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五带着一队亲卫,坐船登岸后,骑马呼啸而去。
半个时辰,就赶到了钱府。
“去,砸门。”
哐哐哐,里面出来两个汉子,一看就是练家子。
李小五的手直接按在刀柄上,就往里闯。
俩汉子是白莲信徒,立马抽出匕首拦路。
其余亲卫立刻抽出燧发手铳,掰开击锤,随时准备大开杀戒。
“且慢,放下匕首。”
影壁后,转出了一个身影,潘赛云。
“潘姑娘,我家老爷有请。”
“李大官人的邀约,奴家求之不得。”
“好,那就走吧。”
潘赛云制止了手下,只抛下一句:“日落之前,我会回来的。”
……
而李小五,做事也够谨慎。
在附近车行雇佣了一辆马车,亲自驾车将人送去西山岛。
还令人去吴县,调动了范京这个典史手下的衙役,看住了钱府。
保证,没人可以随意进出!
一路无言,潘赛云只是补妆,其余时间就闭目养神。
甚至帘子都没有掀开,查看外面的情况。
她也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
都坦诚以待很多次了啊?没有秘密啊?咋就翻脸不认人了。
哎,男人!
西山岛的一处屋子。
她见到了李郁,连忙问道:“奴家是哪儿做错了,惹恼了大官人?但凭责罚。”
“啊,潘姑娘,没事,快坐。”
李郁一切如常,甚至还主动帮着解开了披风。
潘赛云更是满头雾水,语气带了2分气恼:
“你的手下凶神恶煞,吓的奴家心砰砰乱跳。不是你吩咐的吗?”
……
“竟有此事?”李郁一脸震惊,“小五,滚进来。”
李小五连忙跑进来,挨了一顿臭骂,委屈的走了。
“真不是你的意思?”
“大约是我夫人吃醋,授意他吓唬一下伱,你要大度!”
说着,李郁就很自然的,帮着安抚一下砰砰乱跳的心脏。
“嗯,略快。”
“坏人。”
依旧是熟悉的模式,熟悉的交流方式。
李郁丝毫没有提起“白莲何时起事”的话题,倒是潘赛云自己提到了总坛缺粮,她竭尽全力运粮的事。
“潘姑娘为本教如此殚精竭虑,忠诚可嘉。”
“快了,好日子就快来临了。”
“哦?”
见李郁疑惑,她笑着说道:“说不定,这会教主已经率兵攻略汉阳府了。如果再顺势拿下武昌府,就进可攻退可守了。”
“武昌是大城,府库肯定充盈。火炮、刀剑、粮食都不会缺。白莲圣国就能降临人间了。”
潘赛云甚至激动的起身,认真说道:
“官人,若是建了圣国,你就加入我们吧?以你的本事,教主肯定会重用倚重你,以后封王封侯都有可能。”
“可惜你不是教主。”
“哎,女人怎么能当教主,当皇帝呢。”
“武则天就是女人,还有北边有个沙俄帝国,执政的就是位女皇,叫叶卡捷琳娜,甚美。”
潘赛云竟有些失神,感觉太新奇了。
“奴家没读过几年书。”
“无妨,以后我可以手把手教你读书。多读书,才不会被人忽悠,才能晓得这世间的规律。”
潘赛云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噗嗤笑了。
“官人,做这事的时候聊圣人学问,真的好吗?”
进击的李郁动作不停,眼神却是飘向窗外:
“圣人不死,民智不开。”
“圣人是个筐,什么都往里扔。”
“我建议来日你们洪教主北伐路过山东时,血洗曲阜孔林。若是你们不洗,我就亲自去洗。”
……
潘赛云一哆嗦,月复内感受到了强烈的、炙热的、一往无前的杀意。
这股王霸之气,比洪教主要强十倍!
她迷迷糊糊的离开了西山岛,回去书信一封,转告李郁邀请洪教主见面的诚意。
共商反清大计!
“小五,那个女人走了?”
“是的。主公独自一人在里面。”
胡灵儿,杨云娇俩女敲门后,才进屋。
“夫君,怎么样?”
“潘赛云也被蒙在鼓里,洪教主连她一起骗了。”
“确定吗?”
“九成九不会错。洪教主利用潘赛云给我们传递了一个不能算欺骗的消息。目的是,让我们放松警惕加快步伐,一起暴露。”
“他们那么缺粮,还能熬?”
“无非是再死掉一些人罢了,在枭雄眼里,人命只是个数字。”
胡灵
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杨云娇却是面色无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
李郁所料不错,此时的湖北郧阳府及周边5府,已经不能称作人间。
没有炊烟,没有人声喧闹。
那些远离县城的村子多是死一般的寂静,树皮没了,草根没了。
地里凡是绿色的东西,都挖出来吃了。
少数蹒跚走路的人,一定是青壮。
瘦的眼球凸出,冒绿光。
没人说话,说话消耗体力。
他们就像游荡的幽灵,在野地里逡巡。
只要发现田埂有洞,就轮流的挖,吃田鼠的存粮,还有田鼠!
