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四天前,就在三国使臣进入神京的同时,被封为三品武威将军的范镇,和阚棱一道,带着各自亲卫,一行人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向着江南大营而去。
队伍前方,不时有斥候来来往往,传递回前面最新的消息。
看着这一幕,担任范镇副将的阚棱心中默默点头。
这范镇治军果然严谨,难怪能先后被那叛王和陛下所重用!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驱马来到阚棱面前,低声道:
“将军,范将军那边有请,说是有事情要和将军商议。”
阚棱扬了扬眉,没有多言,驱马来到范镇身旁。
“范将军,您找末将?”
范镇见阚棱前来,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点了点头,道:
“斥候方才来说,说距离江南大营还有不到四十里的路程?”
“武威将军的意思是?”
阚棱一时间捉摸不透范镇话里的意思,试探着问道。
“本将之意,是阚将军你率大部在后面慢慢走,本将孤身一人前去江南大营见方镇北。”
阚棱惊讶出声。
“这,范将军这是为何?”
“你我并不知道如今江南大营是否知道神京中事,你我身负陛下重任,贸然一同入营,若是营中将士怀有二心,你我陷进去倒不怕,无非是一条命而已,但就怕坏了陛下大计。本将与方镇北有旧,孤身入营,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方镇北也不会太过为难本将。本将入营后,如果三两日内没有出营,那就请阚将军书信于陛下,江南大营叛变,速调大军镇压!”
范镇说这番话时,脸色极其平静,想来也是想了一路。
阚棱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就依范将军所言!末将等将军三日,若是未见将军出营,那就按将军所言!”
…………
深夜。
沧龙江岸边,一座座守卫森严的边军营寨,好似一条巨龙,静静的蛰伏在那里。
自太和王黄景明率军回京后,江南大营便以镇北将军方超为主,谋士王杜若为辅。
虽然此时已是深夜,但营寨之间,依旧可以看到往来士卒巡视不停,一支支燃烧的火把,更是将大营周边照耀的宛如白日。
此时此刻,帅帐周围,已被方超亲卫所掌管。
上首原属于黄景明的帅位空置着,数十名身披铠甲的将领分列左右。
只是众将各个沉默不已,帐中气氛极其凝重。
位于左首最前方座位的方超,眼见众将到齐,抬头扫视了众人一眼,淡淡道:
“本将瞧大家的表情,似乎也是收到风声了。”
众将闻言,纷纷抬头看向方超。
有耐不住性子的将领已开口问道:
“镇北将军,王爷他真的被那小,陛下给……”
想到再称呼赵钰为“小皇帝”已经不合适,这家伙在匆忙间改了口。
方超摇摇头,道:
“神京情况,莫说是本将,就连王先生也有近一个月未收到王爷来信了。只是王爷安危,我和王先生都不敢妄加揣摩。”
“但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啊?”
“就是就是!”
“王爷,唉……”
方超话音方落,下方的将领们便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方将军,王爷离开时,便让将军你执掌大营,将军的本事,我等都是佩服的。”一名将领开口道,“不如你和王先生给我等拿出個章程来,只要可行,我等绝无二话。”
这名将领一开口,顿时迎来了一阵附和声。
“方将军,你是王爷信重之人,在我等中地位官职皆是最高。只要不是让我等投靠晋寇,我等都听你的!”
“俺也是这个意思!”
“如果王爷没事,日后王爷若是怪罪下来,我们弟兄一力替将军承担便是。”
“就是,咱这里不是还有王先生在吗?有他担保,王爷也不会太怪罪我等的!”
“王先生,你说句话呀!”
见帅营中愈发嘈杂起来,方超轻咳一声,道:
“诸位兄弟,且听方某一言。”
见方超开口,众将纷纷闭上嘴巴,将目光投向他所在的方向。
“大家放心,我方超生是大楚人,死为大楚鬼,莫说是投靠晋寇,就是给那齐贼当狗,老子就算掉脑袋,也干不出这等日后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来!”
此话一出,众将纷纷点头。
身为楚人,和晋国之间的矛盾暂且不说,单单与齐国之间的仇恨,那是倾三江四海之水都不能洗净的!
