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氏小声问道:
“江南现在安全了吗?可别再陷进去一个富察氏的子弟。”
“哈哈哈哈,江南海晏河清。朕还想明年春天带您四巡江南呢。”
她笑了,欣慰皇帝的孝心。
可自家的健康,自家清楚,此生不可能再离开京城了。
“哀家人老了,话多,江南的事真的平息了吗?”
“额娘是什么意思?”
“福康安那孩子多机警呐,这些年南征北战,就这么在江南阴沟翻船了,哀家想想都觉得不太值。”
乾隆严肃道:
“额娘放心,儿子已经派了钱峰做御史,他一定会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就好,那就好。”
钮祜禄氏终于松了一口气,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看着四周站的远远的太监、宫女,乾隆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
“额娘若是担忧福长安的安全,儿子就让他留在京城做官。”
“不必了,多接触地方才能了解大清国。”
“额娘说的是,所以儿子巡游江南、盛京、五台山、东陵,就是怕被地方官蒙蔽了。”
“你说这话,哀家突然就想起当年你皇阿玛说过的一句话。”
“哪一句?”乾隆立即警惕了起来,他是极度反感老爹雍正的。
“你皇阿玛说,如果问题一直解决不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负责解决问题的人,就是制造问题的人!”
乾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岔开了话题。
次月,皇太后钮祜禄氏,在大批太监宫女的陪同下,移驾圆明园!
直至死亡,再没有再踏入皇宫半步。
……
“皇上,臣等死罪。”
军机处众人,居然早就等候在御园附近。
一直等太后的凤驾离开了,才敢前来晋见。
“卿等有何事?天凉,快起来吧。”
乾隆的心情不错,大约是因为看到母亲的健康状况不错。
一名军机处章京,递上了折子。
乾隆注意到,他的手在剧烈的哆嗦,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打开折子,很快自己也开始哆嗦了。
钦差钱峰,汇报了扬州挖出石人的消息,还有那六字箴言。
军机处众人跪地,心里都在怒骂钱二愣子,“弓厂死而地分”这种话伱也敢写在折子里?
避讳,将弘历弓厂缺笔,缺的有点多。
“皇上,定是妖人所为。”
“如此拙劣的手笔,妄想撼动我大清的根基,实在是可笑可笑。”
几乎在爆发边缘的乾隆,罕见的来了个情绪急刹车。
瞬间人变的云淡风轻,极度随和。
把折子扔给小太监,说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
“诸位爱卿,都起来吧,随朕走走。”
众人大为意外,御园的风光,自然是不错的,皇帝的心情,似乎也不错!
走到园中堆秀山的时候,乾隆不经意的抬头望了一眼。
四名粘杆处侍卫,在山头忠实的守候着,注意着皇宫的任何异动。
粘杆处,名义上属于内务府系统。但是自成一体,是皇帝亲领的特务组织。
回到御书房,他令人召来了粘杆处侍卫统领。
……
“江南的官场民间,可有异样?”
“小股蟊贼出没,民间流言四起。”
“可有失城?”
“未有,不过震泽县衙遭遇了一次流贼袭击,县丞战死。”
“你说的流言,是关于什么?”
粘杆处侍卫阿克齐,尴尬的不敢回答。
见他如此窘态,乾隆早已明白了七分,冷笑道:
“是关于皇家和朕的流言吧?”
“是。”
“多派人手,明察暗访,一体监控江南官民。”
“嗻。”
侍卫退下,乾隆闭目沉思。
他的记性依旧好的惊人,忽然间他想起了一封奏折。
“来人。”
“替朕找一份两广总督李侍尧的折子,大约是关于粤铁价格暴涨,供不应求的。”
封疆大吏的折子,每一份都不容忽视。
军机处很快就从存档中找到了,和珅亲自呈送。
乾隆仔细阅读了两遍,脸色逐渐变的阴暗:
“谣言、钢铁、流贼、斩杀朕的大将,这是有人在挖朕的江山哇?和珅,你说呢?”
“奴才如梦初醒,这是有人要起兵造反,乱我大清!”
“乱不了,朕风雨四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乾隆自信满满,口述密旨,“调遣黑龙江马队2000,索伦锡伯800,即日起秘密南下,在通州接旨。诏令荆州驻防八旗,整备战船兵
甲,随时准备顺江而下平乱。”
“皇上,可有给江宁八旗,苏州八旗的旨意?”
“不必了,他们是局内人。”
和珅悄悄退出御书房,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皇上是担忧江宁八旗、苏州八旗被渗透了,会泄密吧?
