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
四年前靖南王耿继茂自广东移驻福建后,便大规模在福州城中圈占民房修建其王府,修成后王府规模占地千亩,大小房间六千余,比云南平西王府、广东平南王府都要大,几乎占了福州城四分之一。
不过原本这位靖南王的世镇之地并非福建,洪承畴建议清廷命耿继茂镇四川后又改广西,结果不待耿藩成行顺治突然驾崩。
受顺治遗诏辅政的四大辅臣因怕耿继茂驻广西与云南吴三桂太近,万一有事三藩就能形成一片,再者广西现由定南王孔有德旧部驻防,因此若让耿继茂世镇广西,孔有德旧部恐不服。
加之闽浙沿海郑氏水军猖獗,索尼等人同太皇太后商议后,便命耿继茂移驻福建。
接到移镇圣旨后,耿继茂即领本部藩下汉军旗兵15佐领3000余人,营兵7000人,另藩下丁口家眷三万余至广东启程抵达福建。
为此,清廷向耿继茂支付了一笔多达上百万两白银的“搬家费”。
抵达福建后,一方面耿继茂向清廷大肆索取军饷、王府营造费用、藩下丁口安置费,另一方面却也积极配合闽浙总督李率泰征剿郑氏。
原因是耿继茂觉得福建这地方虽然山多地少,却是海贸盛地,干掉郑家后他耿家就能凭借福建沿海同海外做生意,从而成为东亚海上的新霸主。
起码再也不用担心没钱花。
故而对于剿灭郑氏力量格外积极,不留余力的很。
侦知去了台湾的郑成功已死,其子郑经自袭延平王导致郑家内部嫌隙渐生后,耿继茂采纳李率泰的意见成功招降对郑经不满的郑成功族兄郑泰,得原明朝降官数百,降兵两万余,战船近千艘,使得耿继茂的靖南藩军事实力大增同时,也拥有了一支可以同郑经水师正面对抗的庞大船队。
为了彻底消灭郑经,耿继茂又积极联络被郑家赶走的荷兰人,组成清荷联军共同对付郑军,终在去年成功收复郑氏盘距多年的思明州,并将郑氏力量彻底逐出大陆,取得了福建沿海的实际控制权。
在此过程中,耿继茂藩下军队也由刚到福建的万余人扩充至六万多人。
而整个福建全省的军队也不过八万。
同云南吴三桂一样,耿继茂也是不惜花费重金供养藩下兵马,每年仅军饷开支就多达六百余万两,其它杂项亦有二三百万两。
除私下组织船队同荷兰人贸易赚钱外,福建全省的财赋也都归了耿继茂,两项每年能为耿继茂带来四百余万两收入。
但耿继茂向清廷索取的军饷每年却不断提高,以至康熙三年靖南藩养兵银高达760万两,次于云南平西藩的940万两,高于广东平南藩的650万两。
三藩年耗银2000余万两,清廷用于三藩以外的军饷不过1700余万两,以致朝廷上下都说“天下财赋,半耗于三藩”。
早在顺治时期关于撤藩的呼声就一直不断,考虑明朝尚未平定还需三藩出力,顺治便暂时搁置撤藩,未想明朝余孽还未剿灭他自个倒先驾了崩。
去年夔东战事屡奏捷报,各路明军仅剩茅麓山李来亨一支时,清廷关于撤藩的呼声便又高涨起来,只鳌拜忙于对付苏克萨哈不想节外生枝,因此不仅没有启动撤藩,反而尽量满足三藩要求,以争取三藩对他的支持。
若夔东战事就此结束,以清廷年入四千余万两的财政收入水平,局面也能勉强维持,等个十来年等统治彻底稳固后再行削藩,完全没有问题。
哪曾想西山战事突然反复,进而每况愈下,不仅导致清军重大损失,八旗的底裤也叫明军扒光,搞的燕京八旗家家带孝,用于平定明朝最后力量的军饷也由起初的六百多万两一下提高到千万两。
就这还不够,因为战事规模已经扩大,受到战争波及的地区不再是一座连一县之地都不及的茅麓山,而是变成了大半個湖北。
户部疲于奔命,国库已经陷入困难境地,为此户部尚书马尔塞私下建议鳌拜在江南地区再开一次“奏销案”,好能解当前的燃眉之急。
鳌拜正在考虑此事,命人将在任期间搜刮无度,人称“朱白地”的前江苏巡抚朱国治召入京中。
朝廷有没有钱,耿继茂不管,总之不能少了他靖南藩半文钱。
对成功扳倒苏克萨哈的鳌拜也是一肚子气,原因是鳌拜坏了他的大事。
什么大事?