“我等在江南大营,和神京距离颇远,神京城的消息一时半会也传不到这里来。我和王先生商议了几次,最终还是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此事,王杜若也起身开口道:
“按照本官的计算,朝廷使者到咱们这儿,差不多也就这两三天了。大家不妨再等一等,看看朝廷那边如何说。若是既往不咎,那我等自然继续为朝廷卖命,甚至小有惩戒,大家伙也都认了。但若是朝廷不念我等镇守边疆之苦劳,那就别怪这江南大营哗变了!”
“王先生所言极是!”
众将纷纷出言表示赞同。
其实,在潜意识里,这营中诸将也默认了王爷被杀,赵钰彻底掌握朝政大权的事实。
只是,官场上的权利斗争,向来残酷无比。
这江南大营中,十停有九停都是被太和王黄景明亲手提拔之人,身上天然带着黄景明一党的标签,再加上掌握这三万楚国边军。换做是谁,都不会认为,这位重新掌握权力的陛下不会对他们这些太和王旧部出手。
要知道,这可是三万最精锐的边军呐。
换成他们自己,也不敢放心任由这大军被这群叛王旧部所掌握,万一他们倒向晋国或齐国怎么办?
商议完毕,众将各自散去。
方超刚回到自己帐中,准备休息,却有亲兵悄悄来报,说是有京中旧人来见自己,如今正在大营外等着。
京中旧人,莫不是……
想到一个可能性,方超精神瞬间提了起来,连忙吩咐道:
“去,把他请到本将营中来。小心点,莫要让其他人看到。”
亲兵奉命而去,不多时再度返回,只是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
“哈哈,方兄,好久不见!”见到方超,那人拱手笑道。
“范兄?果然是你!”
认出来人是范镇,方超可谓是又惊又喜,连忙起身,亲自将范镇迎入帐中。
“本将和范将军有要事相商,你们先出去。”
让亲卫们在营外值守,方超一边拉着范镇入座,一边苦笑道:
“范兄此番前来,让小弟更看不懂这神京局势了。”
范镇哈哈一笑,对方超挤了挤眼睛,道:
“方兄不妨猜猜,为兄此番前来,是奉了谁的旨意?”
方超将一杯茶水放到范镇面前,方摆手道:
“范兄还是莫要让小弟猜这些了。这些天为了安抚这些骄兵悍将,小弟可是愁的头发都白了几根。”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大笑起来。
笑罢,范镇从怀中掏出那封书信,递给方超。
“方兄看看这封信,想来就知道这如今这神京局势了。”
“这是……”
接过书信,方超一脸疑惑的看去,下一瞬,他的表情陡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等到将书信看望,方超已是泪流满面。
“范兄,你我对不起邬诚啊!”
方超右手捶着几案,脸上满是悔恨之色。
范镇见方超情绪稍稍稳定,方继续说道:
“为兄我正是当初收到了故人之子的这封信,我才发觉当年苗疆之乱是黄景明养寇自重之举,这才下定决心,投靠了朝廷和陛下。黄景明此人,单从这件事便可看出其心情究竟如何。让他篡位成功,对我大楚百姓而言,有害无利!”
“邬兄还有子嗣在世上?”
听到“故人之子”四个字,方超精神一振,连忙追问道。
范镇点了点头,将当时情况详细和方超说了一遍。
方超听完,方松了口气。
“若是邬兄因你我之故而绝后,等到他日魂归九泉之下,你莪恐无颜再见方兄了。”
收拾好心情,方超才问起当时神京中事来。
“有范兄你为内应,那小皇帝想要算计黄景明,想来也是颇为容易。只是我好奇的是,黄景明那一身修为,旁人不知道,你我可是知道的。九品宗师境,没有几名同等修为的武者,根本拿他不下。”
“这才是为兄佩服陛下的一点。陛下的隐忍程度,世所罕见。方兄你可知,当日出手埋伏黄景明的九品宗师境,有几个?”
不待方超开口,范镇已经伸出了四根手指来。
“算上陛下,一共有四名!”
“四名九品宗师境,陛下是从哪里找来的?”方超闻言,惊得瞪圆了眼睛,但下一瞬,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在震惊下甚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度,“等等,范兄是说,连陛下也是……”
喉结不住滚动,方超连喘了几口粗气,方才艰难的说出那几个字来。
“九品,宗师境?”
