是伱的兽栏,房屋是你的餐盘。在卡萨斯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猩红使女的恐怖声名。”
“您对我太过苛责了。”涅芙瑞塔捂着心口。“幼王啊,猩红女爵的生命可以传扬到沙漠彼端,我屋檐下的市民会不知晓?在特里梵依的统治之下,沙暴与外敌都被驱逐于城门之外,这是在合理不过的交易了。我可爱的女儿们几乎个个出身名门,有着荣耀的姓名,她们可曾被迫喝下我的血?难道不都是贪恋不朽的生命与美酒般的青春吗?”
“休要饶舌,你纵容卡萨斯的罪恶滋生于大街小巷。在这座富庶的城市,处处充满令人瞠目结舌的罪行。连沙生的变种人都要为你治下的堕落哀叹——他们作恶出于恶劣的处境和愚昧的天性,而你的人民将其视为高雅的乐趣与特权。”
“罪恶,罪恶!”她睁大墨黑的眼睛,“这不是人优越的证明吗?没有行恶的冲动,在和平复仇的死水沟中,又何来进步呢?杜鹃的幼鸟会将同巢的蛋推出去摔碎,但那是出于本能,出于生存,怎能比得上人出于乐趣戕害同类的壮举呢?人的智慧与自相残杀的艺术相互敦促着前行。我们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将如此。”
罗嘉沉默了,将指节捏的发白。过了半晌,他才重新开口:“不可救药……你既然不知悔改,何必跪伏在我面前,哭诉自己的清白无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