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店集的这套药柜做工很精细,白铜的药屉拉环,就在证明着当初的造价不菲。
经过岁月洗磨的黑红色包浆,虽说遮住了原本的木纹,但能用上白铜做配件,应该不是杂木做的。
“小叔,药柜太重,一次就能拉一个,剩下的一个药柜,桌子、太师椅还有杌子,老支书让咱们下次来拉。”
一個药柜,少说六百斤重,十多个人抬着,才装上了马车。
拉上两个,不是说拉不了,但卸车的时候就麻烦了,赵有方怕卸车的时候出问题,也就同意了老支书的说法。
“这是降龙木的独板大柜,别看笨重,却是坐诊医家的传承之宝。
只要屋里干燥,降龙木又防虫、防腐、防潮,传承千年不敢说,几百年是没问题的。
屋里的家什我也看了,整套的坐诊家具,都是这种粗壮的传承货,算是齐全,就是少了药箱、医书跟器械。
东西看上去粗笨,但用工却是精巧,这套坐诊的家什,只怕要耗费几个木工大师傅,三五年的功夫。
用材也极为讲究,取材所用的降龙木,即便没有一抱粗细,也差不了多少,至少是百年老树。
说好了,可以分几次拉走,说不好,还是一次拉走为妙。
小爷,这套物件,你可以放在家里看病问诊,起手踮脚的正好!”
自家传承人看好的东西,柳爷自然不会放过,进屋扫量一圈之后,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屋里的这套药柜,是坐诊医家所用,或是一些医家放在家里传承所用。
虽说不如自家黄梨木的顶天大柜,但也不是什么廉价的货色,算是做功考究、用料实诚。
降龙木就是香椿木,这个李胜利是知道的,百年的香椿木,稀缺程度可以比得上一些红木了。
虽说珍贵程度不够,但这样的精品药柜,对李胜利而言,多多益善。
“我这就去说,老支书要是在这上面耍滑头,就等着洼里大队打上门好了。”
农村之间的交往,全靠一个信义,有没有合同契约无所谓,信义就是束缚。
顶门立户的人物,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吞回去或是坐回去,闹不好两村之间就会结下几十上百年的怨仇,打械斗死上些人,也是在所不惜的。
赵有方虽说年轻,但也能代表洼里上桌谈事,毕竟他爹是支书,洼里的支书位子,又一直在赵家门里流转。
进屋跟马店集的老支书谈妥,口头的契约也就定下了,没有极特殊的情况,马店集这边绝对是不会反悔的,因为一旦反悔弄不好就会出人命。
装好了药柜,赵有方又搀着本家表舅,以试试治疗效果为由,回家取诊金了。
对于小叔的诊金,赵老大也不含糊,搀着人出了村部大院一趟,就拎了三挂收拾好的羊下水回来了。
听赵有方说,受伤的那位表舅,还真是正经的屠户,十里八村,宰猪杀羊的手法也是一绝。
口外过来的羊只,有一部分要经过马店集转进城里,这位表舅也是常年有宰羊的营生。
这油子货出去宰猪杀羊,从来不收现金,要的就是下水,宰多杀少都要下水,一点折扣也不打。
杀猪的虽说没几个人找他,但宰羊,这位屠宰行的大师傅,也是不可或缺的。
那一身几乎让李胜利无法下手的肥膘,就是羊下水将养出来的。
这算是个肉食来源,李胜利看的稍远,自然要有布置。
“有方,以后跟你这位表舅常联系,咱们买或是换他手里的羊下水。
取一挂下水,给你姥爷家送去,你带着有法一起,快去快回,咱们回城里还得卸车。”
让赵家兄弟去姥爷家走亲戚,也是必须要办的,娘亲舅大,过家门而不入,对普通百姓而言,就是失礼了。
“小爷,怎么不给人家开方子呢?”
骨伤,单凭手法可以治病,但汤药也是不可或缺的。
刚刚那位赵家表舅,背后有明显的青紫痕迹,最少也要开几副散瘀的方子。
自家传承人不开,肯定是另有目的,柳爷这边一时没想到缘由,就开口问了一句。
“咱们不是他家请来的,虽说要了诊金,但人情还是赵家嫂子马凤兰的。
待会儿我去打个电话,她该走走娘家亲戚了……”
听着李胜利的人情世故,多少有些孤僻的柳爷,在这方面有短板,只能咂摸一下,伸出大拇指点赞了。
找马店集老支书打电话之前,李胜利又走到了谢飞三个面前。
“李胜利,人已经治好了,刚刚我没跟你解释,就是让你亲眼看看。
找你之前,我就给陆军总院、协和医院打了电话,两边的预诊结果,都是坚决不让送去城里。
我们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李胜利治好了伤者,在马店集的声望也就有了,谢飞他们三个,跟在洼里大队一样,又成了外人。
想着跟着李胜利来的两个呆货,上手就是红缨枪,谢飞不得不先于李胜利开口,做出了该有的解释。
“算你们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事儿先托着。
身在卫生口,以伤者做套,你们仨这是不公。
身为干部,只会些阴私手段,这是不正。
身为大院子弟,为达目的漠视群众生死,这是不敬。
既不敬百姓,也不敬你们父辈的流血牺牲。
事到临头,犹犹豫豫、畏畏缩缩,这是不勇。
白瞎了你们的出身,回去好好想想吧……
说了你们归说了你们,明天咱们该碰还得碰一下,毕竟你们阴我了。
我给谢公子说过,他该怕我的,你们可能不信,那咱们怎么着也得试试。
滚吧……”
说完李胜利转头就进了村部,跟谢飞一伙的王前进,看着自己的带头大哥,有些心虚的说道:
“老谢,刚才这土货说的我好羞愧!