一个田鼠洞,能续命一两天。
妇孺老弱,是
就算她们能发现田鼠洞,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说不定,尸骸都保不住。
上了年龄的人都懂,所以放弃了外出的打算。
静静的躺在稻草榻上,嘴里机械的嚼着稻草。
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同去天国。
这人世间,没啥留恋的。
撑到最后的那个人,挣扎着起身,点燃火折子,将所有在乎的付之一炬。
城中有粮,但是很贵,而且大户们不约而同的惜售。
这粮价,一月翻几番。
再忍上半年,就能三辈子吃穿不尽。
郧阳府城,一个米铺老板的妾不忍,说道:
“老爷,给门外那些街坊四邻卖个半斤八两的吧?就算是为咱未出生的孩儿积点阴德。”
若是放在平日,妾得挨大耳刮子。
可如今母凭子贵,求子心切的米店掌柜,很耐心的说道:
“好好,你先进去。听你的,街坊四邻,留点人情。”
然而,他是不可能卖的。
经商多年,心肠早就和铁石一般硬。
再熬上两个月,存米就能换来银山,这种机会,一辈子未必能遇上一次。
至于说,街坊四邻会不会阴魂不散。
他想的很开,大不了搬家呗,去江南做个富家翁。
至于说,会不会下地狱,他一点不担心。
郧阳知府牵头,召开了米行同业会。
凡外地运来的粮食,全部暂扣,也不吞你的。
就是大家一起等等,有序销售。
如此,大家都能多赚,岂不美哉?
如果谁想当二五仔,大家就一起弄死他,瓜分。
掌柜的看着那满仓的白米,抚掌笑道:
“赶上好时节了。”
“这一场灾下来,咱就是上等人了。”
……
实际上妾也心知肚明,自家老爷是什么人。
她只是图个心安,遇上这种世道,能保住自己和娘家人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幸亏肚子争气。
老爷多年无子,都快发疯了。
如今自己一过门,肚子就有了,地位扶摇直上,简直就是府里的老太君。
为了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老爷甚至把自家娘家7口人都接来了城里,找了间屋子养着。
“端去给老爷喝点。”
“哎。”丫鬟连忙端起她刚炖的一碗鸡汤。
“等等。”
“别忘了我昨晚说的,脸皮别太薄了。”
丫鬟低头,应了一声去了。
她叫春桃,是妾的娘家表妹,自家人伺候,当然更放心。
鸡汤烫嘴,她正好寻找着机会,打扮了一下。
又换了件主子赏的藕粉夹袄,很显腰身。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待”
“老爷,喝碗鸡汤吧。”
米店掌柜被打断唱戏雅兴,刚有些不悦,看到了这丫鬟。
顿时笑容又上来了:
“春桃,是夫人叫你来的?”
“是,鸡汤也是夫人看着奴婢烧的。”
“好,好。”
掌柜的很开心,暗赞这位妾娶对了,能生养,还晓事。
他拉过丫鬟:“你为何发抖?”
“奴婢是冷的。”
掌柜的哈哈大笑,扯开衣襟一看,这天气穿这么一件,能不发抖嘛。
“走,进去,老爷给你捂捂。”
……
一炷香的工夫,丫鬟回来了。
妾并不意外,仔细打量了一下,就猜到了七分。
“你手里拎着什么?”
“老爷赏的,一小袋白米,让奴婢送回家里。”
妾点点头:
“找个伙计陪着你,路上不安全。快去快回。”
“哎。”
“等等,我再给你拿点东西,藏好了。”
郧阳府城外20里,一户人家终于燃起了炊烟。
妾是很细心的,她给
丫鬟春桃的袋子里放了几块木炭,还有几块盐巴、油脂。
几大碗咸味米粥下去,奄奄一息的人终于恢复了生机,和丫鬟抱头痛哭。
这一家是幸运的!
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可相比活全家,还是不值一提。
“咱们赶紧回城吧,天色要黑了。”
丫鬟擦干眼泪,又从衣服里掏出一柄短刀。
她从后厨顺出来的,还磨的锋利。
“阿弟,收好了,保护好家人。”
“姐,要常回来啊。”
眼巴巴的少年春寿,目送着马车离开。
不一会,篱笆墙外来了几个饿的冒绿光的村民。
他们看到了炊烟,闻到了食物的味道,要来抢。
春寿大喊一声:“爹,娘,快抄家伙。”
锄头,粪叉,还有少年手里那柄短刀,打消了抢粮组数人的打算。
他们没吃饱,手抖,心慌,出虚汗。
这样打起来,铁定会吃亏。
于是他们选择了另外一种抗争的方式,缓缓跪下了。
用哀求的眼睛,看着这一家。
……
郧阳府,卧牛村,白莲总坛。
这里实行的是粮食配给,每人两顿!
