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元时代,一个外放的大臣,在没有完成既定工作的前提下被天子召回,这种事情不仅发生过很多次,而且被召回的原因也是各不相同,不可一概而论。
有的是因为事情干得太糟糕,基哥根本就看不下去,提前召回来打板子。
但也有个别情况,比如裴耀卿改革漕运,就是基哥觉得效果可以,不需要裴耀卿继续花钱瞎折腾了,所以才停下来的。
所以这次郑叔清回长安的心情也很忐忑,他是被宫中的太监直接召回的,并未走外朝的程序,这一点很是不同寻常!
走驿道风尘仆仆从洛阳回到长安,郑叔清还来不及回家沐浴更衣,更没机会去平康坊李林甫宅院打听消息,然后就被直接带到了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
从他接到李隆基的诏令,到与李隆基见面,只花了不到三天时间!鬼知道这三天他是怎么过来的,就连夜晚都在赶路!
马车的车轴几乎都在冒烟,路上颠簸得像是在暴风雨里面行船一般。
然而当郑叔清出现在勤政务本楼外的时候,里面竟然传来了女人的呻吟声。高力士面无表情的挡在门外,轻轻对他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老子辛辛苦苦的从洛阳马不停蹄回来,你踏马居然在搞女人!
郑叔清怒不可遏……才怪!
李隆基是皇帝,他想怎样就能怎样,岂是一個外朝臣子可以随意评价的?
心里有怒气,没人的时候随便发一发得了,可千万别被人看到了!
郑叔清心里没有一点怨言,只求李隆基别玩什么幺蛾子,把事情办完后他回洛阳继续公干就完事了。
一个时辰之后,高力士这才将郑叔清带进了勤政务本楼的书房。
老郑这才看到李隆基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正在用汗巾给自己的额头擦汗,看上去疲态尽显的样子。
刚才那一番“激战”,这位圣人是用了全力吧?
郑叔清低着头不去看李隆基,心中想着龌龊猥琐的事情,类似那些干枯手掌在白皙滑嫩肌肤上拂过的异样画面,给人一种作呕又兴奋的强烈冲击。
他努力使自己脸上一本正经,肃穆方正,反正外人啥也看不出来。
郑叔清不敢置评皇帝的私生活,不过他确实在心中暗暗感慨:果然还是儿媳比较润啊,普通的妃子,还真没法让这位圣人进入“超频”状态。
“三天不到就抵达长安,还挺快的嘛。”
李隆基尴尬一笑说道,随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凝神看着郑叔清,一言不发。
“请圣人示下,微臣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郑叔清激动表忠心说道。
“嗯,肝脑涂地倒是不必。”
李隆基微微点头继续说道:“爱卿去了含嘉仓,其存粮暴跌的势头便马上被止住了,朕深以为然,爱卿是有治理之才的。”
“微臣不敢居功,这些都是圣人与右相的合理安排,并非一人可以办到。”
郑叔清连忙谦恭表态,他仿佛又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领导骂你,多半只是他心里有气,为了出口气罢了。
令人害怕的不是领导骂你,而是领导夸你!
皇帝金口玉言,多说一句都嫌啰嗦,要是没事开口称赞一个大臣,那才是件让人恐惧的事情!
“是这样的,牛仙客去六州杂胡那边招抚,可能这两年都未必能顺利回归。但朝廷的工部尚书,却不能一直空着等他回来。所以朕认为,需要有一个有能力,而且会办事的人担任工部尚书。
爱卿以为如何?”
李隆基就差没直接点名,那个“有能力会办事”的人就是郑叔清了。
其拉拢提拔的意图十分明显。
如果是其他朝臣,这个时候估计早就直接跪下谢恩了。但老郑可是被李隆基给坑出经验值的人,他如何能不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呢。
李隆基的话,就是要反着听。
要你当工部尚书,那自然是有工部尚书的活要干,官位是不可能白白给你的!
“需要微臣做什么事情,请圣人示下,微臣定然会办好。”
郑叔清上前叉手行礼表忠心说道。
“好!朕就喜欢你够爽快。”
李隆基哈哈大笑,随即走到郑叔清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朕想修一修华清宫,不知道爱卿有没有办法。”
修华清宫?
