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之上,杜预在贺拔胜贺拔岳兄弟两人的陪同下迎接从江北回返的魏延众人。
见魏延从船上下来,杜预迎上前去,握着魏延的手,道:
“文长在江北做的好大事情!”
魏延见杜预亲自出寨相迎,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
“末将不过立下些许微末功劳,怎能劳参军相迎?着实是折煞末将了。”
双方见礼完毕,杜预方道:
“文长此役,振奋江北人心,大涨我军士气,还是莫要谦虚了。你我边走边说,大帅就在寨中等着文长回来,商议北上一事。”
诸将之中,只有魏延有在齐国境内的经验,因此,是否渡江北上,趁胜追击,无论关昊苍还是杜预,都要听一听魏延的意见。
“参军请!”
“文长请!”
杜预和魏延走在最前面,稍稍落后两人一段距离的贺拔兄弟与高览趁着机会闲聊了起来。
贺拔岳对着高览胸膛上锤了一拳,颇有些艳羡的说道:
“你小子倒是好运道,随魏文长一道北上,竟然搅得齐国鸡犬不宁,立下这等功劳来。”
此战之中,他们兄弟两人统率骑兵,重创登岸齐军,也算立下了不少功劳,但和魏延高览两人一比,依旧差上那么一截。
“嘿嘿,谁让俺和文长交好呢!”
高览笑着回道,脸上满是不加丝毫掩饰的得意。
他虽然是副将,功劳只能分润一小半,但就这一小半,也足以羡煞许多如贺拔兄弟这样的军中同僚了。
“老高,你们这次弄回了多少战马?”
贺拔胜低声问道。
早在码头时,他看着那一匹匹从船舱里牵到岸上的战马,心中别提有多痒痒了。
他身为骑将,拥有一匹好马,战场上等于多了一条命。
江南的战马虽然性格温顺,便于训练,但普遍个头不高,爆发力和续航力都不强,因此贺拔胜心中颇有些看不上,只是由于没有替代品,只能暂时先凑合用着。
如今看到江北出产的战马,尤其是得知这些战马是出自东昌府军马场的,他顿时就明白,替代品来了。
东昌府出产的战马,除了性格外,在其他各项素质上都能超出江南战马一筹来。
因此,他便想着问一问高览,看能不能给自己留上一匹来。
“破胡兄,这些战马大都是没阉过的种马。”高览皱着眉头说道,“而且,我和文长在回程时,就已经把战马数量给关帅报上去了……”
大多数?
那不就说明其中有几匹是阉过的战马喽?
贺拔胜闻弦歌知雅意,伸出一根手指,道:
“只要老高你答应给我们兄弟一人留一匹,等到日后回神京,我们兄弟一人一次,请你和文长去醉月楼潇洒一番。”
高览听到贺拔胜开出的条件,顿时两眼放光。
贺拔兄弟可不像自己,人家还有一个亲哥哥在辑事府当府主,身家比自己要雄厚得多。
他虽是前兵部左侍郎高詹的族人,但自幼家境不好,再加上刚刚从军不到半年,手中俸禄加起来还不够去一次醉月楼的开销。
如今有人要请他去那销金窟,自然是一万個愿意,当下点头应承下此事。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重新修葺而成的陆寨帅营中。
“魏延/高览参见大帅!”
“回来就好,”见到两人,坐在帅位上的关昊苍那张向来以威严示人的脸庞上罕见露出了几分笑意,“坐,顺便给本帅和诸将说一说你二人此番北上的经历。”
魏延和高览落座后,方将一行人在东昌府的经历说与众人。
不管是关昊苍,还是杜预,听完两人讲述,脸上都露出了赞叹佩服的神色。
“两位将军果然智勇双全!”
这一次魏延和高览所统率的偏师,可以说是完美的完成了既定的目标。
除了提高江北三府百姓对大楚的信心,打击齐军士气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两人给他们来了一个意外之喜。
近千匹优良江北战马,而且还是种马!
这些种马经过培育和繁殖,几年后能够大大提高军中战马的水平,为日后北伐,收复失地打下良好的基础。
江南以舟船为主,但如果想要北伐,则需要以精骑为重。
可以说,这千匹战马的意义,对于整个楚国而言,非同一般!
