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打了个哈欠,他的站姿非常松垮。对一个闯入家宅的凶徒来说,他的姿态未免太放松了。
但亚瑟不敢放松戒备。很少有凡人像他那样了解使女的恐怖,特别是米兰达这种受宠爱的使女。如果对方能在瞬息之间取走她的性命,那么他必定也能更快地解决这里所有人。
然后这个恐怖的来客打了第二个哈欠,带着种矫揉造作的谦虚问:“能劳烦让人来清理下这里吗,先生?”
虽然口中是询问,但他已经坐回了琴凳上,纤长的手指轻轻搭着琴键。尽管尺寸远大于常人所能拥有的,但他的骨节匀称,莹润的指甲被修剪得整齐,在光下呈现出玉般色泽。无论如何,那都是一双更适合被欣赏而不是杀戮的杰作。
来不及细想,亚瑟低下了头:“您可以做任何您觉得合适的事。还有,您叫我亚瑟就好。”
新任格拉斯伯爵轻轻敲击了一下键盘。“没这必要,先生,我们并不会相处很久。”
一时间,亚瑟竟不知道如何回话,只能以苦笑掩盖心中惊涛骇浪:“毕竟现任格拉斯伯爵是家父,要……仿照的话,还是需要花些功夫的。”
“没这必要,先生。”
“那么……如果您有需要的话,请随时传唤我或者仆人,格拉斯上下都愿意为您服务。”亚瑟尽可能冷静地说完话,转过身走向楼上。背后铃铃乐声再度流淌。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女儿的卧房前,才意识到自己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举起手,按照习惯的暗号敲了两长两短,机簧扭动的声音响起,妻子为他打开了门。没有多余的话,她迅速把他迎进房间,反手锁上了门。她的睡衣凌乱,显然刚从被子里出来不久,脸色苍白,手中握着一把剪刀。
“让娜怎么样?”亚瑟轻轻握住妻子的手,感受到她的手指冰凉。他的体温让妻子面色好了些。“她喝了加药的热牛奶,睡得很沉。”
“那就好。”他们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坐下。妻子把头靠在他的胸膛。“我听到你出去了。”她说,声音里还带着恐惧的余韵。
“我没事,是米兰达……米兰达死了。”
他感觉到妻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死了?”她喃喃问,但喜悦很快被新的惶恐取代,“是谁干的,女爵吗?”
“不是……是其他人,是女爵的敌人。他想要对几天后的婚礼下手,就是女爵与那个孩子的。”他用气声说出这几個单词,仿佛畏惧有人偷听一般。“他会以格拉斯伯爵的名义出现。”
妻子一下子抓紧了他的手,用力到留下了几个青白指印。“你……”
“是,我与他合作了。”亚瑟阴郁地回答,“也许他是圣约的人,也许是别的什么。我不关心这些。但他能与女爵对抗。亲爱的……我不愿意让小让娜继续活在她的阴影下。”
妻子沉默了半晌,把他的手按在脸颊上,轻轻摩挲着。“做你觉得正确的吧,亲爱的。”
“我们的孩子会在更好的世界长大。”亚瑟喃喃,仿佛是在对自己立誓。
窗外,雨水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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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后。”科尔法伦喃喃说,用力关紧嘎吱不停的窗户,拧上了插销。他茫然的表情倒映在玻璃上。显然,这位所谓先知并没有料到这一切的发展。
“九天之后。”罗嘉重复了一遍,心平气和地吹着茶杯。“这是我们约定的时辰。”
“这……这太荒谬了。”科尔法伦失去了自己的口才。他在房间里不住地踱步。
罗嘉把一块松软的点心丢进嘴里,混着温热的茶水咽下。“九天,转变的时辰,是与非分割,誓言在此变得有力,此为永恒乐曲的节点——你那是什么神情。”他皱起眉头,稚气的脸上一派老成。“你听不到亚空间的乐曲吗?”
科尔法伦深深弯下腰去,让罗嘉看不到他的神情。“我只是解读了真言之书上的只言片语。”他谨慎地选择着言辞,“我踏上了追寻真理之路,但这条路向来漫长。”
罗嘉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要记住,人的所为牵动着他在彼岸的影子。凡是为人的,就必有影,就像山谷中的回声。而涅芙瑞塔,她的影就被捏在别人的手中,这让她举步维艰。她想借用我的力量,在两个远比她大的影子交汇时,那对她的限制将是最孱弱的,她可以借此挣脱。你明白吗?”
“我明白。”科尔法伦恭敬地回答,“但……为什么是一场婚礼?您要为此在卡萨斯上折辱自己的名号?”
幼童模样的先知偏过头,他明亮的紫色眼睛注视着科尔法伦。“告诉我,科尔法伦,人为什么要用水浇麦种,为什么要骑着双足逐日者穿过沙海?”
“因为……”科尔法伦嗫嚅着回答,“因为这是有用的方法?”
“正是如此。”罗嘉嘲弄道。不知为什么,科尔法伦感觉他从回来后一直心情不佳,对一切事物都怀有着莫名其妙的怨气。“人们的所做所为,他们进行的仪式会在帷幕之后激起涟漪,就像将石头扔进水里那样。而我们的结合所代表的象征意义不亚于一百场血祭——你们那种无用的、粗劣的、想当然的祭祀。”
科尔法伦知道这是表态的重要时机。他弯下膝盖,恭敬地跪在罗嘉面前,额头紧贴着地面。“正因为他们偏离了正确的道路太久,我才走进沙漠中寻觅真理,也因此寻觅到了您。”
他听到了一声嗤笑,并不响亮,却让他冷汗涔涔地从背上冒出来。“你并不比他们更聪明,科尔法伦,你只是面向正确的道路前进,自以为走了很远。但这条道路太长了,相比之下,你的旅途实在是太渺小了。”
“我只想更好的服侍诸神。”他温顺地说,以及获得自己应得的奖赏。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科尔法伦从不觉得自己不虔诚,就像他一直不掩饰自己对凡世荣耀的渴求一样。信徒为神牺牲,神也给予信徒奖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良性循环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罗嘉却不依不饶。他尖锐的童声里透着些气急败坏,倒和他外表显露的年龄更相符了。“伱也觉得我被利用,被蒙骗了,是吗?你觉得我被女爵的花言巧语迷惑,要白白的为她牺牲?”
科尔法伦意识到罗嘉的恼火并不是针对自己,倒更像是对什么质疑他的假想敌。平白受到这池鱼之殃,他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不满。“我从未……”
“不用说了。”罗嘉打断了他,“你们都一样的蒙昧无知,浅薄得令人发笑。一个个自以为看起来比我更健壮、更年长、更强大,就说明居于我之上。我不责怪你们,因为从没有人像我一样看得这么远。你能看到灵魂的色彩吗,你能看透人的心肠,像看到他脸上的伤疤一样清晰吗?”
“您自然是受到诸神馈赠的……”
科尔法伦又一次被打断了。罗嘉跳下椅子,提高了声音。“你能听到帷幕之后回旋不息的旋律,告诉你如何决断吗?你能看出这座城就是一场宏大的梦境吗,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