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下官卑职小,不敢私下做主,龙王若有此意,在下回去以后便发一份急报到京城,向圣上和太子推荐,想必以龙王今日表现,又是水中之冠,应无意外。”
李宪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推到上面去,是京中惯用的拖字诀,只要糊弄了这黑龙王一时,放他们一船人离开,之后让太子找个理由否了便是。
黑龙王却是不给他拖延离开的时间,叫道:“本王不图什么诰命,暂代一时而已,你们随时可以找人来接替了本王,此是本王一番好意,莫非你等要弃之如敝屣?”
话音刚落,黑龙潭平静的水面霎时沸腾不已,那一个个的夜叉,黑脸的白脸的,全都踩着鳄龙背冲了上来,在宝船周边逡巡。
手中钢叉摇摆,肩上铁棍挥洒,杀气腾腾,恶意揣揣。
“龙王这是做什么?”李宪笑道。
黑龙王刮着指背,看似随意地讲道:“小子们手痒了,上来玩耍一番。他们被我管得严了,对外的脾气一向不太好,要是失手打碎了什么东西,李御史不要怪罪。”
“他在威胁我们!”
船上立刻就有人低声叫起来。
“走了个河神又来了个龙王,真不知是好些还是坏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妨先答应了他再说,反正只是虚名而已。”
“婺江没了河神,这周边的妖王,黄袍怪只想着占山霸妻,兰若寺只想着植树造林,除了这二位,没有哪个妖怪能抢得过黑龙王,左右都要被他占了去,不如顺水推舟,做个顺水人情,也好约束于他。”
李宪将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一番思索过后,点头应道:“既然龙王如此拳拳盛意,在下也只能却之不恭了,就请龙王暂代婺水河神之位,河神祭礼也照常而设,还望龙王大发慈悲,多赐祝福!”
黑龙王的嘴角上翘,露出一抹得意神色,回道:“那是当然!本王可不似那金蟾满心腌臜,尔等便等着本王大驾光临吧!”
他大手一挥,夜叉们收了武器驾着鳄龙潜回水底,凶兽们也都缓缓让开道路。
李宪等人得以安全离去。
……
黑龙王返回自己的水晶宫,龟丞相已经叫了宫中大部分的仆从奴婢在大厅里待命,虾兵蟹将们也跪了一地,粗略看去,竟有上千之数。
只有少数人站着,这龟丞相是其一,其二便是那在门外故意拦阻金蟾河神的黑脸夜叉。
黑脸夜叉丝毫没有什么因为得罪了贵客被责罚的惴惴不安,反而是敲着铁棍,左摇右摆,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态。
“龙王大驾回宫!”
新任的看门犬大叫起来。
“恭迎大王!”
黑脸夜叉急忙下拜。
龟丞相弯着腰迎了上去,“大王此去,应当是大功告成了?”
黑龙王边走边说,“呵!本王出手焉有不手到擒来之功?婺水,今后也归我黑龙潭所有了!”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黑脸夜叉一听,立即大叫起来。
“嗬嗬,这好事办完了,咱们该理理这水府里头的坏事了。”黑龙王一路走到大厅深处的王座前坐下,笑容收敛,“这些个奴才们各自收受了河神多少好处,泄露了多少府上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龟丞相连忙从他背后那厚厚的龟壳里头掏出一叠册子来,“都查清楚了,全记在这上面呢,一分一毫都没放过,能入府库的全部入了府库。”
黑龙王点头接过,一边看,一边对着下面跪伏着的仆从们教训道:“本王从来不禁止你们拿别人的东西,但有一条,忠心为上!拿了多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要你们向龟丞相报备一声,本王也从无怪罪之意,可你们这些个妖精吃里扒外,真把本王当成个软柿子捏了?”
黑脸夜叉转头看了看后面,冷哼一声,满是不屑,作为看门狗,他一向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每次都是把河神给的赏赐交到府里头,所以这话不是在说他,而是在说后面那些个小妖精。
“大王饶命!大王开恩!”