感叹过后,关昊苍方向魏延高览两人询问道:
“两位将军在东昌府十多日,如何看待当下齐军战力?”
魏延抱拳起身,道:
“大帅,末将与高将军两人在东昌府内所遇齐军,皆为守城府兵,末将也曾问过岳州与萧成济两位齐军将领,都说,不久前,江北三府的大部分齐军战兵奉齐军水师统帅张兆兴的命令,调到前线,因此除府城外,诸多乡邑村县只剩下堪堪守城的府兵。”
“末将以为,大帅一战破敌。齐军遭受重创后,主力战兵损失大半,再加上后方空虚,此时正是北渡沧龙江,收复失地之良机。还望大帅明察!”
听到魏延这般说,关昊苍只是微微颔首,但却没有表态。
不过,帐中诸将却各个摩拳擦掌,只待他一声令下,便挥师北上。
一些性急的更是自告奋勇,出言向关昊苍求取先锋之职,为大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对于诸将的表情,关昊苍看在眼中,心中微叹一声,望向下首的杜预。
“元凯,你觉得,此时可是出兵之良机?”
杜预道:“若按常理,齐军大败,我军大胜,自当乘胜追击。只是,卑职却觉得,此时渡江,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知我者,杜元凯也!
听到杜预这般说,关昊苍在心中发出一声感叹。
原本,自己还怕被诸将求战之心裹挟,不得不提兵北上,如今有他这位陛下心腹和自己站在一起,有些话也就可以和这些急着立功的将领们说一说了。
“元凯倒是与老夫不谋而合,老夫心中也是此意。”
“大帅,这是为何?”
一名将领忍不住出声发问。
“为何?最大的原因,就是粮草!”
关昊苍沉声说道:
“去岁夏天,岭川诸府涝灾严重,粮食欠收,户部余粮并不充裕。我们在沧龙江以南以逸待劳,自然不需消耗太多粮草,但如果渡江北上,运输粮草的成本就会大幅度提高。齐国君臣知晓我等北上,自会调集大军与我们作战。还有,你们莫要忘了,陛下在南疆还与缅国交战呢!”
“两线作战,粮草供应本就紧张。如果我军贸然北上,在江北与齐军相持日久,消耗粮草的数量就会急剧增加,万一粮草供应维持不上,那么败的就将是我们了!到时候,你我等人又有何面目去见陛下?”
此言一出,诸将心中一惊,纷纷沉默思考起来。
杜预看着皱眉思索的众将,开口补充道:
“诸位,关帅所说的,自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但杜某还要补充一句,大家是不是忘了晋国?若是齐国向晋国求救,晋国天子得位不正,为了提高自身威望,定会出兵支援齐国,到时候,我们的敌人就又多了一个,那么,我们是否能够凭借着这三五万人马,抵挡住两国联军的兵锋?”
晋国?!
听到这两个字,众将的脸色顿时变了,关昊苍也不由面带诧异的看向自己这位向来谦虚谨慎的参军。
自己只想到了粮草,而杜元凯已经是站在国与国的角度看待这场战争了。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关昊苍心中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叹来。
晋国位于中原,自身实力远超楚国,若是那司马德广受邀出兵,对于楚国而言,无疑是个噩耗。
杜预这一番话,瞬间便将众将的求战之心打消了一大半。
最终,关昊苍下达命令,诸军在按兵不动,收编降卒的同时,派出斥候密切关注齐国和晋国动向,并且将此战情况飞书传信,告知朝廷百官,远在南疆的天子,以及沧龙江上游的范镇部。
…………
齐国,东都,含元殿。
“是朕害了张卿啊!”
龙椅之上,齐国天子王匡看罢谢文渊的奏疏,面对百官,痛心疾首的说道。
“若不是此计,我大齐焉能损失三万余精锐士卒!”