就是郑经请和之事。
他与闽浙总督李率泰已经同郑经谈了大半年,双方基本达成一致,只要燕京同意郑经暂不剃发,郑经立即就向大清臣服,如此便能彻底解决福建沿海的军事威胁。
另外,郑经私下同意与耿继茂共同与倭国、南洋及西夷诸国通商,事情若成耿继茂便能坐收海贸巨利。
未想鳌拜却搬出先帝的话反对郑经请和,这让耿继茂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可惜拿远在燕京的鳌拜没有办法,更不敢起兵清君侧,只能把一肚子气按在心头。
不过鳌拜也算干了件好事,那便是同意在燕京为质的靖南王世子耿精忠回福建学习兵事。
三藩之中,清廷最忌的是吴三桂,对尚可喜和耿继茂并无多少猜忌,原因一是两藩兵力不多,二是两藩皆出身“三顺王”,乃是太宗皇帝时期便降了大清并为大清入关立下汗马功劳的勋臣,不是吴三桂这个后来者可比的。
儿子精忠回来后,耿继茂便让儿子住在王府南面万寿河畔的花园,此地亭台楼阁不逊苏州园林,且养了几十只大象和上百只白鹤,是靖南王府风景最美之处。
耿精忠回到父亲身边后,一改在燕京的懒散作风,在其父安排下跟着靖南藩下大将曾养性学习兵事,白天几乎都在军营渡过。
还向其父进言跟荷兰海军“交流”,即从荷兰人那里招募一百名教官帮助培训藩下军队,另派一批官兵到荷兰人那里学习更先进的西洋造船和火器。
耿继茂一一听从,还听从儿子的意见将靖南藩下原本大量配备的三眼铳全部淘汰,改以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精度更准的鸟铳。
即便过年,耿精忠都不曾歇息,而是每日在不同的军营慰问藩下官兵,与官兵同吃同住,令得靖南藩下官兵对这位世子殿下极为拥戴。
耿继茂看在眼里,也是喜在心头。
他以年老身体多病为由跟清廷要儿子并非真是借口,而是他这两年的确感到身体出问题,担心再不及时培养儿子,精忠将来可能无法承袭王爵,压制藩下将领。
这天耿精忠从军营回到王府时太阳已经落山,正欲简单梳洗一下时,却有管事进来通禀说门房接了个状子,是个叫程前的秀才递的。
“状子?”
耿精忠有点好奇,秀才要告状往官府去才对,怎么把状子递到王府来了。
当下要人将那秀才的状子取来,看完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原来前天有个福清青年误伤了王府的一只白鹤,王府便将人抓了起来。
此事传开,附近的百姓因为畏惧靖南王都不敢替这青年喊冤,独这个叫程前的秀才听后义愤填膺,亲自写了状子前来王府为青年喊冤。
护卫吕世仪不以为然道:“世子,这种穷酸秀才理会他做什么?我叫人把人撵走就是。”
“不!”
