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证据的猜测都是在瞎猜。
苏林洋没有让猜测继续下去,道过这一声之后,他便让心思重新回到这支枪上。
拿起了枕边的枪,把枪从枪套里取了出来——“M1910!”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款世界名枪,知道它还有个别名,叫花口撸子、
离开警队已经快有十年了,眼前的这支花口撸子唤醒了他从警的那些岁月……
让他惊讶的是,手里的枪竟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生疏之感,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枪一天似的。
检查、上膛、瞄准射击、子弹退膛……
一串动作一气呵成,途中没有半点迟滞,如一句广告词所说的那样,一切尽丝滑!
“这是怎么回事?”他又问自己一声,很是疑惑。
刀不磨则钝,技不练则疏。近十年没有摸过枪的人,不可能把枪玩得这样丝滑,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常识。
“难道是潜意识在作祟?”
他问自己一声。在对这具身体的主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排除这家伙是个用枪的好手。
如同之前没有让自己停留在猜测里一样,这一次,苏林洋也没有让自己沉溺于疑惑里,问过这一声,他关上枪保险,伸手将枕头拎了起来。
枕头下面靠枪的那一方放着两个弹匣,然后是一本证件、一个皮夹和一块手表。
目光扫过,他将目光停留在了证件上,停留在了证件封皮那枚蓝白相间的齿轮上。
尽管之前已经有了猜测,但这本有齿轮标识的证件还是让他忐忑不已,因为用这种齿轮做标识的可不止军统、中统,汪伪政权一样在用。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是76号的特务,穿越过来当汉奸,没这么捉弄人的。”他暗自祷告。
手里的枪没有放下,他就这样一只手拿起证件,翻开——第一眼,他便将目光落在了证件上的大头像上。
大头像是一个身穿中山装、长相清秀的年轻人。
在大头像上停了停之后,他将目光移向了照片下方名字这一栏。
“也叫苏林洋!”看着名字栏上那個和他一样的名字,他轻声地说一声。
“年龄,21。”
“籍贯,江苏梁溪。”
“军衔,中尉。”
“职务,科员。”
“部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办公厅调查科。”
读到“办公厅调查科”这六个字时,他的声音缓了下来,三字一句的把部门名称念完,脸上也现出凝重的表情来。
凝重是因为他前生知道的知识,军委会办公厅调查科是军统下属的一个单位——“山城特别区”的对外名称,并且只存在于抗战时期;军统内部,这个特区被称作“渝特区”,主要职责是监视红党驻山城办事处里的人员、以及与红党驻山城办事处有联系的团体和个人。
被毒死的这个苏林洋是军统山城特别区的特务,山城特别区的特务是不执行特别区以外任务的。
这里是山城!现在是抗战时期!
红党从不搞暗杀,军统是绝不可能在自己家的地盘上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家的特务的,山城没有土匪,袍哥没有胆量;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呕吐物,“苏林洋”是在睡梦中安静死去的——这绝不是普通毒药做得到的!
把所有这些要素排除掉,可能给“苏林洋”下毒的嫌疑人里就只剩下了一类人——日本特务机关潜伏在山城里的特务。
潜伏不易,一个山城特别区的普通外勤特务是接触不到多少机密情报的,日本特务为什么要向“他”下手?
“这个苏林洋发现了某人是日本特务,没有上报,而是对这名日本特务展开了勒索,于是遭到了这名日本特务的毒杀。”
鉴于汪伪政权的特务机关76号里军统特务扎堆,他几乎是立刻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不过还不等这念头落地,他便将这一结论给推翻。
这一结论经不起推敲。
山城是军统本部所在地,就在戴老板的眼皮子底下,这得是多蠢的特务才干得出这样的蠢事来。
苏林洋摇头否定,“蠢人是当不了特务的,真当戴老板眼瞎、家法是纸糊的。”
“……发现了日本特务,没有上报,但也没有去勒索,而是想来个一鸣惊人,准备一个人单挑日本情报机关在山城建立的这个地下情报网,让自己从一点流量都没有的小主播一跃成为国人皆知的大网红,结果一不小心让日本特务发现了,于是遭到了毒杀……嗯,应该是这样的……”
他很是违心的这样想着。
思想可以去飞跃,心却是很诚实的。他的心在阵阵发紧。
更大的可能,这个遭到毒杀的苏林洋早已经被日本人拉下水,其本人就是日本人在山城建立的这个地下情报网里的一员;遭到毒杀的原因,极有可能是他人已经被军统给盯上了。获知这一消息,为避免其他成员受到牵连、地下情报网遭到破坏,这个地下情报网的负责人下达了毒杀“他”的命令……
这是最符合逻辑和最有可能的一种推测。
“如果这就是真相,我该怎么办?”他问自己。
答案是没有的,不管他逃到哪里,他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
“事情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一定是老天爷看这家伙死得可怜,这才把我派过来给他报仇,一定是这样的!”