齐国无论人口,还是国土面积,都远小于晋楚两国,这一战损失三万士卒,对于齐国而言,可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金殿之中,齐国百官连忙跪伏于地,出言劝慰天子。
“还请陛下节哀,此次战败,是臣等之责,请陛下责罚。”
王匡摆了摆手,长叹道:
“此计,是朕与诸卿商议而定,如今战败,怎能单怪卿等,若非朕对于此计太过自信,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朕对不起张卿,对不起众将士啊!自明日起,朕在靖德殿闭门十日,粗茶淡饭,反思己过,朝中政务暂时由丞相处置。着令司天监找一黄道吉日,朕亲自前往大菩提寺,为战死将士诵经祈福。”
“陛下仁德!”
百官纷纷说道。
“众卿都议一议,如今这局面,当如何应对?”
太尉顾青刚出列奏道:“陛下,依老臣之见,当命一善战之将,统领大军,前往东昌府,守住关隘要地,以防楚军渡江北上。”
“就依太尉之言。”王匡点了点头,“只是这领军之人,当派哪员将佐?”
太师南宫昭出言道:“陛下,臣举荐征南将军萧棠。”
“不可,”丞相蔡玄感大声说道,“那叛贼萧成济乃萧棠远亲,早年间萧将军更曾资助过那叛贼读书习武,谁知两人如今是否有所勾连。为防万一,臣恳请陛下另寻良将领兵。”
听到“萧成济”三个字,王匡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若非此贼,那楚军偏师早就被阻在了峰首河一线不得寸进,怎么可能渡河烧毁军马场。
想起东昌府府尹奏疏上所言,因为楚军的劫掠和纵火,军马场中军马死伤大半不说,用来育种的种马更是全部不知所踪,他就觉得心脏直抽抽。
“丞相所言甚是,不可不防。”王匡沉声说道,“除了萧将军外,众卿还有何人可荐?”
“臣举荐骁骑将军李天锡。”
丞相蔡玄感再次开口。
“李将军朕是知道的,勇冠三军,腹有韬略,是个值得托付的,就他了。”
王匡沉思片刻,点头将此事定了下来。
“至于谢将军那里,拟招,将他官职降一等,罚俸两年,让他依旧统领水师,戴罪立功。告诉他,莫要辜负了朕的期待,朕等着他为自己,为张卿报仇雪耻的日子。”
“微臣尊旨。”
礼部尚书苏达连忙说道。
“对于楚军北上一事,诸卿还有要补充的吗?”
王匡的声音再度响起。
兵部尚书杨日盈出列奏道:“陛下,如今楚军兵锋正盛,微臣以为,为妥善计,不如请晋国发兵,与我朝共抗楚军。”
王匡闻言,心中猛然醒悟过来。
对呀,他怎么没有想到还可以这样?
一者,晋国和齐国两国的关系向来维持的比较好,二者,晋国也不愿看到楚国在沧龙江以北建立一个桥头堡。
再加上那晋国天子如今刚登基,正愁没办法在朝中树立威信呢,如果请他发兵,十有八九对方会答应下来。
“苏卿此言大善,不知谁愿意替朕去晋国走一遭?”
见天子发问,金殿中先是沉默了一瞬,然后有一人出言道。
“陛下,微臣愿往。”
却是曾经出使过楚国的礼部官员赵文宾。
“臣前番出使楚国,有损我国颜面,今日愿出使晋国,为陛下分忧。”
“好!”
明白赵文宾知耻后勇的心思,王匡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那么就由赵卿为正使,负责出使晋国一应事务。”
下朝之后,丞相蔡玄感将负责黑衣台的黑衣使田勃叫到丞相府内。
“下官见过丞相。”
施礼罢,两人坐定,蔡玄感肃容道:
“本相找你来,是想问问,这次兵败,楚国是如何得知我朝会发兵的?此次谋划,除了朝中重臣之外,再无他人知晓。而本相也能保证诸位同僚对大齐,对陛下的忠心,所以,这几日本相才越发想不通。”
“不敢隐瞒丞相,”对于蔡玄感的疑问,田勃报以苦笑,“下官本以为是黑衣台中出了叛徒,但再三试探后,却并没有发现丝毫端倪。”
“这样说的话,那就有些蹊跷了。”
蔡玄感愈发感到事情的棘手性,向田勃叮嘱道:
“据说楚国那小皇帝建立了一个名为辑事府的情报机构,你一定要早日探查出对方的底细。”
田勃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有种预感,楚国的辑事府将是自己统领的黑衣台未来最大最难缠的对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