郑叔清一愣,随即苦笑道:
“圣人实在是太看得起微臣了。修宫殿这样的事情,需要专人来做。如前朝之宇文恺之类俊才。
微臣就算有心为圣人尽忠,可术业有专攻,胡乱作为只能把圣人的事情办砸,这件事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哪怕诛微臣九族,微臣也只能说力有不逮呀。”
郑叔清连忙拒绝,态度异常坚决。
实际上,让他去督造扩建华清宫,跟直接诛九族差别并不是很远。
这年代,建造宫殿,包括扩建,改建,重建等工作,都是非常专业的。其督造之人,要对宫殿建筑群的任何事情负总责!
就连宫殿里面种了杨树,都要推倒重来,更何况是其他的呢。
这些人不仅要精通建筑学,而且还要对风水、天文、数学等科目异常熟悉,运用自如。
稍微错一点点,都会造成不可收拾的严重后果。
别说郑叔清根本就是个门外汉,一点督造建筑宫殿的经验都没有。就算他本身精通此道,也不可能接这个差事啊。
“可能是朕的话没有说清楚。”
李隆基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道:“督造华清宫的事情,怎么可能交给你这个门外汉呢。朕又不是昏君,难道不知道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么?”
“那圣人是说……”
郑叔清被李隆基给搞迷糊了。
“朕的内库,比较紧张,能够提供的财帛有限。
国库,要经过外朝审批,不太好动用。
朕也知道你是理财圣手,洛阳含嘉仓的事情,那么快就解决了,足见爱卿能力出众,非常人可企及。
朕想问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弄点钱充实内库,用来扩建华清宫。”
李隆基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那地方难道还不够大?
郑叔清有幸去过一次华清宫,然后就被那边奢华的宫殿给震慑到了。没想基哥居然还觉得不够大,还要再扩建!
“圣人,华清宫……不太好扩建吧,那边的屋舍已经修得很多了。”
郑叔清讪讪劝谏道。
“碍事的,可以拆掉后再建更大的嘛。从现在开始修,到今年冬天的时候,便可以重新投入使用了,朕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李隆基强词夺理说道,他根本就不是在跟郑叔清商议这件事。
现在的华清宫,居然连个专业泡鸳鸯浴的温泉浴池都没有,这怎么能跟环环玩尽兴呢!
基哥觉得世人爽不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自己爽不爽!
如果他不爽了,那世间的一切都变得不爽!
那要这盛世何用?
“可是,工部尚书,也没有聚财之能啊。微臣就是当了工部尚书也弄不到修建宫殿的钱财啊。”
郑叔清微微摊开双手,一脸为难的说道。
“诶,此言差矣。工部尚书只是官位,朕还会给你户口色役使以调配人力徭役,给你采访黜陟使以监督京畿各地官员升迁,免得他们碍事。
还需要什么职务,你只管提出来,朕一应照准。”
李隆基对郑叔清打包票说道,基本上等同于要什么权给什么权。
不过有一点要搞定,那就是华清宫要修得好,修得快,修得够气派,绝对不能掉李隆基的面子。
皇帝给了这么多权力,郑叔清如果不能为修建宫殿提供有力的财力保障。
那么他的仕途将会出现很大波折,甚至从此在官场上绝迹,再也不见踪影。
这趟差事,接,还是不接,是个大麻烦。
郑叔清内心陷入极度的纠结与挣扎之中。
接了,工部尚书的位置一步到位,还有几个实权的职务,如户口色役使、采访黜陟使等等。
有了这个权力,他离拜相只有一步之遥,甚至,都可以自组派系,不用再看李林甫的脸色了!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无穷无尽的恐惧所代替。李隆基的要求里面,有个最不合理的部分就是: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李隆基不交给李林甫去做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哪怕是李林甫,都觉得这个大坑实在是不能跳。跳进去以后,必然会后患无穷!
况且,私自接了这个差事,却没有通过李林甫的渠道,这位大唐右相,难道不会从中掣肘?难道会看着他曾经的党羽脱离掌控?