耿精忠却是朝要去撵人吕世仪摇了摇头,颇具深意说了一句:“鹤存民心失,鹤失民心存。”
言罢,让人马上将关押的青年放出,并给其白银一百两,另请郎中诊治。
又叫吕世仪带上三百两纹银赠给那敢于上书的秀才,并告诉对方若有冤屈官府不能秉公处理的,都可前来找他这个靖南王世子。
门房不得阻拦,来去自由。
同时命人在王府附近张榜,告谕百姓若有误伤王府白鹤、大象者皆无罪,若财产为王府象鹤破坏也皆可得到王府的赔偿。
此事传开,福州城中原本对靖南王大肆占地圈房不满的百姓们,对于王府的印象顿时改观。
耿继茂听说此事后也是喜笑颜开,对王妃周氏道:“你生了个好儿子,吾儿将来可为贤王。”
想了想,吩咐左右明日统计下前番被王府圈占田地、房屋的百姓有多少,根据各家损失不等给予一定补偿。
这是要为儿子的“贤世子”形象进一步造势。
安排这一切后,便与周氏继续用饭,然吃到一半藩下总兵江显元便急急入内将刚收到的一份急报递了上来。
耿继茂拆开来看,不由吃了一惊,有些失神的起身,于那一动不动。
吓的其王妃周氏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跟着起来唤了夫君几声。
“噢,没,没事,你先去休息吧,为夫这有些事要处理。”
耿继茂让周氏离开后,思虑片刻让江显元马上将世子精忠叫过来。
刚要上床睡觉的耿精忠听父王找他,不敢耽搁赶紧穿戴赶到了父王住处。
“刚收到消息,杰书在荆州兵败了。”
不待儿子开口询问,耿继茂便将收到的急报递了过去。
“杰书?”
耿精忠对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帽子王颇有印象,不过印象不好,大致就是杰书除了命好一无是处。
待看完关于康亲王杰书在荆州兵败,清军折损数万的战报后,耿精忠竟是感慨了一句:“了不起啊了不起,没想到那帮快入土的老顺贼中竟出了这么厉害的一个角色出来。”
耿继茂点了点头:“这个叫王耀武的明将确是厉害,先前穆里玛在黄龙山也是叫其击败的,这一次在荆州复叛不仅杀了荆州将军巴布尔,还把杰书这个大将军王也给打败,当真是后生可畏。”
一旁的总兵江显元道:“王爷、世子,杰书这一败,湖北肯定烂透了,明军会不会趁势北上?”
耿精忠摇头道:“不会,明军上策是东进打武昌,中策是西进救山里的老顺贼,北上是下策。”
耿继茂也认为明军不会北上,因为明军缺少战马,根本没有实力在清廷已经取得稳定统治的中原地区站住脚跟。
但他将儿子叫来却不是替明军分析考虑的,而是另有一事要告诉儿子。
看了眼江显元后,对方立即默默退出。
见状,耿精忠神情不由一凝,他知道父王肯定要告诉自己什么重要的事。
耿继茂沉声道:“杰书这一败,湖广战局肯定急转直下,弄不好云南那边会有什么动作。”
“云南?”
耿精忠没想到父亲突然说到云南吴三桂,仔细一寻思便知父亲意思。
清军这回在湖北败的太惨,加上回穆里玛指挥满洲八旗在西山的惨败,吴三桂弄不好真的就要生出别样心思了。
毕竟天下人都知清廷不仅猜忌吴三桂,也畏惧这位平西王。
可吴三桂关他们什么事?
正疑惑时,耳畔传来父亲的声音:“你可知当年你祖父与吴三桂在山海关时有过密约。”
“什么密约?”
耿精忠心头一震。
在儿子震惊的目光中,耿继茂缓缓说道:“若吴三桂愿复明室,你祖父便起兵支持他。”
“还有这事?!”
没想到祖父和吴三桂竟有联合复明约定的耿精忠心头狂跳,一脸吃惊状。
儿子的表情耿继茂看在眼中,当年他知道此事时跟儿子的表情是一模一样。
半响,耿精忠方咽了咽喉咙,有点不甘道:“可惜爷爷当年为了逃人一事想不开自缢,否则,”
否则什么,没说。
耿继茂却知儿子想说什么,知子莫如父,他知道自个这个长子打小就讨厌满洲人,也讨厌脑袋后面这根辫子。
因此,他决定再告诉儿子一个真相,沉声道:“其实你祖父当年并非畏罪自缢,而是张存仁受多尔衮密令带人至军中逼伱祖父自杀!”
“什么?!”
爷爷之死的真相让耿精忠先是怔了几个呼吸,继而怒火中烧指着父亲吼道:“爹,那你为何不替爷爷报仇!”
愤怒让这位靖南王世子的五官都为之扭曲。
看着极其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