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世贤闻言看了那年轻军官一眼,悠悠道:“本帅记得你,你是毛文龙的亲兵陈继盛。”
陈继盛连忙又磕了一个头道:“大帅军务繁杂,竟然记得小人。”
贺世贤抬手示意陈继盛起身,宽慰他道:“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固守沈阳本就是本帅给他的将令,他出城救我,本帅反倒会军律严惩!”
“让他千万不要因此事同我心存芥蒂,放弃沈阳过来救本帅是两亡之道,这点他知晓,本帅也知晓。”
陈继盛感激地起身,贺世贤转头又对刘俊道:“也就是说你带了不到二百人,近四百匹马,就搞出了方才的阵仗?”
刘俊没有再说更多的细节,只是苦笑道:“也着实是不容易。”
“小侄的一部分属下,还在北面收拾了。”
贺世贤点了点头,他心里自然明白,要不是刘俊弄出的动静,奴酋是不会轻易退兵的。
陈绍孙看了一眼刘俊身后的那些下属,赵阿五、仲庆泉这些老面孔竟然都在,却唯独没有见到他亲自调教的夜不收头子李顺。
这些人见陈绍孙看过来,都是微微欠身,朝他恭敬的笑着。
他恍惚记得,自己离开时,榆林铺也就三百人,短短半年……刘俊这是把人全带来了?
陈绍孙想着想着忽然大吃一惊道:“少爷,是袁经略调您来辽沈驻防吗?”
“不可呀!”
“辽沈大战将起,袁经略如此作为,岂不是要,要……”
贺世贤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大帅捐躯沙场,对得起朝廷了。”
“袁经略实在是不该这个时候调你过来。”
“我去同他说。”
刘俊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偏心,心里又是一股暖流。
榆林铺现在算上刚刚征召的新兵,也就三千人,他是不可能把他们拉到辽沈来送死的。
但刘俊此番前来,确实也有自己的算盘。
他在这个世界上亲人不多,贺世贤和陈绍孙都算一个。
在他看来,辽沈倾覆就在眼前,贺世贤是一方总镇,又性情刚烈,让他想办法离开辽沈,恐怕是强人所难。
但陈绍孙只是一个游击将军,应该好办很多。
况且,陈绍孙当初救了自己一家,后来又帮自己将榆林铺的体系搭建起来,自己对他已经视若亲人。
况且他到辽沈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刘俊实在是不忍心让他自蹈死地。
想到此,刘俊便半玩笑似的开口道:“那烦请贺叔父也跟袁经略说一声,将陈叔父调到盖州。”
“实在不成,免了官职也行。”
“只要能跟我一起回去即可。”
贺世贤闻言看向陈绍孙,其实他也觉得陈绍孙不宜再呆在辽沈,从今天他孤军救援来看,如若不是刘俊的突然出现,陈绍孙很大概率要同自己一样埋骨此处了。
自己战死此地,是因为受了老奴的诓骗,而陈绍孙却不过是一味战场求死而已。
他一遇到老奴,便失去了为将者的冷静。
陈绍孙摇头道:“此生不能杀奴酋,便被奴酋所杀。”
“非如此,我九泉之下,无以面对大帅和东路军的兄弟们!”
刘俊心里暗自叹息一声,看来陈绍孙根本就没有想过,他刘俊能够荡平建奴。
否则的话,他就不会求死了。
报仇才痛快。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为了避免两位长辈太过担心,刘俊只得和他们道出了实情。
二人这才放下心,然后一起上马,朝着贺世贤的中军而去。
此时,已经日落西山,贺世贤麾下的将士们正在打扫战场,并开始寻找高地搭建简易营地。
此战,伤兵太多,必须立马安营扎寨对他们进行简单的治疗。
况且老奴已经退兵,敢来夜战的话,生死全凭运气,大家也不必怕他。
要是走夜路回沈阳,伤兵颠簸回去也不妥,只是派人告知沈阳,让多备马车过来接应。
简单巡视一番后,趁着火兵生火造饭,贺世贤在刚搭建好的中军大帐中召集部下议事。
他恍然看去,原本紧凑的队列此时已变得稀稀拉拉。
贺世贤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诸位都坐吧。”
众人抱拳应是,纷纷按照官职高低落座。
刘俊官职虽然不高,但系援军,便同陈绍孙一起被安排坐在靠近贺世贤的下首。
“伤亡如何?”贺世贤正襟危坐,对着大帐中的一个将官沉声问道。
那将官也是一个游击将军,名叫徐坤,闻言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抱拳恭敬道:“禀大帅,此战,我军阵亡将士共计二千三百五十六人,其中把总八人,千总四人。另外,都司李青山兄弟也为国尽忠了。”
说到此处,徐坤强撑着的声音里已经有了遮掩不住的悲戚,他停顿一下后又道:“轻重伤三千二百五十八人,其中三百七十二人恐怕,恐怕……”
徐坤又吸了一口气道:“建奴歹毒,他们事先全用粪水泡了箭头,就这一个时辰不到,肉都烂了。”
“咱们之前要是能给他们都配上铠甲就好了。”
徐坤说完,堂下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吃喝的银子都不够,哪有多余的钱自己造铠甲。
虽强撑着没有溃败,但中军毕竟被攻破了,伤亡是不会小的。
对此,贺世贤是有所准备的,但他还是未曾想到儿郎们竟然损失如此之重。
他心痛地闭上了眼睛,慢慢道:“伤亡过半了。”
“那种境地,仍能死战不退,全天下都不会有更好的兵了。”
“大明对不起他们,都司府对不起他们,我贺世贤更对不起他们。”
说着,贺世贤猛地睁开眼睛,须发皆张道:“三月未发饷了!”
“还能如此死战,大明对不起他们!”
“这次,倘若都司府还要拖欠他们家中的抚恤银两,我贺世贤定拿那些文官的脑袋来祭奠他们!”
陈绍孙闻言大惊失色,低声道:“贺帅,慎言!”
贺世贤虽高为一品总兵,但现如今文官本身就视武将为奴仆,随便拉个五六品的,都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他这等话要是传了出去,平白增添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