战兵一干一稀,其余人员两顿喝稀。
洪大昌甚至搬进了普通信徒的驻地,和所有人同甘共苦。
每天两顿粥,饿的眼冒金星。
然而,他依旧镇定自若的讲白莲教义,描述他要做的伟大事业。
信徒们听的热泪盈眶,虔诚无比。
凭心而论,洪教主是有很强的人格魅力的。
他头戴金冠,坐在人群当中的高处,谈笑间清廷灰飞烟灭。
收获了无数信徒的真正忠诚,愿意为他而死。
至于说,关怀普通信徒,送汤药,问寒暖,为死去的家人做法事,等等一系列常规做法,他都有涉及。
而他倾注了无数希望的“火枪圣军“也逐渐成熟。
足足2500人,人手一杆火绳枪,队列整齐,士气昂扬无比。
洪大昌从他们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这些人不畏死。
火炮很少,而且老旧。
看到炮,他就想起了江南素未谋面的那个姓李的家伙。
明堂,白莲教当中负责信众事务的堂口。
堂主过来,悄悄禀告了最新的数据:
“大巴山里的营地、矿山,饿死了1600余人。郧阳府各营地,饿死了700余人。大多是老弱妇孺,骨干信徒和战兵都保住了。”
“好,好。”
洪大昌虔诚的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熟悉的信徒都知道,这是念的自创“弥勒醒世经”,超度那些可怜人。
教主心善,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死者,都会这样祈祷一番。
据说,得到祝福的死者,会进入小天堂。
虽然高层都清楚是假的,可底下信徒坚信是真的。
一小撮骗子,和一大群傻子,构成了无比真实的小社会!
……
“郧阳府城,渗透的怎么样了?”
“按照您的吩咐,派遣了300名忠诚的老弟兄混进去了。到时候,里应外合拿下府城。”
“好,好。”
“教主,我们何时发动?”
“再等等,再等等。”
“持续等下去,属下担心会暴露?昨日县衙还派人来询问,我们这村子怎么多了许多陌生面孔。”
“呵呵,送些银子去。”
洪大昌很不屑,清廷最底层的衙门胥吏是什么货色,他最清楚了。
他们只认银子,其他一概不论。
等到起事,这些银子还会回到圣库当中。
“王堂主,草民愚昧懦弱,这是一个让他们皈依我们的好机会。”
“没有足够的苦难,愤怒,荆襄的大火烧不旺。”
“还有嘛,我不想让东边的一位同行不干活,光吃红利。”
王堂主小心询问道:
“可是苏州府那个善造火器的李郁?”
“正是。”
“他们也要起事吗?”
“潘圣女传回了书信,对李郁大为赞扬。我看这妮子得召回,好好注入一些白莲正气,免得被妖邪迷了心智。”
见教主王顾左右而言他,王堂主也就知趣的岔开了话题。
离开时,他掏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何物?”
“关外的人参,教主辛苦,每日两碗薄粥实在是扛不住。属下瞧着心疼。”
洪大昌笑着接过,说道:
“据说清廷大臣们上早朝的时候,都会含一片。人参集天地日月精华,耐饥益气。本教主也效仿一回。”
这段时间他真有些扛不住了,毕竟也
是奔四的中年人了。
……
紫禁城,传来了最新的旨意。
尝试
漕运总督主办,钦差钱峰协办,起运地点就定在太仓州!
从太仓港出发,海船半天就离开了长江口,汇入黄海,然后一路向北,抵达大沽口。
平底漕船无法渡海,扛不住风浪。
所以,就地打造海船。
所需船材,由安徽提供。所需匠人,由两广派遣。所需银钱,由江苏承担。
总之,在皇帝眼里天下一盘棋。
还有一桩很敏感的人事变动,两广总督李侍尧,即日起调任两江总督。
李郁看到邸报抄本的一瞬间,就握紧了拳头。
他意识到,刀锋越来越近了。
李侍尧这人很贪,也很忠诚,热衷于武力解决问题。
这家伙的嗅觉敏锐,谁出头就打谁,在两广杀人如同砍甘蔗,愣是把暗流涌动的天地会和宗族势力打的没脾气。
大清龙旗,稳稳地飘扬在两广的地界上。
就连狡诈的英商也没讨到便宜,还僵着,十三行集体赋闲。
颇有其祖,李永芳的狠辣狡诈之风!
“留给乾隆的时间不多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夫君有什么想法吗?”
“抓紧时间,把咱们的盐在江南全线铺货。有阻力就砸银子。”
“若有的人砸不动呢?”
“啊,他们是觉得我李郁转型了,提不动刀了吗?老规矩,运河那么长,哪儿不能抛。”
两浦盐场的制盐、售盐一揽子工作,是胡灵儿牵头负责的。
账目独立,人员独立。
销售网络却是现成的,用的是煤饼店!
将煤饼店腾出一半空间,又或者是稍作拓展,买下隔壁铺子打通。
煤饼是黑的,盐是白的。
客人进店一看,半黑半白,从黑到白,大有深意。
总之一句话,今日的李大官人,不同于往昔的李大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