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青按照白景曜笔记的指引,将车开到了一处还未完全整改的城中村地段,为了尽量减少注目,他们将车停到了入口的公路旁。
此时天完全亮了起来,城中村的小街道上人声鼎沸,沿着路边摆了很多小菜摊,菜贩们扯着嗓门吆喝,声音却还是淹没在了周围的嘈杂声中。
白景曜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笔记本,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并不是他这样的人能经常接触到的地方,他也从未想过,已经到现在这个年代,竟然还会有这种杂乱的街道。
“晋元他……住在这儿?”
白景曜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许对于他来说,对杨晋元的了解,以他们的家世和身份是永远也不可能跟这种小街道有任何接触的。
虽然在卫星地图上看了无数遍街道的照片,可是真正站到这里的时候,白景曜才感觉到了不同。
烂菜叶子和果皮被环卫工人扫到了街角堆着,发出一阵正在缓缓腐烂的气味,而就挨着它摆摊的人像是完全闻不到一样,一边吃着自己手里的面条,一边抽出一只手招呼来买菜的人。
陆子青站到他身旁,双手叉腰,低声问:“没来过这种地方?”
“没……”白景曜摇了摇头,他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进去,先踏左脚还是右脚?这个地面踩上去不会滑倒吗?
陆子青看着面前热闹的街道有些愁,这种地方找人是极不方便的,不管是抓捕还是控制都很容易引起别的不可控因素,反而是更适合对方藏匿与逃窜。
顾荀从车上爬了下来,将外套穿上,打了一个哈欠,揉着眼睛看四周。
很快,顾荀的动作停了下来,就像是被谁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一般,他的双眼直直望向前方,仿佛穿越了人群,鼻子跟着吸了吸,随后一把抓住白景曜,“跟我来。”
顾荀和白景曜突然跑了起来,但更多的是前者在带着后者跑。
叶非成看到这一幕,几步跑到陆子青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看什么!那是你管理的东西,赶紧追啊!这地方人那么多,再慢一点就看不到了!”
陆子青早就习惯了叶非成这大惊小怪的状态,他不紧不慢地锁了车门,才跟在叶非成的两个小助手后面跑了起来。
他们手里提着箱子,想要在人群里奔跑其实不容易,但因为规定不能过度引起普通居民的骚动,几人只能竭尽全力在缝隙中穿梭,试图追上顾荀。
“为……为什么……突然跑……起来?”
白景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身体还没从诅咒之物的影响中摆脱出来,加上前一夜熬了一整个晚上,人虚得很,他是根本跑不动,却被顾荀拽着不得不跑。
鼻腔和口腔里传来铁锈的味道,白景曜使劲咽了咽口水,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这么狼狈过,脚步踉踉跄跄的,又努力控制着平衡,他可不想在这地方摔倒。
顾荀回头看了他一眼,两眼发光地露出微笑,“味道,我闻到了!”
“那……那也不……不用跑啊。”
白景曜这时也才想起,自己因为找到了线索,当时比什么都兴奋,其实早饭都没有吃,再这么跑下去,他可能真的要不行了。
“不行,”顾荀拒绝的声音很坚定,“那东西跟着人的,它们会怕我,怕了就会跑,得抓紧时间。”
顾荀跑得飞快,他的脚步很轻盈,那是饥饿的捕食者对于食物的极度渴求,至于自己身后拽着的累赘会变成什么样,他完全没有空在意。
白景曜也没再说话了,看起来应该是为了节省自己的力气。
两个人一直穿出热闹的菜街子,转了两个弯进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周围充斥着一股油脂沉积的怪味,这让白景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他根本没办法相信,自己的朋友居然会有住在这种地方的一天。
小巷一路往里跑,是一块方形的空地,墙边积着水,偶尔能听到外置的水管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
顾荀站定脚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眼拉着白景曜走进一个黑漆漆的楼梯间。
那是一栋老旧居民楼,一层朝外的部分是商铺,而背面是上楼的楼道。
楼道很窄,勉强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糟糕的是没有灯,很难看清楚里面的状况,白景曜因此差点被楼道拐角放着的自行车给绊倒。
上了不知道几层楼,白景曜头已经有些晕了,他突然被顾荀丢到一扇生锈的防盗门前。
接着就看到顾荀自己往上面的台阶跑了几步,从扶手的缝隙中露出自己的脸,然后伸手指指白景曜面前的门,轻声说道:“就是这儿。”
说话间,后面的叶非成和陆子青也赶了上来,他们在看到白景曜之后定住了脚步,然后将几人一分为二,堵住了楼梯的上下口,冲白景曜点点头。
“我……我开吗?”白景曜有些犹豫,他不知道现在杨晋元究竟怎么样了,被顾荀拽着跑到这里以后,他内心的兴奋和激动早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开。”顾荀又指了指,“快点,他要是跳窗跑了,就是你的责任。”
白景曜一愣,手在门铃上顿了一下,“我该说……什么?”
