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阁里，胤禩等人已经吃完了饭。

虽然因为他四哥的到来，阿灵阿和揆叙这顿饭吃得有些味同嚼蜡食不知味的，但好歹也硬着头皮吃完了。

倒也没有商议什么具体的事宜，主要是有揆叙这个外人在，大家心里各自都有考量，不好多说，于是准备重新约个时间再聚聚。

饭局结束后，胤禛带着胤禩先行离开。

东来阁门口，八贝勒府的马车停在原地没动。

车上两兄弟相对而坐，胤禛说：

“老八，你告诉告诉我，此番南巡，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看样子，大哥和明珠那边也想拉拢你，否则不会让揆叙出面，帮你和阿灵阿牵线搭桥。”

“但你肯定也很清楚，我是太子那边的。他听说了你的事情之后同意帮你，跟大哥一样，他也想让你在东宫手下做事。”

“不论你现在心里怎么想的，都可以暂时不做决定，我这个做哥哥的只劝你一句——”

“太子圣眷正浓，且从小到大汗阿玛都很看重他，将他当作唯一的皇储培养，大哥虽然是长子，可那终归也是庶长子……要是汗阿玛不肯，任何人都不可能凭自己争到那个位置。你莫要自误才是。”

胤禩沉默稍许，点点头：

“我知道的。”

“四哥，我知道选太子才是对的，可我谁也不想站。”

“你在东宫门下做事，想来也听说过索额图的事。他这些年来肆意敛财，家里恐怕比东宫还要富裕，伱这般嫉恶如仇的人，连江南贪腐都想查个究竟，难道对索额图就真能看过眼？不查，是因为不想吗？”

“唉……”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显然，胤禛这些年在太子手下办事也被索额图膈应得不行，所以一下就被干沉默了。

一個眼睛里向来不揉沙子的人，几年来时时刻刻插了颗眼中钉，还奈何不得，他的烦闷可以想象。

半晌，他摇头道：

“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不过我也只是劝，你想怎么办我也干涉不了。只是不在太子手下做事也就罢了，装也得装得两边不沾，而且万万不可投靠大哥，否则要是出事我也没法帮你，明白了吗？”

胤禩心说，连老大都不让我碰，怪不得以后自立门户了四哥会变成那样……

不过虽然心里犯嘀咕，他面上倒是很诚恳地答应着：

“四哥是为我好，我明白，你放心吧。”

见小老弟如此乖觉，胤禛颇为满意，又叮嘱了几句诸如不要跟纳兰家交往过密之类的话，便下马车径自离开了。

他没有再去找阿灵阿说什么，毕竟对方已经自行找到了老八头上，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只要老八开了口，想必阿灵阿也不会拒绝，反倒高兴得很。

而马车上的胤禩掀开帘子看了看，见四哥果然已经乘坐他自己的马车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还是因为若淳之前说过的未来，导致他现在虽然和胤禛关系还不错，却始终无法真正卸下防备，每次说话都要过几遍脑子，比跟他汗阿玛说话还小心。

“走吧，回府。”

胤禩放下车窗的帘子，对新换的车夫吩咐，后者“诶诶”地答应下来，正要驱马上路，却被旁边匆匆跑来的一个少年给拦住了。

“等……等等，我是府里的，我有急事找贝勒爷！”

少年气喘吁吁地站在马车旁边，硬是扯住了车夫的衣裳不让走。

车夫看自己衣服被扯得老长，瞬间就有点急眼了，但这少年又说是府里的人，他是新来的车夫不认识，于是只好转头对马车里说了声。

胤禩听见动静，也掀开帘子看了看。

嚯，外头这不是李卫吗！

他有些惊讶：

“李卫，你跑到东来阁做什么？我马上就回府上去了。”

李卫跑得脸都红了，喘了半天气，才咽了口唾沫说：

“爷，我能不能上去跟您说？真有急事儿，而且恐怕让福晋知道不太好，正好您还在外面，我就跑过来找您先说一声。”

胤禩摸了摸下巴，思忖片刻后，便将车帘拉开了一些让他上来了。

李卫虽然年纪小，可这眼力劲却比好多大人都要强。既然他如此匆忙要来找自己，应该不会是小事。

马车上。

“小秋……慧琴姐姐……邬思道……”

李卫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来由说了个清楚，最后才说：

“就是这样了。爷，您看邬思道那伙人，是要如何处置？”

这回胤禩明白他为什么要避开若淳了。

福晋心善，李卫是最清楚不过的。

之前俞志良和邓青云求他们帮忙解决告御状的人，当时胤禩在后头瞧着若淳就知道她心情不太好，要她对一伙可怜人下手，恐怕她心头也是不愿意的。

邬思道那帮人要是没找到那倒还罢了，可如今有了消息，李卫就只能跟自家贝勒爷说，否则要是坏了事儿，不论是让福晋知道还是违了八爷心意，那都难办得很！

听完前因后果，胤禩沉吟道：

“嗯，你做得不错，这事暂时不能让福晋知道。”

“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没什么银子，慧琴既然将他们谈事的地方告诉了你，想必住处也不会太远才是。”

“你跟车夫说说在哪儿，咱们一道过去看看情况，再行处置。”

李卫却没立即动作，踌躇道：

“爷，您今儿也没带什么长随护卫的，那地方鱼龙混杂，要是碰见什么不好的事，您……”

胤禩眉头挑的老高，笑了起来：

“你个小鬼头，还担心起我来了？怎么，怕我出了事没人赚银子养活福晋和你妹妹？”

“放一百个心，真要有人招惹，我不亮身份也打得过。你可真是太小瞧你们家贝勒爷了！”

…………

清朝京城的格局，与明时有所差异，大体来说就是北富南穷。

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这三道城门将京城一分为二，北边由内而外分别是紫禁城、皇城和内城，内城是八旗子弟居住的地方。然而八旗也分贵贱，地位最高的上三旗都在城北，下五旗则在南边。

之前慧琴和小秋遇到邬思道他们的地方，就在内城南边，靠近三道城门之处。

马车缓缓停下，胤禩掀开帘子看了看，便看见一处热闹集市，以及一个大雪天还敞着让客人喝茶闲谈的茶摊。

他扫视一圈，将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看了个遍，最终目光定格在一处。

胤禩拍了拍李卫的肩膀，指着窗外喟叹道：

“看来咱们倒是省了找人的功夫，捡现成的就是了。”

李卫一脸茫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眯眼看了好半天，这才明白过来。

就在茶摊背后的胡同口，有几个穿着寒酸的文弱书生正抱头蜷缩在地，另一伙明显健壮许多的人对着他们拳打脚踢，似乎是起了冲突，书生们尽管挨打，嘴里却仍死倔死倔地骂着，于是被打得更狠。

胤禩冲那边扬了扬下巴：

“喏，看看，那边挨打的人里，个头最小的那个像不像邬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