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回赵家吃饭,心里有些不定的赵彩霞,一直在李胜利身边转悠。
赵家的大人,好像有过交流,对于转悠在李胜利身边的赵彩霞,表现出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
如果赵家三兄弟这样,只怕马凤兰早就一个大嘴巴子抽脸上了。
吃完了饭,海爷老伴姜大娘一个人收拾碗筷,赵彩霞依旧站在李胜利的身边,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
“海爷,这次回去得了盒好烟,部长烟大中华,尝尝味道?”
李胜利将通红的烟盒放在桌上,手里的军用防风打火机轻轻在桌上顿了一下。
吃饭之前就皱着眉头的马凤兰,眉毛一竖,瞪了一眼赵彩霞,喝道:
“没眼色的东西,去帮你奶刷碗……”
赵彩霞含着泪走了,李胜利又看了一眼柳爷,拿起烟盒让他自己抽一支,示意他哪凉快哪待着。
“得!
瞧见了吧?
这就是我家的小爷,大事面前不糊涂,该上桌的上桌,该滚蛋的滚蛋。
小爷,谢您赏烟,我立马滚蛋……”
明白李胜利的意思,柳爷走的时候,还不忘给自家传承人撑了下场面。
洼里对李胜利重要,对柳家传承同样重要,别小看这個百十户的小村子。
弄不好以后就是柳家的传承之地,有资质的学医,差点的做药工,实在不成的做药农。
洼里靠近山岭,本就做着药材采收的营生,背后不远就是京郊的药材产地虎峪。
时移世易,以前的中医由乡下走向城镇,如今的中医,城镇虽说依旧是立足之地,但根基之地的选择要有变化了。
现在不能依照往常的规矩,开个医馆,再大开方便之门,招徕人员、豢养弟子药工了。
规矩不允许了,只能做变通之法,一个小村,百十户、三五百人,进可学医采药,退可躬耕田亩。
对医家而言,弟子、药工、药农有了,对村子而言,郎中有了,超脱田地之外的饭辙也有了。
这是两相便利的好事,洼里赵家虎踞山村,洼里社员希冀好的生活,算是两好凑了一好。
最紧要的还是自家的传承人本事大,先救支书老爹打下基础,后开卖估衣的买卖。
再提挖防空洞养殖土鳖之事,洼里赵家的里子面子都有了,现在到了赵家回馈李胜利的时候了。
李胜利这个传承人的操作,用了医术但还掺杂着心术,这么优秀的传承人,柳家历史上是没有的。
一旦今天李赵两家敲定合作事项,那就是柳家传承跟洼里大队合作的开始,由不得柳爷不重视。
关好了赵家的正屋门,柳爷没有远走,而是捻着烟,稍微有些紧张的站在了院子里。
他跟海爷可以无视赵彩霞的感受,因为他们是旧时代过来的人物,知道女儿的用处不大。
赵满奎毕竟是当兵的出身,有自己的见识。
赵满奎的婆娘马凤兰,也不是寻常村妇,能把一个村子的妇女主任干的有声有色,一样是有见识的。
一旦赵家的老掌柜海爷,跟年轻一代有了冲突,两家合作不成,反目成仇虽说不至于,但疏离是肯定的。
虽说几率不大,但事涉柳家传承,柳爷不可能不紧张。
屋里的方桌上,李胜利先是散了烟,先后给海爷、赵满奎点上,三人也不说话,默默的抽完了一根烟。
等着李胜利发了第二根,海爷咳嗽了一声,到嘴边的话,还是没能当着儿媳妇的面说出来。
这个时候,赵家的儿媳妇马凤兰,也是没说话资格的。
海爷僵住了,赵满奎只是砸吧着第二支烟,只能由李胜利来开头了。
“海爷、老哥、嫂子,彩霞学医我是赞成的,有了卖估衣的营生,咱们也不缺钱粮。
前两天回城里,柳爷去访友了,说是最近的风色不怎么好。
挖防空洞,别的村子一样可以,但是送所有孩子来学医,又有哪个村子的支书、妇女主任能办到?
脱产就要脱粮,咱们既然钱粮不缺,就得做些高姿态出来。
前有防空洞,后有依照指示送子弟学医,咱们的腰杆子就硬挺了。
如果土鳖能养好,社员们手里能多出余钱,洼里生产队就是上下一心了。”
李胜利说完之后,马凤兰先是诧异,之后才一脸责怪的看向了家里的老掌柜海爷。
饭前说的是卖闺女的事,吃完了饭,李胜利说的却是洼里村的大事,这落差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你们两口子听听,胜利说的多好。
二丫头学医的事,我就给你们定了。”
李胜利说出的话,虽说超出了海爷的预估,但也大差不差。
能说出这话,说明李胜利很有水平,就这说话、办事的水平,也够赵家巴结一下了。
更不要说,如今几个孩子在做的卖估衣,赵家的老老少少去了信托商店多少次?
花一样的钱,买回来的那可真是破烂,李胜利呢?也就塞了两块钱,上次一把就赚了七百多。
这次带回来的衣服更多,弄不好就得上千,上千块,顶得上村里十几家的年收入了。
老话说的,人比人得死,可是一点不假。
“丫头的事我不管,在家她连个字也论不上,爱咋就咋!”