惊骇之下,方超对赵钰的称呼,下意识从“小皇帝”变成了“陛下”。
“正是如此。”范镇苦笑着点点头。“当初为兄知道这个事实后,比范兄你还来得惊讶。”
“娘诶!”方超伸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揉了揉,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陛下才几岁,就成了九品宗师境,这是打娘胎里都开始修炼了吗?这,看看陛下,再看看自己,小弟现在只怀疑,小弟这一把年纪,是不是都活到狗身上了?”
“陛下肯定不是打娘胎里开始修炼的,否则老安国侯夫妇也不至于被人给暗杀了……”范镇说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历代陛下给继任者留下的家底,不是一般的厚,厚到可以瞬间让陛下的实力达到九品。”
“也惟有这般解释才说得通了。”方超的心情逐渐恢复了正常,“有九品宗师境,还能隐忍到最后方才动手,王爷输的一点儿都不冤。这么说,范兄此来,是准备拿小弟和诸将回京了?”
“方兄又猜错了!”范镇哈哈笑道,“兄弟你也不想想,那陛下能用为兄,为何用不得方兄,用不得这营中诸将?要知道,太和王一党在朝中可是人数众多,而陛下掌权后,只是惩处了首恶,其余人等皆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罚钱了事。陛下之心胸,绝非你我所能想象!”
“有范兄这颗定心丸,诸将的心思也能定下来了。”
听到范镇如此说,方超终于松了一口气。
除非走投无路,否则谁也不想干出那等叛逆之事。
要知道,这三万士卒的粮秣供给,可都是全靠朝廷解决的。不仅如此,这些将士的家眷,都在楚国境内。
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起兵造反,恐怕手下的士卒就会第一个不答应。
“王先生的态度如何?”
见方超愿意配合,范镇原本紧绷的心神顿时松懈了下来,随即问出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来。
王杜若作为黄景明最信重的谋士之一,不可能猜不到如今神京的局势。
范镇疑惑的摇了摇头,说道:
“小弟也有些奇怪。这些日子神京方向没有消息传来,连小弟都觉得黄景明是凶多吉少,但王先生他却依然颇为镇定,甚至还帮着小弟安抚众将。说实话,他的心思,小弟是真的看不出来。”
“算了,不考虑王先生了。有范兄配合,想来王先生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明日一早,我便将朝廷和陛下旨意传给诸将吧。”
范镇只得这般说道。
第二日清晨。
聚将鼓在边军大营中响起。
众将听闻鼓声,进入帅营,却发现方超身旁站着一位熟悉的身影。
范将军,莫非是王爷笑到了最后?
无论是王杜若,还是诸将,心中都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来。
然而,当范镇拿出圣旨宣读后,众人在失望之余,又夹杂着一丝感叹。
神京城的那位小皇帝是如何做到逆风翻盘的?
而且,对这江南大营和自己这些人的处置,也让他们这些将领挑不出毛病来。
任命范镇为武威将军,江南大营总管,配天子剑,节制诸军众将,行先斩后奏之权,任命方超和从京中来的阚棱为副总管,王杜若为参军,其余诸将职位不变,但罚俸半年以为先前惩戒。
“诸位兄弟,陛下在圣旨中所言,可有疑问?若是没有,那就请诸将接旨吧。”
看着跪在大营中的一众将领,范镇笑眯眯说道。
“臣等领旨!”
众将齐声道。
一场尚未发生的风波,就这样被赵钰用范镇和一封旨意悄无声息的平定了下来。
然而,等到第二天清晨,范镇和方超却得到一个坏消息。
参军王杜若留下一封遗书后,在帐中自刎而亡!
遗书上只有寥寥几行字:我主在南,只求陛下莫要将微臣面北而葬!
“王先生这般做,却将我等置于何地?”
看着王杜若的遗体,范镇和方超喟叹一声,心情复杂,脸色更是有些不好看。
“此事非你我能做主,还是交由陛下定夺吧。”
范镇叹道。
不久后,一封从江南大营发出的奏疏进入了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