他给自己打气。
“报仇得知道仇人是谁,所以第一步,我得想法把这家伙的记忆找回来再说。”
收起心思,他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证件上。
一眼扫过证件编号,他将目光落在了证件签发人的签名和签发时间上,签发人为屠寿枚,签发时间为民国28年4月,签名和时间上面都盖有鲜红的印章。
然后就是另一侧的证件使用守则。
看过使用守则内容,他将手里的枪和证件往床上一扔,拿起表看了看。
表已经停了,表面显示的时间是五点四十三分,就不知道这个五点四十三分是昨天傍晚的还是今天早上的。
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表上有异样,他开始给表上条。
好多圈过去,表面上的针依旧动也不动。这是表的发条出问题了,应该是发条断了。
他没再去理会,放下手里的表,拿起皮夹翻看了一下,里面只有一些法币,就没有别的什么了。清点了一下,面额最大的是百圆面额,和伍拾圆面额的都只有一张,然后就是几张拾元面额的和一些块票角票。
钱还回皮夹,他又翻开枕头下的竹席找了找,竹席下面什么都没有。
人转了个方向,重新回到床沿上,面朝门和窗户的那一方;点燃一支烟,盯着窗户上的窗帘和从窗帘后面冲进来的阳光抽着,他边抽烟边问自己,“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民国、抗战、山城、军统特务、汉奸嫌疑人。
这就是他对现在这个年代和“他”在这个年代所处位置的全部了解。
这点储备是肯定不敢出门的,属于见光死。但不出门又是不可能的,哪有当特务的成天趴在家里不挪窝的,就是在敌人的地盘上,隔三差五也要在阳光下露个脸什么的,以防被左邻右舍和敌人怀疑上。
抬眼重新打量这间和光溜溜差不了多少的屋子,他的心里生出了忧愁,“不出去不行啊,家里就抽屉里那半包小西湖公司生产的山城牌饼干,连今天都撑不过去……小西湖公司?”
他奇怪一声。
饼干是放在第一个抽屉里的,里面没有他要找的镜子,瞟了一眼之后他便将抽屉合上了。如此短的时间,能记住里面有包山城牌饼干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能记住饼干包装纸上的生产厂家,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这都能记住,我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他问自己一声。
他没有去多想,问过这一声以后,他又让自己重回忧愁。
他觉得现在的他,就好像一个立在大街上的保险柜,所有看到他这个保险柜的人,都以为他的肚子里面塞满了现钞、贵重金属和高价值珠宝,但只有他这个保险柜自己知道,他的肚皮里连张废纸都没有,完全是空的!
“这时候要突然来个人敲门,我该如何去应付?”忧愁中,他问自己。
“林洋,醒了没有?”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叫喊声,跟着就是一阵呯呯呯的拍门声。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不管他是不是保险柜,既然立在了这里,想不让人看见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是一个不需要经过大脑的常识,苏林洋没做丝毫的考虑和犹豫,径直站起身来,向房门走去。
“把记忆拿走了也就算了,还给了我一张乌鸦嘴,这老天爷可真不是个东西。”边走,他边在心里愤愤。
到门后站定,深吸一口气之后,他给自己打气,“脸是原来的脸,名字也是一样的名字,声音应该也是本来的声音——除了我,整个民国还有谁知道我是一个已经将这家伙替换掉了的西贝货。怕他个甚!”
用佟掌柜的陕西话给自己的勇气打上一个感叹号,他抽掉门闩,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