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最近有点忙。

距离福晋将他从破庙里捡回家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这期间，他养好了伤，学了许多规矩，有了不少崭新且昂贵的新衣裳，还被派遣了下江南的新差事，只等出发。

不过出发之前，他需要将妹妹给安顿好。

丫鬟们住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约莫有二三十人，分成四间房睡大通铺。但由于有个病号，所以福晋特意吩咐人给李卫的妹妹收拾了一个小房间，让她可以好好养病。

后宅，小院门口，李卫有些局促地探头探脑，不知道能不能进去，这还是这么久他头一回来。

毕竟是女儿家的住处，他不太敢贸然行动，生怕冲撞了人家。就这么徘徊了好一阵，旁边终于有一个丫鬟路过，李卫大喜过望地喊住对方：

“这位姐姐，您知道小秋吗？我是他哥哥，如今在福晋身边做事，想进去看看她，不知方不方便……”

那丫鬟看着有十六七岁了，确实是位姐姐。她上下打量李卫一番，说：

“你就是李卫呀，小秋跟我们说过你，看着倒是挺精神的。我叫慧琴，就住小秋隔壁，你们的事儿我都大致听她提起过。”

“走吧，你才这么点大，这大白天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带你去看看她！”

说着，慧琴就带着李卫往院里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进出的其他丫鬟，她还向所有姐妹们介绍了一下李卫，后者收获了不少好奇打量的目光，跟慧琴刚开始见到他时如出一辙。

李卫当了几年乞儿，能在大街上讨要饭食钱财，面皮当然厚得很。但他除了妹妹小秋之外，几乎没有跟任何女子亲近过，乍一下被这么多年纪不一的女子看着，倒是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在院里找個地缝钻进去躲着。

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慧琴终于停了脚步，回头冲李卫说：

“这就是小秋的房间了，你在外面等等，我进去看看，帮她收拾收拾再让你进去。”

男女七岁不同席，虽说她们这些下人间没有那么多规矩，李卫也是小秋名义上的哥哥，但终究是要进女子闺房，万一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也难说。

李卫心里清楚，即使他们兄妹俩当乞儿时没那么讲究，可如今既然到了贝勒府，那就该守贝勒府的规矩，于是千恩万谢地冲慧琴作揖，还塞了点碎银给她，作为她这些时日照顾小秋的报答。

慧琴也没推辞，只说以后她会多照看小秋一些，进去之后没一会儿就出来让李卫去看妹妹了。

房里。

小秋半靠在床头，见到李卫进来，甜甜一笑，脆生生喊：

“哥哥！”

李卫心头一暖，大步过去，拉着妹妹上上下下的看。

看了半晌，他才笑道：

“嗯，气色好了不少，你体弱的毛病应该好多了！”

该说不说的，就像福晋先前说的那样，贝勒府里不缺这一双碗筷，尤其小秋年纪小还生着病，嘴甜得很，府里上下但凡见过，那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无人苛待，吃得好睡得好，暂时不用干活，还有大夫天天盯着给吃药，如今小秋的身子骨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原本没二两肉的脸都圆了点。

小秋比以前开朗不少，抓着哥哥不停地问东问西，直到李卫从怀里摸出一份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点心给她吃，这才堵住了妹妹那张叭叭个没完的嘴。

李卫含笑看着她吃点心，半晌，忽然说：

“小秋，我再过几日，就要去一趟江南了。”

“贝勒爷和福晋交代了我一件差事，等做完了回来，我应该能赚些银子。到时候，哥哥给你买个宅子，咱们俩搬出去自己住，好不好？”

正吃得开心的小秋，闻言当即停住动作，埋着脑袋半天不说话。

等她再抬头时，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

“哥哥，你不要去江南……江南好多坏人！比那些，比破庙外头那些抢咱们吃食的人还要坏！”

小秋死死拉住李卫的衣袖，生怕一撒手哥哥就跑了：

“你别去好不好？小秋不用搬出去住，福晋和府里的姐姐们都对我很好，哥哥不用赚很多银子，我们一样能吃饱的！”

李卫被她这一下给整懵了。

他扯了扯，发觉小秋实在是抓得太紧，扯不开，于是只能作罢，无奈地安抚道：

“哪里都有坏人，也不全是坏人的。”

“小秋，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江南？当年我捡到伱的时候，你都还没记事呢，怎么就知道江南坏人多呢？”

闻言，小秋讷讷半晌，似乎不太想说，但在李卫突然严肃的目光中，她终于泄气。

“我……大夫说我虽然要静养，可平日也不能总躺着，要走动走动才好得快，所以慧琴姐姐每次出府采买都会带上我一起。”

“在外头买东西时，旁边茶铺里坐着一伙人，他们那时候正骂江南的官和奸商有多坏，我和慧琴姐姐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姑娘瘪着嘴，泫然欲泣：

“里头有一个人跟你年纪差不多，好像还是个读书人，可他身上的伤看着比你先前还重，那可都是在江南挨的打。哥哥，江南真的好多坏人，你别去好不好？”

李卫听得一脸茫然。

但小秋说到最后实在哭得厉害，他只好敷衍着答应下来，又好一顿安慰，这才出屋离开。

慧琴仍守在门口，见他出来，有些忧虑道：

“我听着小秋好像在哭，你们吵起来了？大夫说她最近可不能思虑过重，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别再坏了事儿啊。”

李卫叹了口气，只说自己要去江南，妹妹道听途说了些事情，闹着不肯让他走，过两天就好了。

没想到，就连慧琴这样年纪的，听到之后也有些变色。

她面露忧色，道：

“小秋说得没错，那事儿是我跟她一起听见的。”

“那一伙读书人应该是在江南遇到了不平事，坐船走路的跑了几个月，预备来京城告御状，不过找不到门路，这大雪天的还坐在外头漏风茶铺上，恐怕也是苦命人。”

“你若果真要去……”

李卫越听越觉得不对，听到一半皱眉打断：

“等等，慧琴姐姐，您方才说的那伙人，可曾听见过他们互唤名字？”

慧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才迟疑道：

“其中一个少年，他们有的喊他吴兄弟，或者是乌兄弟？我也没听得太明白，都是江南口音。”

“别的倒是没太听清楚……”

李卫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跟自己一般年纪，那就是十来岁年纪，慧琴又说姓吴或是乌，大概是邬这个姓太冷门她没想到……

八成就是那个邬思道。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他赶紧追问：

“姐姐，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当时是在哪里遇到的那伙人？这真是要紧事，是福晋要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