只犹豫了几秒钟,郑叔清立刻跪地恳求,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不顾形象的哀嚎道:
“微臣很想为圣人出力。但在朝堂建制之外弄钱,并非微臣所长。
微臣不当工部尚书没有关系,可耽误了圣人的大事,那就百死难辞其咎了。还请圣人另请高明吧,朝中肯定有人比微臣更适合的人选。”
看郑叔清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李隆基忍住心中的恶心,面带微笑将其扶起来,替对方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
“爱卿公忠体国,乃是百官的表率。既然爱卿不愿意,那此事便作罢吧。
含嘉仓那边的事情,已经运转正常,不需要爱卿操心了。朕会派人处理此事,爱卿不必再辛苦跑回洛阳,就在长安城内公干,每日去户部上值便是。”
李隆基淡然的摆了摆手说道。
表面上看,这是在体谅郑叔清,实际上则是无情到了极点。
“飞钱”运粮的事情,是郑叔清提出来的,按常理来说,接收政治成果的后续处理,也应该由郑叔清来办。结果现在郑叔清把树栽好了,轮到他在树下纳凉的时候,李隆基一纸调令将其调回长安。
等于是前面的事情白做了,顺便转运使的差事也没了。
现在他又变成了“有官无职”的户部侍郎,每天要去户部上班看文案混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贬官。
这就是拒绝李隆基的代价!
圣人给臣子开出来的条件,接受了自然是有数不完的好处;但若是臣子拒绝了,那肯定也落不到好。
指望一切无事发生,那只能说太过于幼稚。李隆基的贬斥不仅来了,而且是当场就来,根本不必等郑叔清走出勤政务本楼的书房!
“谢圣人恩典。”
郑叔清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道。
“嗯,退下吧。”
等郑叔清走后,李隆基坐在高脚凳上,眯着眼睛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白亭海,虽无大海之实,却有大海之形。
水清沙白,蓝天白云。置身于白亭海中央的白亭堡中,方重勇只觉得心旷神怡,如同来到海边一般。
要是能搞个躺椅,再弄个遮阳伞,弄个墨镜,手边再来一杯新鲜酿制的葡萄酒,那真是相当于来河西度假了。
此时此刻,他作为白亭军的副军使,站在白亭堡的狭小城楼上,眺望着北岸一望无际的水草与白沙,忍不住想痛快的呻吟一声。
白亭海度假村,当真是名副其实啊。别的不说,就说昨晚那一餐以河鲜为主的菜肴,就让他感觉自己是在哪一个靠湖靠江的娴静小城。
而不是北临突厥,南临吐蕃的战略要地,随时都可能面临无边边际的战火。
“听辛军使所说,白亭军是缺马,对么?”
方重勇忽然开口对身边的辛云京询问道。
这件事是明摆着的,辛云京苦笑道:“赤水军马匹编制一万三千,其中一半需要靠白亭海这边的牧场提供,另外有一部分,是赤乌镇那边提供。白亭军虽然是看护白亭海的牧场,但却无权动用这里的马匹。”
赤水军战马编制一万三,不代表它只需要这么多马匹。除了战马以外,还有运输物资所用的驽马,河西的河流都无法水运,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战略机动都靠马匹,因此,绝对不能低估这个地区的马匹需求量。
“白亭军养私马,是希望能在战争中有所斩获,而不是当一个看守堡垒的驻军,对么?”
方重勇继续问道,语气平静。
辛云京微微点头道:
“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我们都是在刀口舔血,谁又愿意虚度光阴呢。不为现在打算,也要为以后打算一下吧。
但是没有马匹,那就什么也做不了。
河西战马并不贵,也是三十贯一匹,多买还能更低一些。这次白亭军吃了个大亏,财路断了,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辛云京长叹一声。
“抢劫的财路,确实是断了。”
方重勇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继续说道:
“但捞钱的渠道,却完全没有断。只看是如何捞,捞多少,怎么用而已。
你们如果需要马的话,我想办法捞个几万贯,搞些私马难度还是不大的。”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几万贯钱在他嘴里,就好像是几文钱一般轻松。
“真能搞到钱?”
辛云京一脸激动问道。
“还行吧,我先到白亭海附近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难度应该不大。”
在方重勇看来,凉州就类比前世的深圳特区。这里到处都是财富,甚至有些不知名的角落里,都藏着被劫掠商队为躲避盗匪而藏起来的金条与银币。
要是来了盛唐的西域却搞不到钱,方重勇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