妈的,明天绝对不能放过他,我老子训我的时候,我都没这么羞愧过。
走,咱们回城召集人马……”
看着怒气勃发的王前进,谢飞也一样晃了晃脑瓜子,李胜利这货真是能说,刚刚说的他都想低头认罪了。
看看另一个同伙,也是刚从认罪伏法的状态中脱离,虽说不想跟李胜利为敌。
但有些东西也是谢飞必须要维护的,比如他们三个作为子弟的面子。
挨揍事小,丢份儿事大,谢飞跟王前进两人,是大院里的一个小团体。
三人的老妈都在卫生口,下到区里实践,能走到一路,也有三家之间的情义在。
茬架这样的大事,即便不想去,谢飞也得去,不然影响可不只是三人之间的关系,而是三家之间的关系。
孩子们的胡闹,会影响各家的关系,这也是小圈子里的原则,不管好事坏事,孩子们都不能共进退了,大人也该好好想想的。
怀着矛盾的心情,跨上自行车,谢飞回头看向走进马店集村部的李胜利,但愿明天的事不要闹大才好。
撵走了谢公子三人,李胜利跟老支书说了一下,借着李鬼手的威名,免费在马店集村部打了一个电话。
给接电话的洼里会计张连福,留了一个口信,让马凤兰给本家兄弟说说去药铺,抓一剂散瘀的草药,送人情这事儿就算完了。
“李大夫,我们村的伤患……”
见李胜利要走,马店集的老支书,舍去面子又拦了一把。
跟洼里一样,马店集常年务农的社员,跌打损伤是最多的,村里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医疗条件。
马店集比洼里强一点的是有个医专毕业的卫生员,而洼里的卫生员,就是那些个接生的稳婆,跳大神的神婆,在偶尔兼任。
一个刚毕业的医专生,差不多也就能开大白,至于打消炎针,有没有资格还得两说着。
洼里的稳婆、神棍,也是差不多的手艺,只不过他们是不管病症,一概以大白打天下,因为大白便宜,管的范围也多。
如今洼里的驻点医生李胜利,也是差不多的德行,这段时间也没少用大白在洼里换东西。
不过在骨伤一科,他还算是顶尖的,说是四九城一绝,李胜利还不太敢,毕竟皇城根下藏龙卧虎。
但京郊一绝,那是绝对没问题的,要是四九城的郊外,也有跟李胜利差不多水平的骨伤科中医。
那就该是中医大兴之兆了,乡野之间都是大家,就甭说城里了。
“我在院子里说的话算数,老支书您也看到了,卫生局的谢股长跟我不怎么对付。
让我在你们村治伤,您就是在害我。
去洼里,我也不要粮食,古书、古物当诊金就成。”
给了老支书答复,李胜利转身就走,在马店集行医,那是没事儿找事儿。
至于古物,洼里人都能拿着医书擦屁股,马店集临近京郊肯定也有东西。
现在的古董,除了金银铜货,其他的基本等同于破烂儿,这样的诊金,马店集的社员绝对付的出。
出了村部,李胜利又被卫生员马凤霞拦了一道。
“没完没了是吧?
给你指了明路你不去走,非要走死胡同啊?
你的性格不适合中医,而且中医建功,也不是一两年就可以的。
从打针、缝针开始,熟悉你的西医技术吧。
你的技术,属于见效最快的,开个大白片,打个青霉素、土霉素,缝缝伤口,勤练技术才是你的正路。
手术你可别瞎做,那玩意儿要求高,还有一条,多读书。”
不等马凤霞开口,李胜利就堵了她的嘴,中医这活,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干的。
马凤霞属于那种杀伐果断的,而且有些急功近利,这样的人学中医,得一剂方子,她就敢拿着打天下。
不药死几个人她是不会回头的,弄不好药死了人,她都不知道是她开的方子不对。
培养这么一个患者杀手,李胜利那就是纯属日子过的好了,没事儿想给自己添堵。
“不是,我想跟你学正骨。”
被李胜利怼了一顿,马凤霞也有些羞愧,有些问题,没有明眼人提点,她是发现不了的。
今天虽说错过了在谢股长面前表现,但马凤霞也认识到了自己的短处,所以想跟着李胜利学一段。
“这个倒是可以,等你们村的社员去洼里治伤的时候,你可以过去观摩一下。
正好给我捎着药柜,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真要跟师学习,让你们村再给我匀点药柜,莪那边缺不少。”
学骨伤,李胜利倒是可以有教无类,只要不是关键部位的骨伤见红。
骨科的刀斧手,想要弄死患者还是有些难度的,毕竟复位不对,会很疼,患者会反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