这些个目光短浅的小妖精们顿时开始求饶,希望黑龙王能像以前那样饶他们一回。
黑脸夜叉冷笑一声,这群蠢妖,以前大王会饶过他们,不过是演给河神看看,好放长线钓大鱼,如今这大鱼已经上钩,这鱼饵留之何用?
果不其然,黑龙王这回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叫着不忍杀生,而是满脸戾气,尽显无情,“这等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本王的善心已经发完了。”
龟丞相小心试探,“那依大王的意思……全杀了?”
黑龙王点点头,“念他们好歹服侍本王一场,也不必转为鬼物,受那六道轮回之苦,索性便魂飞魄散,直接超脱好了。”
“大王不要啊!我生是大王的妖,死是大王的鬼!再给奴才们一次机会吧!”
有的妖精还在用言语乞求作最后努力,有的妖精已经直接被吓得昏死过去,更有的妖精不甘心受死,转身就逃。
黑龙王丝毫没有出手阻止的打算,龟丞相也静静看着。
黑脸夜叉嘿嘿一笑,知道自己该出手了,铁棍甩出,棍影千变万化,一棍暗含千招式,一招蕴藏千道劲。
只一棍,便打的暗流汹涌,打得礁石粉碎,打得数百逃窜之妖,肉躯崩毁,魂魄离散!
……
万佛寺内。
小沙弥正在沉沉睡着。
白天在河滩和寺庙之间两头跑,晚上又举着法器给师兄们撑法阵,精疲力竭又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潮水退去,一瞬的放松,陡然便起了瞌睡虫。
其余的僧众们在三弟子山志的带领下,在城内和岸边协助打捞尸体和维持秩序,一墙之隔,寺外哭喊震天,寺内声息渐没。
灯火阑珊,满院寂静之中,却有一个黑影,随着夜风,悄无声息地穿堂过室。
这人似乎对万佛寺的构造相当熟悉,路线直接而明确,一步不停地往方丈房间的方向而来,几个巡视寺内的警戒僧也被他轻而易举地闪了过去。
不多时,黑衣人轻轻地跨过门槛,踏入方丈房间,慢慢地接近方丈床榻,左手掀开床帘,确认床上躺着的是重伤昏迷的方丈无误后,右手摸向腰间系着的匕首。
寒光一闪,双刃铿然交响。
长剑打落短剑,剑尖抵在黑衣人的下巴上。
阮小二单手持剑,另一只手则抓着那柄尚未完成使命的匕首,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行刺方丈?你若说出……”
他话还未说完,这黑衣人便猛地低头向前,剑刃穿喉而过。
阮小二愣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即便不是他主动杀的,也足够让他的脑袋停转一段时间。
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把长剑收回剑鞘,而后仔仔细细地将黑衣人的尸体搜查一遍,只搜出一个令牌,上面刻着“七月初九”。
“青龙会?”
“是真的还是伪装?”
武德司的人手走了进来,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这里清理干净,尸体运回武德司妥善保存。”
……
婺州城外河滩。
“聂姑娘,刚才借你夫君一用,说了些浑话,还希望你不要怪罪。”
李宪一下船便向聂颖赔罪。
聂颖很大方地回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也是晓得的,李御史不用挂怀。”
“那便再好不过,聂姑娘不愧是我大唐名将之后,颇有乃父之风啊!”
李宪随口就送了一句夸赞上来。
聂颖正要客套几句,就听闻一个妩媚声音插进来。
“李御史!你与其担心聂姑娘怪罪,不如想想怎么和我交代?”
这声音太过标致,不用看,也知道是涂公子来了。
涂公子话音转冷,“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挑了个夫婿,还是个有妇之夫,说出去,我涂山氏的脸面还要不要?”
众人俱都停下脚步,互相挑眉瞪眼,在无声之中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涂公子不满道:“怎么,你们都围在这里不动,还真想看我涂山氏的笑话不成?”
青衣小厮也叫起来:“还不滚!等着被我家公子吃呢?”
“不敢不敢!”