瞅了一眼媳妇跟老爹,虽说是当过兵,但赵满奎也算是半个老派人,对于女儿的重视并不多。
“你这觉悟……
唉……
胜利说的不错,嫂子就听你的了,彩霞是个村里野丫头,不知道规矩,你这做小叔的多照看吧……”
瞪着思想陈旧的赵满奎,又看了一眼耷拉着眼皮的老掌柜,马凤兰也知道自己说了不算,只能认可。
“嫂子,村里有伤患的妇女不少,下午我就带着彩霞出诊了。”
见自己的说法,赵家同意的有些勉强,李胜利还以为是粮食的原因。
他跟肖虎手里的家底,赵家兄弟不知道,卖估衣的买卖,前途未明的状况下,赵家有这反应也是应该的。
“带着去吧,彩霞脾气倔,别由着她做事,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有了马凤兰的结尾,李胜利拿起桌上的烟盒就出门了,看柳爷捻着烟站在院里,他开口说道:
“柳爷,您去帮着找本妇科的入门医书,让彩霞下午跟着出诊。”
中医妇科,李胜利基本是一窍不通,选书的任务,只能交给柳爷了。
“得嘞,听您吩咐。”
见柳爷摆出一副老狗腿的模样,李胜利撇了撇嘴,就找了个凳子坐在了南墙根。
赵家正屋,李胜利出去了之后,马凤兰才盯着家里的老掌柜海爷低声问道:
“爹,您不是说胜利看上彩霞了吗?
哪有的事儿,别是您会错了柳爷的意思。”
想着饭前婆婆说起的腌臜事,马凤兰心里有怒意没怒火。
农村的女娃想要过的好,进城、进厂才是好路数,待在村里,像她一样能做个妇女主任,都算是凤毛麟角了。
女支书、女队长,十里八乡,马凤兰是没听过的,村里女人想当村干部,也就一个妇女主任的差事了。
会计、出纳,如今都是男人在做,一个女孩想在村里出人头地太难。
公社如今也是差不多的样子,村里的女干部,能进公社的少之又少。
公社的女干部多半还是那些分配下来的女高中生、中专生,再不就是早年的一些积极分子。
进不了公社、村部,留在村里的女孩,可就命苦了。
村里的女娃,除了要正常出工干活之外,还得给婆家生孩子。
生孩子前一天,还挺着大肚子在地里忙活的,洼里也不是没有。
她这个做妇女主任的老娘,觉悟有、原则也有,却最不希望女儿嫁在村里。
如果有的选,她宁愿女儿嫁给城里的残废、鳏夫,也好过在村子里吃苦。
“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那柳爷怎么看胜利?
胜利如今是扛起一脉医家的顶梁柱,谈婚论嫁要门当户对。
柳爷说了,不是医家小姐,也得是官家小姐。
咱们家的日子,过到如今算是过到头了。
再有二十年,即便老大接了满奎的支书位子,也就这样了。
但学医不同啊!
胜利才多大点儿岁数?
一个卖估衣的买卖,咱们做,一年也就多剩个千八百斤的杂粮。
人家就用了两块钱,转头两千多斤杂粮、七百多块到手。
家里孩子跟着胜利,赵家才会更好,女儿家么,该舍就得舍。
柳爷有句话说的不错,兄弟子侄不如丫鬟、小妾。”
海爷将上午现学热卖的一番话讲完,赵满奎点了点头,认可了老爹的说法。
作为当兵转业回来的村支书,对于这些他还是深有感触的。
赵家跟城里的肖家多有往来,肖长弓虽说跟李胜利话不多,但跟赵满奎还是有许多话说的。
肖长弓在城里见到了看不惯的事,多半都要倾诉给生死兄弟赵满奎。
有人向上、有人向下,就是实际存在的,能带着洼里村吃饱饭的赵满奎,大事上不敢退让,家事就跟老爹一样,多少有些守旧。
“爹,丫鬟小妾,说的也太难听了。
我看胜利对彩霞没有歪心思。”
马凤兰说出了心里的感觉,没想到对面的老掌柜却嗤笑了一声。
“凤兰,不是胜利对彩霞有歪心思,是让彩霞对胜利有歪心思。
是咱们家对胜利有歪心思,咱们家要让彩霞有歪心思。
胜利跟咱们来往了才几次,你们看看他是怎么做事的,这小子按照柳爷所说,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赵家想要借光,凭家里那几个臭小子不够。
城里的肖家是有家传手艺的,老年间算是将门,咱们赵家是啥,土里刨食的泥腿子。
胜利又是啥,老话说的好,不为良相,便是良医。
咱们家差了门楣呢!
咱家四个孩子,出一个医家,就算是变换门楣了。”
听完老掌柜说的,马凤兰脸色先是一变,然后咬了几下牙根,虽说心里依旧不忿,为女儿不值。
但世事如此,家里老掌柜的说法,虽然是糟粕,但道理上绝对说的过去。
“就是有些委屈彩霞了……”
马凤兰刚刚想说出心里的不忿,海爷就打断了她。
“委屈?
怕是二丫头巴不得呢!
这事儿咱们只管家里二丫头,别让她蹬鼻子上脸就行。
撺掇胜利,用不着你们,二丫头一个也就够了。
虽说是新社会了,但老规矩还在,赵家想好总要有舍有得。
胜利跟我那点交情,也就到洼里这了,剩下的就看二丫头跟那三个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