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曲利等诸多部族虽从姜方顺处购买了许多军械武器,但楚国朝廷明令禁止,严禁民间私自售卖武器,他们所得也不过是少数。
叛乱初期,叛军出其不意拿下绥临城,又强攻下青源县,但这两座城池毕竟不是府城,武库中的盔甲武器,统共加起来也仅有六七千套而已。
这就导致了,叛军士卒仅有近三成穿戴盔甲,装备了比较精良的武器,而这些人中,大部分是一众叛军首领的亲卫。
剩余六成叛军皆是身穿只能遮蔽胸口要害的皮甲,手中的武器也不过是粗糙赶制的竹枪竹刀,防御力和杀伤力比之那些全副武装的同伴下降了一大半。
近两万人的队伍如一条长龙般,浩浩荡荡开进陀川谷。
越向陀川谷深处行去,道路越是狭窄,两侧山川相逼,周遭树木丛杂,刚入谷还是五六丈宽的道路,行不到三里路就只剩下了两丈来宽。
再加上此时天色渐晚,大军行进速度渐渐放缓了下来。
曲利骑在战马上,自恃武艺出众,领着几名心腹将领和一众亲卫一马当先,赶着前军追上毛府所部。
中军和后军则由其余几名叛将统领,勉力维持着队形,紧随其后。
曲利听着前方谷中隐隐传来的喊杀声,眼眸中流露出得意之色来。
区区黄毛小儿,焉知用兵之道?
这一次,他要借助溃兵将朝廷兵马的营寨一举冲垮,随后挥兵掩杀,不仅要将这支朝廷的五万平叛大军尽数歼灭于此地,更要生擒那小皇帝赵钰。
只要拿住那无能小儿,以此相要挟,他就不怕宁桐守将方哲不开城投降!
到那个时候,绥临、宁桐、青源尽入我手,全取嘉兴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等到拿下嘉兴府,那镇南将军曲振与楚国本土的联系将会彻底断开,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物资断绝下,难以抵挡缅国大军的进攻……
重新冷静下来的曲利对自己极有自知之明,知道处于缅、楚两国中间的苗疆,没有丝毫独立自治的机会。
但哪怕到最后自己不能在苗疆称王称霸,投奔缅国也不失一尊王侯之位。
到时候,自己的封号是苗王呢,还是镇南王?
骑在马上,曲利已经忍不住开始畅想自己日后的风光场景来。
叛军入谷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埋伏在山谷两侧密林中的阴寿和他所率领的六千弓弩手。
“将军,叛军入谷了。”
一名亲卫猫着腰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
“本将没瞎,不用你提醒!”
阴寿皱眉看着跟在扮作溃兵的京营士卒身后,追入谷中的叛军,没好气道:
“这一波是小头,大头还在后面呢。告诉兄弟们,不要轻举妄动,听到本将号令后再射击,谁要是敢不听军令,坏了陛下的计策。到时候就算陛下饶了你,本将也饶不了你!”
亲卫被训斥了一顿,灰头土脸的传令去了。
阴寿转过头,死死盯着谷中的动静,汗水滴入眼眶都丝毫没有察觉。
如果陛下此计真能成功,那么叛军主力将会被一网打尽,甚至还能顺势攻下青源县城,堵住叛军东进的道路,甚至能够重新打通和镇南将军联系的道路……
想到这里,阴寿咬了咬唇,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三石硬弓。
“传本将军令,放贼寇前军过去,静待对方中军入谷!”
阴寿再度下达了命令。
…………
“大帅,前方士卒拥挤,兵马走不动了。”
一名探马来到曲利身前,喘着粗气道。
“走不动了?怎么回事?”
曲利冷喝一声,问道。
“大,大帅,那些溃兵生怕跑得慢,被毛府将军领兵赶上,丢了性命,在逃窜途中将身上的盔甲都脱了下来,武器也丢到了路旁,还有随身携带的金银等物。”说到这里,探马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不得不说,楚国朝廷就是富啊。他们身上这些物件,都……”
“闭嘴!”
