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

钱府。

这里地处北平最繁华的地带，是钱谦益居住的地方。

钱府中此时热闹非凡，牌匾两侧挂上两只大红灯笼，就连门口的镇宅狮子脖子上都挂上一朵大红花。

噼里啪啦！

一连串鞭炮声响起。

管家正在登记前来应聘的仆人。

钱谦益身为大明七大世家之首，富可敌国。

钱家的根基本在南方，可是大明的首都是北平。

因此，钱家大半的财富全都挪移到这里，南方只是留下小部分的产业。

李自成攻破北平后，到处搜刮城中财富，钱谦益也不可幸免。

府邸中的金银珠宝，珍奇古玩，翡翠玛瑙……全都被搜刮一空。

钱谦益也就顺理成章成了穷光蛋！

大顺军残暴，其主李自成更是恨透了大明文官。

他认为这些地主老财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全都是老百姓给的。

可是他们居然在大荒之年不顾百姓的生死，贪墨赈灾钱粮，勾栏听曲，醉生梦死。

实属该杀！

这些不义之财只能充公。

李自成进驻北平的四十余天内，大部分时间都在洗劫这些富户的财富。

有些忠心护主的仆人想要保护钱府，都被大顺军砍杀，头颅挂在钱府的牌匾上。

剩余的仆人，钱谦益也发不起工钱。幸好他的夫人柳如是深明大义，变卖私藏的首饰，换了一些银两。

买通守军之后，这才将仆人遣返回家。

而他们夫妻二人则是相依为命，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咽了不少糟糠，吃了不少野菜。

这次钱谦益投降清廷，不仅官复原职，还多捞得一个礼部尚书的官职。

这下又可以捞取油水，不日就可以将家中产业重新经营起来。

他盘算了一下，大概一年的时间，就可以恢复李自成抄家前的元气。

这就是做官的好处了。

于是钱谦益便大手一挥，命令管家重新招揽仆人。

钱府一下焕发生机。

钱府正堂。

钱谦益靠在太师椅上面，翘着二郎腿，唱着青楼曲调，不住的朝嘴巴里送上一杯又一杯的杜康酒。

喝到兴起处，他还不断的用手打着节拍，摇头晃脑起来。

自从大清入关后，钱谦益投降清廷，小日子过的十分惬意，甚至比大明过的还要舒畅。

“老爷，用膳了。”管家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三五个侍女，每个人手中都端了一盘菜。

钱谦益瞥了一眼，顿时不悦道：“怎么就这几个菜！”

“本官的钱府是缺你们银两了吗？”

他站起身，抬手将菜肴一一打翻，盛放菜肴的盘子应声而碎，地上一片狼藉，“去，重新去做。从今日起，恢复钱府原有的礼制。不……往后，在基础上，多加十道菜。”

管家连忙招呼仆人将地面打扫干净，然后出去重新安排膳食去了。

“真是荒唐，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钱谦益嘟囔一声，坐回太师椅，继续品尝美酒。

原来，在大明用膳是有固定礼制的。

不然，就是不合体统。

大明开国初期，风气尚新。

朱元璋规定大臣们用膳不能超过“四菜一汤”的标准，百姓无所限制，违者杀无赦。

至于皇家用膳，不能超过三十六道。大明重视道教，这对应的就是星空的三十六天罡星辰。

而到了大明末年，崇祯年间，奢靡之风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大臣们每次用膳都是八十八道，不然在官场就是不体面，是要颜面大失的。

每任皇帝在位期间，都会多加数十道菜。到了末年，大明皇帝的用膳标准更是提高到一个恐怖的高度。

崇祯时期，每次用膳都要三百六十道。

这些美味佳肴一个人当然吃不完，剩下的无论吃没吃过，都要倒进泔水桶。

不过紫禁城的太监们为了发财，往往偷偷将御膳运出宫外，贩卖给宫外的地主豪强，从而赚取灰产。

普通的百姓就惨了，别说四菜一汤，就是一菜一汤也很少能吃到嘴里。

官员贪墨，流民四起。大明爆发外族侵略，蝗灾，大旱，洪水，六月飞雪……

天灾人祸之下，老百姓连树皮都啃光，甚至要易子而食。

吃不饱饭，这也是李自成和张献忠跟随第一代闯王高迎祥起义的症结所在。

钱谦益春风得意，随手将用膳礼制改成九十八道，心情愈发美好。

“等下一定要到同僚那里显摆显摆，不然岂不是如锦衣夜行，然后再去青楼舒爽一番，这滋味真的是……无法形容。”钱谦益心中暗道。

“夫君。听说你降清了，还要帮助清廷四处游说天下读书人一起降清？”一道女子的声音从屋外传到正堂。

柳如是头戴绣着“大明”的孝帽，一身缟素，走到钱谦益面前。

钱谦益猛然起身，大惊道：“夫人，府中发生何事了。你怎么穿着一身哭丧白衣？”

“妾身是为大明哭丧！”柳如是揉着红肿的眼睛说道。

她似乎哭了许久，导致目中都出现血丝，清丽的面容一脸憔悴。

钱谦益手掌猛地颤抖，酒水顿时从翡翠杯中流出，他一声惊呼，“夫人快快脱下这身丧服，不然恐怕有杀头大过啊！”

“妾身虽为青楼女子，可也是大明子民，有着一份为国守节的气节。”

“大明对夫君不薄，清廷乃是化外蛮夷，怎可充当前锋，为他们卖命，这不是陷大明子民于不义之中。夫君贵为内阁首辅，文人表率。如今大明灭亡，夫君当以身殉国。”

“妾身也当夫唱妇随，随夫君一同殉国。”

柳如是道了个万福，柔弱的面庞此时坚毅无比。

这柳如是本为青楼女子，乃是金陵城秦淮八艳之一，是当代才女。能够著经，作诗，其文采出众，引得一众文人墨客纷至沓来。

其笔墨之间的文采，就连当世大儒都赞叹不已，甚至有大儒赞叹，“此女文压大明，非文坛宗师钱谦益不能匹敌。”

有此人牵线搭桥，钱谦益很快从苏州到达金陵，只为见柳如是一面。

柳如是再三试探，终究为钱谦益的才华折服，跟随他到了北平，填入妾室。

钱谦益不敢去看柳如是的灼灼目光，他将头瞥向一边说道：“夫人，摄政王英明果敢。他已经同意敕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

“崇祯嫌弃夫人是青楼女子，一直不肯加封。诰命夫人荣耀百世，我也是为夫人着想……”

“谁要他这劳什子诰命夫人。”柳如是柳眉倒竖，愤怒的说道：“妾身要他这化外蛮夷敕封，简直贻笑大方。”

“夫君莫要迟疑，今日就为大明尽忠，你我一同到城外殉国。”柳如是怒气上头，拉着钱谦益的衣袖就朝北平城的护城河走去。

“夫人……夫人……”钱谦益醉意微醺，浑身软绵无力，竟任由柳如是将其拖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