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循声冷冷望过去,只见一顶轿子在众多侍从的簇拥下,缓缓分开人群,往刑场这边过来。
轿子落地,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被人搀扶着走了下来。
他先是轻蔑地看了周遭人一眼,在陈绍孙身上多停了一会儿,继而又朝着邹坤元远远地拱了拱手。
“李公公?”邹坤元眼里闪过一点精光,来人正是辽东监军太监李清。
“李公公不在辽东监军,怎么跑到京师来了?”
刘俊闻言,目光便牢牢地盯在了他身上。
刘安等人也隐隐围了过去,要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犯法,他们恨不得立马就摘掉这死太监的狗头!
李清对刘府众人的愤恨表情视若无睹,堆起职业性的假笑,朝邹坤元道:“杂家听闻万岁爷近来操劳国事过甚,以至茶饭不思,做奴婢的心里焦急,幸得老祖宗可怜,这才让进京侍奉万岁爷几日。”
“嗯。”邹坤元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皇帝病情日笃,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时期都是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谁离京师的权力中枢越近,谁就更容易抢占先机。
他们文人都在忙着在日后的权力格局中站一处脚,太监自然也一样。
不过你既然回京了,那该给司礼监的大佬捧臭脚就捧臭脚,没事跑我这里干什么,毕竟文阉殊途,我也没收过你银子。
刘俊看向李清的目光也是越发的冰冷。
只因刘綎当面羞辱过他,他便要回报对方个满门抄斩。
果真是宁拂君子,不惹小人。
说话间,李清已经走到了邹坤元身边,他的随从李负狗腿儿地给他搬了一张椅子过来。
李清整了整宫衫,顺势就坐了下去,抬头对邹坤元道:“中丞大人有所不知,杂家之前奉陛下旨意,在辽东统管大军粮草,什么都紧着刘綎东路军的来,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有负皇恩,方一被围就投降了老奴!”
“可怜一万多名西路军将士,全部葬身建州!杂家每想到此处,便是恨不能生啖其肉!今天来能来观这乱臣贼子阖门问斩,也算聊解杂家心头之恨!”
陈绍孙闻言大怒,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恨不得一刀劈了这李清,但李清无论如何,也是皇家鹰犬,他若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杀了,只能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挽回!
强压着翻涌的血气,陈绍孙只能指着李清愤恨道:“你这阉狗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因为一己私仇,嫉恨我家大帅,便压着我们的粮草军械不发,连分配的战马也都是一些劣等的驽马!”
“我家大帅兵败殉国,与你这阉狗本就脱不了干系!想不到你竟然变本加厉,诬陷我家大帅谋反!”
“我等从战场归来后找你理论,你竟还私扣我等,酷刑拷打,妄图让我们同你一起污蔑大帅!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陈某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在陛下阶前告倒你这阉狗!”
李清冷哼了两声,无凭无据的,他根本不搭理陈绍孙,只是朝着邹坤元继续道:“中丞大人,时辰已到,怎么还不问斩啊?”
邹坤元对李清暗自鄙视一番,心道:问不问斩,有你这个阉竖说话的份吗……
“李公公有所不知,现如今陈游击已将刘綎的总兵官印缴回,并力言刘綎实乃力战殉国。本部堂认为此案颇多疑点,还是谨慎为妙。”
李清不悦了,他这等人虽然只是皇帝的家奴,但最擅长扯虎皮拉大旗,地方上也很少有像刘綎那样一根筋的人,敢不买他的账,毕竟自己可是通着天呢。
想这邹坤元浸侵官场几十年,想必也是不愿得罪他的,便冷哼一声道:“刘綎跪缴总兵官印,投降老奴,乃是杂家心腹崽子亲眼所见!况且这个案子,陛下万岁爷那里早就有了旨意,老祖宗也频频来信让杂家盯紧一点。中丞大人如此自作主张,是不信任杂家吗?”
邹坤元被李清这倨傲的态度也搞得有些脾气了,怎么,我也是正三品清流文官,正经进士出身,还想搬出梁永压我一头吗?
“本部堂可否自作主张,应该与你李公公不相干吧?”
况且邹坤元是文官,现如今这风气,贪不贪钱都无关紧要,大庭广众之下与阉竖勾结那可是大节有亏的事情。
刘俊也冷声道:“阉狗残害忠良,现在还想威逼中丞大人吗!你也不睁开狗眼看看,中丞大人碧血丹心朝野尽知,岂是你这阉狗能胁迫得了的?”
一句话便将邹坤元妥协的路径堵死了。
场下刘府的人听了,一半喝骂李清,一半不遗余力地给邹坤元拍马屁,彻底将他两人摆在了对立面上。
“好,好啊!”李清望着下面群情激奋的人,又伸出兰花指对着邹坤元道:“老祖宗的脸在中丞大人这儿看来是不行了。”
他到底是嚣张惯了,他愤恨地盯了刘俊一眼,又对邹坤元尖声道:“何去何从,你可要想清楚了!不论刘綎是否降奴,你抗旨不遵,那也是泼天的罪过!”
邹坤元白了李清一眼,心道:真是个蠢材。
“本部堂为官多年,向来是只求公义,不论私利!如今忠臣蒙冤,贤良遭难,本部堂自当挺身而出,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哪里还在乎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事情!”
邹坤元心里又补充了一句:你少来吓唬我,这分明就不是多大的事儿!
一副义正言辞脸的府尹大人拂了一下袖子,冷哼一声道:“个人荣辱,就不劳李公公费心了!”
场下顿时想起雷鸣般的掌声,刘俊要是不知道他收了自家多少银子,想必也得为他折服。
李清被驳了面子,下面又到处都是一片“阉狗”的骂声,他自知今天已经绝难达成目的了,站起身愤恨地指了指邹坤元,连说了几句好,然后拂袖而去。
台下众人的正义感已经被渲染到爆棚,哪里能让李清这么容易就离开?
在刘府众仆从的带领下,大家将污言秽语骂遍,又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李清在身边护卫的拼死保护下,这才钻进轿子,但袖袍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帽子也被挤得歪戴在一边。
“阉狗残害忠良,不得好死!”
“生儿子没屁眼儿的东西,祖祖辈辈当宦官的命!”
“国贼!”
“辽东竟坏于尔等之手!”
……
李清听着外面的咒骂,忍受着自布幔里汹涌而来的垃圾杂物,脸色铁青地坐在轿子里,猩红的双眼里燃起炽热的仇恨火焰。
“杂家,杂家一定要将刘家连根拔起,让刘綎断子绝孙!”
“哎呀!你们这些刁民!扔垃圾就扔垃圾,哪个混账竟敢扔石头!杂家定要……啊——狗才!还不快点走!你们想让杂家将命丢在这里吗!”
看着李清落荒而逃,刘俊不着痕迹地扔掉手里剩余的石头,眼里闪过一抹凌厉的锋芒。
这个阉狗,绝对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