……
富察氏的两位子弟,都有了新职位。
一位是福长安,被任命为江宁知府,加镶白旗副都统,兼管一部分旗务。
还有一位是杭州旗营的富察.叶尔灿,调任苏州副都统。
随即,浒墅关监督福成,又加了一项差事,升任署理苏州织造。
这些都是乾隆琢磨之后的人选。
在他看来,是最忠心最合适的。
府城的一间茶楼,
李郁收到邸报的一瞬间,笑容灿烂,随后就凝固了。
结拜兄弟福成,成了苏州织造,自然是大好事。
可两位富察氏子弟的安插,说明了一个大问题,乾隆对江南一带产生了极度的怀疑。
江南本地的官绅,他已经不再信任了。
秘密调遣八旗的旨意,邸报上自然是不会写的,李郁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了一点危机。
“起风了!”
“今日树头都不动,哪儿来的风?”福成挂着灿烂的笑容,推门进来了。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好的出奇。
“福兄,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咱们兄弟联手,做一番大事业。”
李郁不露声色,问道:
“什么事业?”
“自然是升官发财,玩女人。”
“福兄霸气,不过我想问一句,苏州织造主要有哪些进项?”
“从雍正爷开始,织造就兼管本府的税关。这是最大的一块进项,其次是丝绸行业的干股,再其次是本地官绅的孝敬,怕我告他们黑状。”
作为曾经的苏州织造之子,福成当然是门清。
看着他志得意满的样子,李郁没有给他泼冷水。
而是问了一句:
“这差事,一般给当几年?”
“两三年,然后就得换人。内务府的人,都眼巴巴排队等着呢。”
“如此说来,福兄,你要抓紧搂银子了。”
……
福成收敛了笑容,点点头。
“我知道你手底下有人,借我点。”
“没问题,连人带兵器借给你。不过作为兄弟,我建议你建立一支武装,这年头,没刀把子说话都不硬气。”
“会不会犯忌讳?”
“你可以缉私队的名义,打击不法丝绸商人囤积居奇嘛。人数不必太多,一二百就够了。”
“好。”
福成激动的一拍桌子,他觉得这主意很不错。
有了这支缉私队,对税关的掌握才更严密,税银才收的更多。
内务府出来的人,有一个特点。
做任何事的动力都是银子!银子多,动力就足。没银子,就没动力。
名声、仕途、大清律都不在意。
这是因为内务府奴才做的不是“官职”,而是“差事”,属于临时的特派员。
他们的仕途寿命很短,而且没有什么晋升渠道。
都是皇帝的一句话,说上就上,说下就下。
所以在任的时候,就得抓紧点,把养老的棺材本挣出来。
“李兄,我俩有多久没逛窑子了?”
“如今不同往日,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跺跺脚苏州都抖,再逛窑子,面子上过不去。”
“啊,我忘了,李兄已经有家室了。”福成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改日一起去杭州吧?”
“干嘛?”
“杭州风月,而且那边没人认识咱们,嘿嘿嘿。”
“似可考虑。”
……
“对了,你老爹在潮州可有信来?”
“有。”
“和英吉利商人的交涉,有突破吗?”
“谈崩了,差点打起来。”
“什么情况?英吉利蛮夷这么横?以后还想不想在大清混了?”
“他们那个狗p东印度公司,来了6艘武装三桅商船,天天在海面上晃荡。有个水手喝多了,火炮走火了。”
“死人没有?”
“炸死了岸上的一头牛,然后赔偿了银元50块。”
“这么看来,英吉利商人还是克制的,不想矛盾继续扩大。”
福成喝了一口茶,皱起眉头:
“我老爹说,这次英吉利商人很团结,想用暂停贸易的损失让朝廷低头。”
“损失能有多大?”
“很大,朝廷起码损失三百万两关税,茶叶、丝绸、瓷器只能转内销,卖不上价。”
“这也是一种战争,贸易战争!”
“你说的有道理!”
送走了福成,李郁开始琢磨如何利用一下当前的乱局。
江南还不够乱,按照事先安排,此刻苗有林应当带领数百绿林好汉,开始围攻吴江县城了。
当然了,绿林好汉们声势浩大,合围行动迟缓。
吴江知县一定有时间,派出信使求援。
哒哒哒,一骑快速奔跑过街道。
看方向,说不定就是他!
穿清快一年了,李郁上下腾挪,绞尽脑汁。终于摆脱了棋子的命运,做起了棋手!
……
此时,府城南边100里外的吴江县城,一片肃杀。
知县站在城墙上,脸色铁青。
“这又是哪一股流贼?”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大家都心惊胆战。
突然,城下的流贼一排火器打来,县衙的刑名师爷惨叫着掉下了城墙。
其余人赶紧蹲下,爬到了楼梯边,慢慢下了城墙。
城外,枪声隔一会响一阵。
还听的粗野的叫骂声:“打下吴江城,有钱有粮,还有俏娘们。”
苗有林手按刀柄,淡定的很。
作为一个前绿营武官,他知道普通小城的防御是何等稀松。
只要狠下心,用人命堆,拿百姓挡在前面消耗箭矢。
又或者有几门12磅火炮,今天就能拿下吴江城。
不过,主公说了是佯攻,雷声大雨点小。
吴江富庶,城外农田稀少。
由于商业发展,店铺鳞次栉比,平时人烟稠密,此刻都跑光了。
苗有林当然不会客气,搜刮一空,然后放了一把火。
这叫“工作要留痕”
不然,等撤走了,怎么证明自己来过?