“自己想,”顾荀摸摸自己的肚子,耐下性子,“你和他是朋友,找个理由,让他开门就行。”
白景曜见几双眼睛都盯着他,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苟延残喘的老人。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白景曜看了众人一眼,又再次将门铃按响。
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一片寂静,就在白景曜准备第三次按时,他听到了门里传来脚步声。
“谁?”
隔着防盗门,里面传来很微弱的说话声。
白景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迅速回头朝顾荀的方向看,然后使劲点了点头。
是杨晋元的声音,白景曜完全能肯定,即使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可是光是凭这一个字,他就能听出是朋友的声音,不会错的。
“晋元,是我。”
门内突然沉默了,没有说话声,也没有脚步声。
就在白景曜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的时候,门里终于才又传出声音,“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白景曜垂眸,观察着周围糟糕的环境,“我们是不是好久没见面了?我一直在想,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所以想来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
白景曜的手放在防盗门上,思索了一下,“再过几天就是我爸妈给准备的生日宴,我希望你们都会在场,其他人都无所谓。”
“我……”里面的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我去不了。”
“是你自己这么想的吗?”白景曜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把面前这道门打开。
杨晋元从小到大,哪一次像这样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的?
心里面觉得有些刺痛,白景曜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这事情,不好说……你走吧。”
白景曜用手握住门把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收到东西了,你不是不记得我,是我们把你给忘了,如果我能再细心一点,也许能更早意识到问题。”
“你别这么说……跟你……没关系。”
白景曜敲了一下防盗门,问道:“晋元,你觉得我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沉默,大约持续了四五秒。
门在这时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从门缝里露了出来,看着白景曜。
门缝里有张惨白瘦削的脸,头发乱糟糟的,扶在门边的手指破了好多口子,指甲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白景曜用自己剩下的一点力气抓住门边,看着对方,轻声说:“相信我。”
就在门内人点头的瞬间,白景曜松开了手,陆子青接了上来,用蛮力一把推开了防盗门。
门内的人立刻松开手,要往屋子里面逃,却被从楼上冲下来的叶非成一把捏住后脖颈按倒在了地上,接着他的两个小助手就跟了进去,打开箱子开始往外掏东西。
白景曜愣了,想要伸手上去帮忙,之前没人说要用这么粗暴的方法啊?
顾荀拉住了他的手,摇摇头,“这不是他自主的动作,你现在是最不能碰他的人。”
杨晋元大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侧着头死死盯着顾荀,两只脚不停地在地上挣扎,但很快就被陆子青给按住了。
“它是害怕我,所以想要跑。”
白景曜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顾荀,“什么意思?”
叶非成和陆子青合力将杨晋元翻了个身,正面朝上。
接着叶非成扯开杨晋元身上洗得发白的衬衫,一块眼熟的三角形乩板就那样镶嵌在他的胸口前,仿佛努力要和这具身体融为一体。
白景曜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撞在防盗门上。
那块乩板原本是圆形空洞的部分,此时竟然装了一颗眼球,正在上下左右不安地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