曲利一声大喝,扬起马鞭狠狠抽在探马脸上。
探马闷哼一声,一道寸许宽的血痕瞬间从他的右侧脸颊浮现。
“说,是谁让你乱我军心的?”
听着身后心腹将领和亲卫的沉重呼吸声,曲利心中不由得一沉。
财帛动人心呐!
探马捂着右脸,一脸委屈的说道:“大帅,小人所言,句句是真啊!”
“前面带路,本帅要见毛府那个蠢货!”
他要好好问问这個蠢货,这个时候是抢这些东西的时候吗,等到攻下对方大营,那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人都这么大年纪了,这眼界怎么还这么小呢!
第一次,曲利觉得自己似乎用错了人,方才就不应该让这蠢货出去迎敌!
方才,他就应该派一个有脑子的人去,而不是这只满是贪欲的蠢猪!
“大帅,前方堵塞难行,是不是让中军和后军放缓速度?”
一名副将低声问道。
“你说得对,让人通知他们,放缓速度!”
曲利说罢,向着前方而去。
他要当面问问毛府,他知不知道现在最应该干什么?
“大帅,末将也不想的啊……”
面对着曲利的质问,毛府欲哭无泪。
“末将也想继续追那群溃兵,但手下的小崽子们见了这些盔甲兵器、金银财宝,一个个眼睛都红了,忙着捡这些东西,末将那是赶都赶不动啊。”
说着,毛府伸出一根手指,向着一个方向偷偷指了指。
曲利转头望去,入目所见让他恨得牙痒痒。
他的那些亲卫也加入了争抢的行列!
“大帅,路旁有一个木牌!”
这时,一名亲卫看到路旁的草丛中,竖着一个一臂长短的木牌,上面用炭笔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大字,只是天色愈发昏暗,距离一远,根本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
看着那块木牌,曲利心头不知为何猛然一惊,不动声色走到毛府身旁,对亲卫吩咐道:
“将那木牌取过来。”
亲卫快跑过去,扛起木牌,回到曲利马前。
“毛将军,帮本帅点一支火把来!”
曲利心头的惊悸感愈发强烈,他忍下心中的不安,对毛府道。
“好嘞。”
毛府毫无所觉,从一名亲卫手中接过火把,向着木牌上一照。
“贼首死于此处!”
看着这六个大字,曲利瞳孔猛然放大。
中计了!
下一瞬,曲利耳中闻得周遭树木草丛中传来弓弦震动的响声,听到一枚枚利箭劲矢攒射所发出的破空声,他下意识一个翻身,从马上跃下,双手抓住毛府的腰带,将其高举过顶。
“大帅,你……”
还没等毛府反应过来,一阵阵入骨刺痛传入脑海,意识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只见山谷两侧的密林中,一名名手持弓弩的官军现出身形,将弩箭如倾盘暴雨般向着挤在山谷中央的叛军连连射去,中间,还夹杂着一名将领的怒吼声。
“先射手持木牌者,手持火把者,给本将狠狠地射!!”
原本正在你争我夺地上财物的叛军们,猛然遭受到官军的伏击,登时心神大乱。
那些手持火把的叛军更是被弓弩手们重点照顾,好好享受了一把万箭穿心的待遇,死的不能再死,手中用来照明的火把跌落在地,火焰熄灭。
周遭环境彻底陷入黑暗,本就因遭受伏击而心神大乱的叛军士气一跌再跌,如同晕头苍蝇一般四散逃窜,无论曲利麾下将领们如何弹压都无济于事。
曲利将被射成刺猬的毛府尸身掀到一旁,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慌忙逃窜的手下们,不禁悲从心来。
然而,前来平叛的官军却没有给曲利太多感叹的时间。
“敌酋已死,杀啊!”
