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虽说出发点不好,但这个问题问的好。
面子是靠本事挣的,对于你而言本事来自书本,看完背过,只是开端。
书中内容信手拈来算小成;看一味药材、一例病人,书中内容纷至沓来,算中成;来的内容对症、无错,才算是真正成了。
中医开药,对症虽说是关键,但忌讳却是题眼!
病患脉象有何忌、病症有何忌、自身有何忌、药物有何忌,天时有何忌,你都要在心里一一问过,才能开方用药。
比如今日高烧的两个孩子,看面容岁数,应该六七岁了,不属婴儿之列,但属幼儿。
幼儿纯阳,尤其是男孩更是纯阳之体,安宫牛黄丸性寒,纯阳之体发烧高热,算是阳气亢胜了。
烧红的铁锅,一盆冷水下去会怎么样?
会炸!
我要是一丸整個下去,两个孩子的高烧现在多半就退了,但以后这俩指定体弱多病,弄不好再有一次波折,人就夭折了。
安宫牛黄丸性寒,小孩阳亢,对冲之下,炸的不是锅,而是他们的身体潜力。
中医讲究生生之气、讲究阴阳调和,中医之秘、秘在剂量!
方子上的一钱、两钱只是参照,真正的剂量在医者心里,用药也是一样。”
一通说完,见妹妹李映红那边有些不明觉厉,李胜利无奈撇嘴,这说的又超纲了。
没别的原因,还是妹妹知识的储备量不足,即便李胜利说的再简单,她也不会全盘领悟的。
能记住一点,就算是长进了。
“哥,这个我明白,嘴上长疮,咸的要少吃,辣的不能吃,不然会疼的。
哥,你说中医之秘、秘在剂量,是说书上的方子不对吗?”
听到妹妹理解了一些,李胜利面露喜色,话糙理不糙,知道了中医有忌讳就好。
“书上的方子也对也不对,这是要看病症的,有时间回头再看看仲景全书,上面的桂枝汤就有三十几个方子,全是增减加味形成的。
看完了这些方子,对于秘在剂量,你或许能看懂一点。
想要真正的看懂,十年二十年怕是也不够。”
中医的剂量,就是庸医跟医家之间的分水岭,掌握了剂量的变化,也就是药方的增减加味,才能算是医家。
玩不转这个,只拿着书上的经方讲道理,即便能治病,也不在医家之列,因为他延误的病患,会比治好的更多。
有些药剂,一克药的差别,可能就是两个方子,两种结果。
御医王家为什么难学,难就难在锱铢必较上,一钱跟约一钱,对病患而言,就是康复与迁延这种天差地别的结果。
大概给了妹妹路子,李胜利就看着她不说话了,见妹妹虽说不懂,还在努力记着温病条例上的内容,李胜利满意的笑了。
医家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比起编纂温病条例的吴鞠通前辈,李胜利的起点更高。
这位也是坎坷之人,十九岁父亲病死,立志学医,学医过程之中,侄儿又被庸医治死。
医术有成,进京检核四库全书,见了吴门前辈吴有性的瘟疫论,又参照叶天士的温病理论,才成书温病条例。
一代大家,生生摸索出了自己的道路,而李胜利现在就站在吴有性、叶天士、吴鞠通这些前辈名家铺就得大路上。
当然,李胜利的大路,如今在夹道仓库里搁着,等他的中医内科真正入了门,才能在这条大路上高歌猛进。
柳爷给他介绍过柳家的传承,方子可不可用、病症如何,用药之后效果如何,如何加减改良,这些注释说的是什么?
千言万语就一句,无非中医之秘,剂量而已。
如果期间辅以御医王家的传承,在理论上,李胜利不敢跟前辈的名家相比,但治疗效果上,可能会远超。
因为他也不算是正经中医,骨科入内科还要杂着西医,治疗的广度是有了,深度肯定也有,只是他将来中医大家这名声,就值得考究了。
为了自己中医大家的名头,李胜利也得誓死保护好柳家的传承。
就在李胜利骑在官帽椅上,畅想未来的时候,医务室的门被刚刚驾车的男人给推开了。
“李医生,我是山上村的支书杨文山,两个孩子好多了,您看这诊费……”
看了一眼有些畏畏缩缩的山上支书杨文山,山上村李胜利知道,离着虎峪很近的一个村子。
据说是古村落,村里不少地主大户、文人墨客留在山里的避暑别院。
老年间皇帝要去承德避暑,京畿所在,延庆也是避暑的好地方,但路远。
昌平一带,虎峪山区就是很好的选择了,山上村,听名字就是好地界。
“杨支书不用太客气,我是洼里的驻点医生,不收钱的。
前段时间,马店集的社员来我这边治伤,都是搜罗点古书、旧物、古旧家具之类,给我当诊金。
我不好别的,你们看着给我弄点家里用不上的老物件就成。
这样我的药不算白舍,你们的病也给治了,我治骨伤的手法不错。”
对杨文山的畏畏缩缩,李胜利这边也没有轻视,人家只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有些拘束而已。
真觉着人家低人一等,就没意思了,或许山上村的条件不好,或许杨文山兜里没钱,但他能带着发烧的孩子奔洼里来,就是值得尊重的村支书。
村支书,也不都是赵满奎、王胜庭这样的土霸王,杨文山这种老实人也不在少数。
只是这年月,老实人多半过不上好日子,因为城市有定量,农村有公粮。
三十多斤的月平均数,一个人一天一斤粮食,吃不吃的饱,肚子说了算,只是他不说话而已。
“哎……那就多谢李医生了,孩子的病用不用去医院啊?”
