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埃玛,你多久没见到太阳了?”
涅芙瑞塔站在落地窗前,无悲无喜的面孔倒映着铅色玻璃上。窗外天色晦暗,雨水啪嗒啪嗒敲打着玻璃,留下交错的水痕。
褐肤侍女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将一件斗篷披在她光裸的肩上。“从男主人挟云雨而来那天。”
“卡萨斯的梦被他惊扰了,做梦的人在为自己的存在哭泣,这哭声响彻云霄。”不知不觉间,玻璃上女爵的倒影开始闪动。她秀美的头颅从中间分裂,垂下黑鸦鸦的长发。
紧接着,她像个被撕开的纸娃娃一样,从胸前开始分裂,顺畅得被分成两半,露出其中空洞洞的内芯。脊背上立起一片绚烂的羽翼,末端粗大的血管暴露在外,轻轻律动着,翎羽间闪烁的一粒粒珠玉蔓延出密密麻麻的神经索,织成一双巨大的羽翼轮廓,连接着每朵花的花心。
然后她那既无脏腑也无血肉的两片皮囊颤抖着翻开,向后卷曲,恰如两片怪异的蝴蝶翅膀,紧贴在绚丽的羽翼之上。
啪嚓,羽翼顶端一声细微响动,那流光闪烁的血肉裂开了一个细口,其中透出重重怪异的光芒。一个甜美的声音从其中传出:“但他给了我气息,给了我血,给了我将至的婚期。”
那些细小的肉瘤随着她的声音颤动着:“我还能要求什么呢?这个年幼的天神,他不知道这场仪式意味着什么。在结合的一瞬间,一个灵魂的防御将是最薄弱的……好了,好了,那些事关阴谋的事,是不需要被太多耳朵听到的。”
羽翼缓缓鼓起,膨胀,仿佛从内部被充了气般灌成了一個肉茧。女爵神经质的咯咯笑声回荡在房间中,令人毛骨悚然。
“你不会怪我吧,亲爱的,这样吊你的胃口。”
“您能做任何您想做的事。”娜埃玛低着头,仿佛对着诡异的场景习以为常。
“哎呀呀……真抱歉,每次变成这个样子,我都没法控制自己。或者说,这才是我的本相?不要擅自暴露出自己的本质,否则会被人找出你的弱点来……渡鸦之主正是知道所有人的真面目,他才掌握了命运。唔,也许是因为他把自己的脸藏在了一千张面容中?”肉茧颤动着,炸开蓬松多彩的羽毛。
“恕我愚钝,女爵,无法理解您言语中的真意。”侍女把头低得更深了。
“真没意思,亲爱的,每次一说到我们的主人,你就这副作态。人人头上都有个主宰,至少我们的更慷慨一些,只要你足够聪慧,就能分享馈赠。”
娜埃玛以沉默应对。
涅芙瑞塔叹了口气,肉茧鼓动着缩小,两片皮囊重新鼓起,拼接在一起。很快,女爵又袅袅婷婷地站起来,眼波流转,嗔怪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女,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好吧好吧,我们不谈主人了,谈谈我的小新郎。他一定超凡脱俗,连渡鸦之主都向他投以了热烈的注目。我们那多目的,全知全能的魔鸟神,想要从他身上获取什么呢?”女爵伸出手,轻轻拨弄着玻璃上悬垂下的细碎花朵,语气里带上感慨:“这么多梦……每一个都如此渺小,每个都诞生自凡人无足轻重的头脑中,但他们堆积起了这座塔楼,以及卡萨斯本身。”
她抬起眼,从倒影中注视着娜埃玛:“娜埃玛,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不记得了,女爵。”娜埃玛不动声色地说。
“不记得了吗?”涅芙瑞塔漫不经心地说,掐住一朵白花娇嫩的花萼,微微用力,指甲就留下了一道印痕。娜埃玛的瞳孔缩了缩。
“这是索菲的梦。”她慢吞吞地说,“你说,在结束的一刹那,她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吗?”
“十五……十五个标准年六月十三天。”
“卡萨斯入梦这么久了……”涅芙瑞塔垂下眼睫,“你恨我吗?”
“这没有意义,女爵。”
“娜埃玛,当你在逃避一个时,就是在告知对方答案。”
“您不需要考虑凡人的妄念,主人。”
涅芙瑞塔微笑起来,指尖微微用力,细不可闻的一声啪嗒,那朵花掉进了她的手心,转瞬间枯萎,化为一点灰烬。
“你永远这么清醒。”她说,“但索菲要睡了。啊,如此简单地决定他人命运的感觉总是令人上瘾,你也该试试,亲爱的,你会喜欢的。”
在她的身后,娜埃玛握紧双手,又若无其事地松开。
猩红女爵叹口气。“何必掩盖呢,娜埃玛,我是这场梦的主人,我能看到一切。更何况,我并不会因此惩戒伱。”
黑发黑眼的女人张开双臂,面对着窗外整个风雨飘摇卡萨斯,作出拥抱的姿势。“你们的憎恨与恐惧都是我的食粮,我血管中涌动的鲜血,不是吗?没有奴隶,又何来主人?没有死者,又何来刽子手呢?”
“您的权威至高无上。”侍女依旧平静地回答。
涅芙瑞塔又叹了口气:“只是一个果壳中的蛆虫罢了。在卡萨斯之外,那梦以外的辽远世界,我甚至算不上一个声音。这公平吗,娜埃玛?难道我的性情和其他魔鸟神的仆从有差别吗,难道我的欲望不如他们强烈吗,难道我的机巧不足以令主人一笑吗?”她恼怒地摇摇头,“如果这一切不公只是因为我的权柄仅在梦中的话,我会努力的。”
她痴痴地,温柔地笑起来,眼睛看着远方的什么地方。“我的新郎将被分割,呈在那银盘子上交给主人,他的权能将被吞吃入腹,被至圣至高的渡鸦之主消化。而作为殷勤努力的奖赏,我也能分得一小口滚烫的本质,足以让我拥有不朽的灵魂。”
“需要我服侍您沐浴吗?”侍女微微弯下腰,恭敬地问。
“去吧。”涅芙瑞塔转过身,她依旧眼神明亮,声音甜美,陶醉在如梦似幻的青春中。“先去看看我的婚服裁剪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