随着阴寿高举手中长剑大喊“杀敌”,领着射完了弩箭的弓弩手,如同猛虎下山一般从两侧山坡上冲杀下来,以及王雄诞率领方才那些“残兵败将”转过身来,趁势掩杀,被三面夹击的叛军士气彻底崩溃,一个个只恨爹妈少生两只脚,向着陀川谷谷口这个唯一的出口疯狂逃窜。
“事已至此,撤回青源县,再作计较……”
见大势已去,曲利长叹一声,领着刚刚收拢好的近千士卒,夹杂在溃军中逃出陀川谷,向着青源县方向撤去。
王雄诞与阴寿合兵一处,追着叛军溃兵出了陀川谷,又直追了近十里地,见青源县方向有援兵前来,这才停下追击的脚步,结成阵势,缓缓退入谷内。
回营途中,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阴将军虎威,本将拜服!”
王雄诞率先拱手道。
方才他看到阴寿浑身武道真焰狂舞,整个人如同一头猛虎一般,将那些叛军杀得哭爹喊娘,要不是自己高喊一声“弃械投降者不杀”,恐怕这位将军剑下的亡魂又要多出近百条来。
阴寿对于王雄诞的赞美之词,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肃容道:
“此次大胜,本将不敢居功,全赖陛下计策,方能一战而定。”
说起赵钰此次的计策,阴寿也是心中赞叹不已。
先是自爆己丑,令叛军心生轻视,出兵来攻,然后让王雄诞佯败,引叛军入谷,随后丢掉盔甲,让叛军心生贪念,忽视周遭环境,迟滞叛军主力,接着便是伏兵四起,将叛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而在他看来,那块木牌,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那块木牌上的几个字,陛下故意让人写的潦草。
叛军士卒大多不识字,看到木牌上面的字迹,只会下意识的交给敌酋辨别,只要埋伏的弓箭手能够将其射杀,那么叛军不战自溃。
只是……
“唯一遗憾的是,将军没有将那敌酋射杀于谷中,白白跑掉了一条大鱼。”
王雄诞语带遗憾的说道。
方才他们从俘虏口中得知,在第一波箭雨中阵亡的,并不是那叛军首领曲利,而是他手下的一员叫毛府的悍将。
“事情哪有十全十美的,尽人事,知天命而已。”
阴寿倒是比较豁达,摇头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陛下早就在青源县给那厮准备了一份惊喜。走,入帐见陛下去!”
两人进了帅帐,见到坐于帅位的赵钰,纷纷拱手施礼道:
“陛下,末将前来交令!”
“两位将军此番辛苦,坐!”赵钰看着风尘仆仆的两将,示意亲卫给他们看座。
两人坐定,赵钰方才笑问道:
“两位将军,此次战果如何?”
“回陛下,此次我军出兵四千五百人,战后轻伤二百一十人,重伤一百人,阵亡十人,斩获六千余级,俘虏八千余人。”说到最后,阴寿的声音有些低沉,“末将未能擒获贼首曲利,还请陛下责罚。”
对于赵钰,他已是心服口服。换成自己为主帅,根本不可能想出这样的计策,更不可能获得这般的战果。
以四千五百人对上两万人,己方只阵亡了十余人,却将对方大部击杀俘虏,这样的战绩,世之罕有。
“阴将军何罪之有?”
赵钰看着弯腰请罪的阴寿,笑着将他扶了起来,宽慰道:
“此非将军之过,实乃未到那贼首曲利的死期罢了。不过,有如将军这般忠于国事,勇猛过人者,何愁叛军不定,何惧曲利不死?”
阴寿闻言,心中愈加感动,抱拳道:
“陛下,大军攻青源县时,请让末将为先锋!”
“阴将军,你这就不厚道了!”王雄诞一听阴寿自请为先锋,慌忙站起,口中道,“陛下,这次是京营将士立功,末将回到禁军那边,可是被他们一顿埋怨,他们希望末将向陛下进言,给禁军一个立功的机会。”
听到王雄诞这句话,赵钰心中颇为满意。
禁军和京营士卒争功,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而且,有他在这里坐镇,这军中就乱不起来。
不过,阴寿将军说得对,那青源县也需要尽快拿下才行。
否则,多出这八千多张吃饭的嘴巴,军中的粮草可是撑不了几天啊。
“明日,让几员副将领四千士卒留守大营,看管俘虏。其余人马,明日随朕兵发青源县!”
赵钰意气风发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