众人这才想起,涂山氏九尾狐虽然是大夏朝的祥瑞,但也是会吃人的,连忙跑远了。
李宪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涂公子知晓得还真快哈……”
“我这一百个心眼,有九十九个都在他这人身上,你说我如何不知道?”涂公子开玩笑般说了一句。
“这个事情……其实……”李宪面上吱吱唔唔,干咳了几声,私下扯了扯周邦昌的衣袖。
周邦昌自然知道李宪是什么意思,他是大唐官面上的人,跟涂公子之间要是闹出不愉快,一瞬间就会发展成外交事故,所以要自己以私人立场出来解释几句。
周邦昌正欲开口,却被一根葱葱玉指给堵住了嘴。
“你不用说话!满口都是甜言蜜语,我现在不想听!”涂公子又指向李宪,“你也不用解释!全是虚心假意,听了教人恶心!”
“可怜我洗手作羹汤,却换来一夜独守空闺,今时方知,你们男人果真是臭不可闻,个顶个的贪心不足,还是我这妹子好!”
涂公子转头就去牵起聂颖的双手,“瞧我这妹子,奔波一夜,手上尽是创伤,教我心疼不已,不如到我画舫上去,我那有娇娇老祖赐下来的伤药,给你抹了,保你白璧无瑕!”
聂颖被涂公子这突然变幻的话风也弄得一愣,不知道她这是在打什么主意,糯糯道:“涂公子美意,我心领了,都是修行中人,这点创伤不算什么,还是莫要浪费老祖的好药了。”
“聂妹妹这话就不对了,阳世肉躯乃重中之重,一不注意,和别的什么东西神魂相合血气交融,恐怕是要生上一场万劫不复的大病啊!”
聂颖和周邦昌俱都一怔,涂公子似乎话中有话。
“涂公子这是何意?我等修行之人岂会生病?”
“正是修行之人轻易不生病,一旦生起病来,岂不利害?”
涂公子突然笑了笑,“好了好了!我开玩笑呢!你们怎么还当真了呢?我是瞧我那一桌子好酒好菜,与其进了这人的臭狗肚子里去,不如进了妹妹这如花似玉的香袋子里来。”
安安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听到要去吃饭,马上就一个激灵叫起来:“姐姐!我也要吃饭喝酒!”
“好好好,都去都去,你和这两位大小姐姐都去,这几个臭男人就留在这里,不给他们吃。”涂公子把安安抱过来讲道。
聂颖越听越觉着涂公子话里有话,便拉着聂小蝶应下了。
蛋生和尚闻闻自己的腋下,“小僧不臭啊,为什么是臭男人?”
李宪和周邦昌相视一笑,并不打算解释这个问题。
忽然,南方一阵奇异光芒闪烁。
“万佛寺?”
“不,应该比万佛寺还要南,在城外。”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烟尘冲天而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风,吹得树木摇晃不已,最后到来的才是轰然的爆炸声。
周邦昌连忙飞上高空观看,可惜他不懂婺州的地势,好在边上有个深入调查过婺州一番的李宪。
李宪稍加计较,便得出一个结论,“是豹泉洞。”
“豹泉洞?你确定是豹泉洞?”周邦昌满是惊讶。
“应当是豹泉洞无疑,你这么惊讶做什么?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李宪比周邦昌还惊讶,但他的惊讶是来源于周邦昌的表情,他是太子府的人,是太子的亲信,不能和武德司产生交集,会有谋朝篡位的嫌疑,所以也不知道老掌柜和昭玄长老的去向。
他只知道两人去了某个地方找寻佛骨舍利。
周邦昌苦笑道:“看来我们今日依旧不能好好休息。”
“到底那里有什么东西?”
“现在不能说给你听,我们快去查看,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几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豹泉洞。
……
阮小二也分析出来爆炸地点是豹泉洞,立即指派了武德司的人手前去查看,同时往大牢的方向走。
狱卒把这段时间苏摘星的叫喊声都记录了下来,还是只有豹泉洞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