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生命短暂,一生最多不过百年,而我辈修士,就算是迈入第一境叩关境,只要叩开三关,百年零一甲子的寿元总是有的。”
“到了灵桥境,可再添五十年左右寿元,约摸两百岁,而到了洞天境,则可寿至三百,再到如我这样的仙台境,五百岁寿元是少不了的。”
“因此……”
张玉树看着太子,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所谓仙凡之别,依臣下看来,意思是修士与凡人早已并非一种物类,差距正如……”
他拿手一指树下的蚂蚁:
“人与蝼蚁之间的差距。”
太子闻言,点点头:
“倒是个实在的答案。”
“那么,我顺着你的思路走下去……”
太子眸光闪动,本来看起来有些憨直的面容变得肃穆起来。
张玉树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于是更加紧张。
“既然修士本质上已经非人,那么留着这样的凡人又有什么作用呢?浪费灵气吗?何不全部杀光,创造一个只有修士的世界?”
张玉树愣住,他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想法。
他开始思考,皱着眉头:
“凡人本就如蝼蚁,人见蝼蚁,或无视之,或随手杀之,似无不可……”
他说不出哪儿不对来,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子又发问了:
“如果把凡人杀光,那么采矿种地这些粗活又要由谁来做呢?”
“自然是由境界低的修士。他们总比凡人要强一些……”
“你愿意吗?”
张玉树一懵,他茫然地看向太子。
太子继续发问:
“我问,你愿意吗?”
“自然不愿意。”
“你的境界不算低了,可你不过四境,你上面还有五境、六境……你怎么知道在他们眼中你又不是蝼蚁呢?”
张玉树说不出话来。
太子又问:“如果没有凡人,高境界的修士只能强迫低境界的修士去做现在凡人做的工作,那么你作为高境界修士,又会怎么对待低境界的修士呢?”
张玉树隐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们破境!”
“不错,那么长此以往又会发生什么?”
“低境界者不能升境,高境界者寿元耗尽原来越少,整个修真界的境界越来越低……”
张玉树声音越来越小,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已经想到了最终那个可怕的结果。
太子替他把那個结果说了出来:
“修士终究会一步一步退化为凡人。”
张玉树默默无言,今天的一番话对他来说震动太大,一时半会之间接受不了。
太子自顾自说道:
“当然,这只是我推演的一个假设,具体会不会变成这样谁也不知道,也无从验证,毕竟凡人总不会一夜之间完全灭绝。”
“但是我总觉得,现在的修真界对凡人的态度太过傲慢了些,毕竟说到底,修士也是从凡人中来的,与其说修士与凡人属于物类的不同,倒不如说修士是一群掌握了强大力量的凡人。”
“两者同处天道之下,不过是演化不同而已。因此我认为,仙凡之别,不过是强弱之别。”
这种说法直接将修士拉下了神坛,平时的张玉树听到这种说法,肯定会对此嗤之以鼻,但此时的他经过太子的“点化”,不由得觉得这或许是对的。
看着张玉树的迷茫模样,太子笑了笑,继续说道: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道祖所言冲合大道,我常常觉得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张玉树默然。
道祖所著道德经他自然是看过的,和光同尘更是熟悉。
只是他也好,他的授业恩师也罢,所认为的和光同尘,讲的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的无为大道。
却从来没想过这和光同尘还可以这么理解,难道凡人之中亦有大道?
只是这道又怎么求?谁去求?
他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念杂乱无比,道心似乎都有所松动。
太子感觉到了张玉树的心念,于是开口说道:
“好了,玉树,这不过是我的一些想法,你也不用去细究,叫你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伱这几年为百姓做的那些善事,我都知道了,你做的不错。”
张玉树浑浑噩噩,下意识地行礼:
“殿下谬赞了,都是臣下该做的。”心里却还在想着刚才太子说的话。
“好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太子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张玉树行礼退下。
走出东宫的张玉树仍然在思考着刚才两人的话,直到走出皇城,听到外面闹市嘈杂的声音,他才惊醒过来。
他皱起眉头:
太子今天云里雾里跟自己讲了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就为了夸自己这几年做的好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眼瞅着天色已晚,也就不再去道院了,直接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脚步不停,一路都在思索太子的用意。
直至走到小石桥边时,突然停住了。
他内心一阵烦躁,总觉得今日不想踏上这石桥。
于是他转过身,准备换一条路。
却见不远处自己准备走的那条路上,已经有了几个人。
是几个凡人,赶着一辆牛车,似乎是一家子。
这几日接连下雨,路上湿滑,牛车陷进了泥泞里。
那为首的老汉正指挥着家人一点一点地往外推牛车。
他喊一句:“一二三”,就用鞭子抽一下牛屁股,剩下几人就跟着那头老黄牛一齐使力。
不多时,在几人的努力下,陷进泥土里的牛车就被推了出来,几人欢天喜地,坐上牛车,缓缓朝前走去。
车头的老汉似乎很是尤其愉悦,手中鞭子在空中响亮地抽了一声,唱道:
“老汉家住山水间,
终年碌碌不得闲。
有朝一日闲下来,
悠哉悠哉赛神仙!”
看着这一家人,张玉树眯起眼睛,想起了刚才跟太子的对话。
牛车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在视线里就只剩下了个黑点。
但以张玉树的目力,仍然还是能看清楚那老汉脸上的皱纹,手上的污泥,还有几个人裤子上、鞋上的泥土。
“哼,蝼蚁。”
张玉树冷哼一声,眼中闪过轻蔑,踏上石桥。
道不同,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