这些被烧毁的残垣断壁,就是江南“局势不稳”的最好证明。
将寒气传导到每一个人,是李郁的要求。
当所有人都认为,江南“局势不稳,战乱就在身边”的时候,东山团练就可以走到阳光下。
届时,在权衡的天平上,身家性命显然更重。
没人会说私设团练违制。
相反,他们会默认,有这样一支武装,维持一种新的秩序。
将江南官民的抵触、阻力会降低到最低程度。
……
府城,知府衙门。
朱珪、黄文运、胡之晃、李郁,还有满城的4个协领都在场。
气氛严肃,沉默。
“诸位,吴江知县求援,救还是不救?”
胡之晃立马抢过话头:
“救!末将愿意率兵去救。”
朱珪和黄文运交换了一下眼神,算是达成了共识,救!
不过,苏州城内的武装,如今只剩下了城守营和满城旗丁。
如何抽调,如何分配是个难题。
满城的一位京旗来的协领,赶紧断了他们的想法:
“我等乃是驻防八旗,不受地方节制。除非有江宁将军的军令,或者是朝廷的旨意,否则我等八旗将士将誓死守卫满城。”
其余几位协领纷纷出言赞同。
你们汉人之间打打杀杀的,我们旗人就不掺和了。
朱珪脸色平常,一切竟在预料当中。
黄文运转头,看着李郁:
“本官记得,你手里还有一支东山团练,规模如何?战力如何?”
“二三百人,虽然我们装备简陋,无甲无战马,可我们有一颗忠诚的心。”
“好,有志气。那就暂时调入府城,负责城防吧。朱大人,你看呢?”
朱珪吃惊,这事黄文运事先可没和他通气。
这是打了自己一个猝不及防。
他的脑瓜子快速转动,正在思索该如何回答这个明显不合规的提议之时,
那位京旗协领开口了:
“这不符合祖宗的规制,城防怎么能交给团练呢?团练就一帮泥月退子,啥世面也没见过。”
……
朱珪不吭声,黄文运有些恼怒,问道:
“阿协领,城防该交给谁?”
“那是你的事,本协领可不爱多管闲事。”
“你”
朱珪赶紧打圆场,折中提议:
“这样吧,府衙出饷银,城防交给满城旗丁,如何?”
“按人头算,开拔银3两,城防费每日1两。早饭不吃稀,中午要有肉,晚上来口酒。不过分吧?”
“成交。”
“那这银子,什么时候付?”
“日结,成了吧?”
“听着还行,就这么着吧。”
黄文运和朱珪相视一眼,苦笑,点头默认了。
其余几位协领,纷纷面露喜色,揽下了一桩好差事。
麾下儿郎们天天哭穷,终于能挣点体面银子了。
穿上祖辈盔甲,跨上钢刀,在城墙上站个几天,就能小赚一笔了。
划算!
当日,城守营匆匆出战。
临时从武库里提出了刀剑100把,弓箭50副,鸟枪100杆,箭矢子药无算。
还银子,从满城临时租借了100匹战马。
没错,就是钱借的。
双方白纸黑字,钱货两清。
若是战马死了一匹,城守营就得赔50两,李郁是保人。
按照大清律,如果城守营赔不起,那就得李郁出钱。
而租赁一百匹战马,每天的租金是300两。
……
散会后,府衙后堂,
黄文运叹了一口气,觉得自从做了这知府,就不停的忙碌。
各种责任,各种压力。
“也不知仪征运河何时能通航,这漕粮一日没到京城,本官这心里就一直提着。”
“黄大人不必忧心,皇上英明,这黑锅轮不到你背。”
“小小年龄,嘴上没个把门的。”
东山团练,合情合理的出现在苏州城的机会落空了。
不过,李郁一点不气恼。
论算计,他没怕过谁。
就拿刚才为100匹战马租赁担保的事来说吧,不出意外的话,这些马都要上“阵亡名单”了。
然后,胡之晃双手一摊,老子没钱,你们去找担保人。
李郁怒赔5000两!顺便和结拜兄弟胡之晃绝交!
再然后,西山岛的马厩里,就多出了一百匹战马。
满城的旗丁们也会偷着乐,怒赚50两!
还不止,赁马的押金3000两也会扣着不还。
里外里,挣大发了。
一场普普通通的交易,能让买卖双方都觉得血赚,陶朱公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