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卧云楼,江小道嫌手上的奉票面额太大,便先去官银号兑了十块银洋,随后就在大街上瞎晃悠,等到把身后的尾巴甩掉了,才往家走。
江小道也算半个荣家门,六叔教的本事没落下,脱身之术虽然不算精熟,但摆脱韩策派来的眼线,还算绰绰有余。
一进家门,江小道就大摇大摆地走到炕头,一屁股坐下来,乐呵呵地拍了拍老爹的肩膀。
“哎!老哥,抽烟呐?”
江城海一脸错愕,忍不住皱起眉头,问:“小子,皮痒了是不?”
“爹,跟你闹着玩呢!”
江小道立马赔笑着给老爹揉了揉肩:“不过,要是按道上的规矩,咱爷俩儿还真得论哥们儿了。”
道上的规矩?
“老爷子让你开堂口了?”
江城海很惊讶,他确实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江小道点点头,接着便把周云甫让他开暗堂口的事儿说了一遍。
白话了半天,老爹却耷拉着一张脸,没看出高兴,神情反倒有些担忧。
“老爷子这是要把你当黑枪使啊!”
江小道一脸无所谓:“瞅你这话说的,他倒是想让我当山炮,我也得干呀!”
江城海突然抖起了腿,以前他可从没这习惯。
“儿子,黑枪可不好当。事儿办成了,没你的蔓儿;事儿办砸了,就是弃子,没人管你。”
“咋?你也不管我了呗?”江小道嬉笑着问。
江城海懒得听他抬杠,忽然语重心长地说:“长点心吧,你这活儿,不好整,万一让人逮着……”
江小道伸手按住老爹的腿:“爹,我又不是傻子!你说的这些,我能不知道?可那老登让我这么干,我能咋整?”
“唉!也是,也是。”
江城海无奈地瞅了一眼小道,竟忽然有点恍惚,他试图从眼前这张脸上,寻出一丝五年前的稚气,可瞅了半天,却终究是徒劳无获。
唏嘘过后,江城海突然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说:“小道,收拾收拾东西,今晚搬走吧。”
“这就给我撵走了?”江小道明知故问。
“老爷子既然让你开暗堂口,就不能再在我这待着了。人多眼杂,以后要低调行事。而且,小妍那边,你也得照顾。你俩先在老崔那住着,过几天,我再给你俩重新找个地方。记住,黑枪没有靠山,万事先把自己藏好了!”
“现在就走?”江小道立马翻身下炕。
可江城海又有些迟疑,想了想,说:“吃完饭再走吧,正好回去给小妍带一份。”
“现在离饭点还早着呢!”
“嗯,那就歇一会儿。”
“给你整個节目?”江小道趿拉着鞋走到书架前,扭过头问,“听三国还是水浒?”
“算了,还是念念报纸吧。”
“啊?啥时候改听野书了?”
江小道有点意外,可转念一想,又说:“也行!老念这几本也没意思,我都快背下来了,给你整个副刊小说吧!”
江城海一反常态,说:“念念时政新闻吧。”
“爹,你今儿有点反常啊!不是老说莫谈国事么!”
“让你念,你就念。”
“好好好!”
江小道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摊开《盛京时报》,从头到尾,把近几天的时政要闻都念了一遍。
江城海也听得格外认真,似乎并不为了打发时间,而是真的想从新闻里听出点什么消息。
…………
吃过晚饭,趁着天还没黑,爷俩儿便赶着驴车直奔老崔的住处。
一路无话,本打算跟老爹盘道盘道谁是内鬼,可江城海却不愿深聊,甚至于有意回避,江小道自己一个人瞎来劲也没意思,于是只好作罢。
等到了老崔的住处时,天色刚刚擦黑。
不远处,却见胡小妍正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冲身前的一帮小乞丐,低声嘱咐着什么。
串儿铃响起,小乞丐们一看江小道来了,立马就跟见了瘟神似的,作势就要逃跑。
“站那!跑什么跑?过来领赏钱!”
江小道叫住他们,紧接着一抬手,“铛铛”弹出几个大子儿,扔向为首的几个小乞丐。
听到铜元“叮铛”落地,江小道才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
小乞丐们一脸狐疑地捡起铜元,瞅瞅江小道,又瞅瞅胡小妍,犹豫着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直到胡小妍也点了点头,他们这才有了主心骨,立马揣着钱,一溜烟儿地跑远。
江城海见状,起初不解,等走近了看到胡小妍手中拿着的是众人的合影,方才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江小道扭头解释:“爹,你别看这帮小孩儿瞅着不起眼,其实城里的消息,他们啥都知道。”
江城海当然不会轻视这帮小乞丐,身上的枪伤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胡小妍见老爹来了,连忙一前一前地推着木轮椅,凑了过来,微微欠身,瞅了一眼驴车上的大包小裹,心中不解。
“爹,你们这是……”
小道抢答:“媳妇儿,咱爹着急抱孙子了,让咱俩抓点紧!”
没人搭理他,江城海也只是简单说明了一下来由。
胡小妍听后,怔怔地点了点头,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合影,说:“爹,这照片是我上次拿过来的,想让那些小孩儿帮忙盯着……”
“小妍,你想干啥,不用告诉我。”
自从上次夜谈以后,江城海就对这个儿媳有了新的看法。
小妍不是小道,她心思细腻,却因身体残疾,骨子里总带着几分自卑,需要信任。
小道也不是小妍,他穷横性烈,犯起浑来,不管不顾,为争一口气,敢拿命去拼,需要敲打。
什么猴儿,有什么栓法,不能一概而论。
江城海不再多言,也不愿再去看那张合影,转过身就开始搬腾车上的行李,小道见状,也连忙过去搭手。
胡小妍思量了片刻,知道老爹心里不是滋味,便只好默默地把相片揣进怀里,不再提起。
叮叮咣咣地搬好了行李,三人又坐在屋里闲话了一阵,等喘匀了气儿,江城海喝了一口茶水,又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出户,驱车返程。
老爹走后,江小道洗洗涮涮,又忙活了一阵,方才熄了灯,倒在炕上,一边往胡小妍身边蛄蛹,一边把周云甫让他开暗堂口的事儿说了一遍。
点明了前提,江小道便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媳妇儿,这段时间,你得好好归拢归拢这帮小靠扇的,试试他们,筛一筛,看看谁能靠得住!”
闻言,胡小妍瞠目结舌——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不是我之前说的吗?”
“是么?有这种事?”江小道憨笑着挠了挠头,“肯定是咱俩英雄所见略同!”
胡小妍忍不住白了一眼,伸手推他。
“你往那边点儿!别老往我身上蛄蛹!”
“媳妇儿,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拿走!我不看!”
胡小妍支起胳膊,俩人在那玩儿上太极推手了。
“别不好意思啊!来,先香一个!”
“别闹!啧,别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