听到李胜利要的是古书跟古旧家具,杨文山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村里一块来的两个娘们,都在用车上撕下来的破床单擦身子了。
要是自己这个支书在跟前,看着村里的女人肉偿药费,那这支书就不能做了,丢死人的。
这样的事,在杨文山看来很正常,每家三分的自留地浇水,就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娘们。
有些村里,找不到媳妇的孩子去看机井、看水源,用不多久就能讨上媳妇,这特么全是肚子闹的。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一分钱难不倒英雄汉,能难死。
想着去医院的花销,杨文山捏了捏衣袖,全村凑了二十多块钱,也不知够用不够用。
“信我,就不用去,不成就在洼里住一晚。
孩子活泛,血气好,不发烧了,再发发汗,多半问题不大。
如果咳嗽、气喘,就得送医院了。
杨支书,村里发烧的老人多吗?”
示意拘谨的杨文山在条椅上坐好,又让肖凤给了他一碗姜汤,看着他喝下去,李胜利才慢悠悠的问着话。
“没有,就有几个孩子发烧,公社通知了,村里没有大姜只有大葱,但山上有野花椒树。
按老辈人的说法,全村喝了葱白花椒水,就这俩岁数小,喝不进去,结果烧的最厉害。”
想到自家的村子连块大姜都没有,杨文山又有些羞愧,别家都是村子越干越大,区里就数山上村越干越小。
如今的山上村,从原本的百十户,已经减到了六十二户,村里的房子两百四十七座,零头凑凑都够全村住了。
人少劳力就少,原有的山田已经让社员们筋疲力尽了,为了糊口,山上村的社员,都没有上山采药的时间。
看着杨文山的拘束与窘迫,李胜利就看到了机会,一步步踩过去,总有一天可以把虎峪纳入自己的版图之中。
“老杨,别拘束,抽根烟,今晚就住在洼里村部吧。
给我说说你们村子的情况,我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洼里的赵满奎跟我论兄弟,马店集的王胜庭老支书,跟我也挺熟。
我是下乡从医的青年,有些忙,我能伸手就不会看着。”
对于杨文山,李胜利尽量的开门见山,绕的圈子太大,怕他转不过弯。
面对实在人,就实实在在的来好了。
递上一根大前门,见老杨还有些舍不得,李胜利就主动给他点上了。
烟搭桥、酒铺路,一袋烟抽完,又续上一根,杨文山跟李胜利之间就熟络起来了。
听着杨文山说着山上村的情况,李胜利心里的盘算可就多了。
“老杨,你咋来了?
今晚去我家喝酒、吃肉。
胜利,老杨是个倒霉蛋,就别收他药钱了。
他们村也是倒霉,就因为以前的老宅子多,把山田定成了旱田。
他们村山田打的粮食,剩了种子,都不够交公粮的。
就因为这个,他们村早些年可跑了不老少人。”
进屋的赵满奎,揭了老杨的底儿,让老杨又是一阵难堪。
当年的事他不是经办人,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只是村里的公粮,虽说偶尔欠债,但累年下来最多也就差了粮所一年半的公粮。
“老哥,给有方说说,明天一早套车,拉上点粮食跟我去一趟山上村呗。
老杨,我去你们村看看,咱们做笔买卖怎么样?”
扫了一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提起山上村老宅子的赵满奎,这位老哥哥最近心眼可是见长。
“老杨你们村的好日子来了,我这小兄弟可是本事人。
村里过年差多少粮食?
我这兄弟开了口,今年过年让你们村家家吃上饺子。”
见李胜利接了自己的话茬,赵满奎这边才松了一口气。
老杨管的山上村,在公社还叫两头驴,因为他们大队就两头老驴,年轻点的都快十岁了。
门外的驴车,赵满奎一看就知道是山上村来的,自家的小兄弟是个本事人。
山上村靠近虎峪,是药材产地,洼里的村民每年采药的时候,都住在山上村的空房子里。
按说山上村靠近虎峪,指着采药就能卖钱,可现实不是这样的。
拿钱换不到粮食,粮食才能换粮食,采药的季节,正是农忙前后,洼里能挤出人上山采药。
而山上村的社员,却要撅着屁股照顾山田里产量本就不多的地瓜、南瓜。
换粮食,南瓜不怎么值钱,地瓜勉强凑合,有时候粮所还能收一部分。
按说南方交稻谷,北方交小麦,但现在的实际情况不同,一些粗粮、杂粮,也是可以按比例顶公粮的。
这个因地方而异,有的粮所征收公粮的时候,只认麦子,其他的一概不认,大队这边的压力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