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中,苏摘星追逐着影魇,若有若无的萧声在耳边响起。
两者一个是有预谋地接近,一个是毫无目的的撒欢,很快就并驾齐驱。
苏摘星找准时机,在影魇转过一个弯,脑袋瞥向外面的时候,脚下发力,纵身一跃,精准无误地落在影魇的背上。
场上的所有人包括苏摘星自己都在等着影魇发脾气,影魇却突然没了脾气,依旧保持着慢慢跑动的散步姿态。
“嗯?被驯服了?”
“这么一坐上去就行了?”
“总不会这马也好美色的吧?”
众人议论纷纷。
“大寨主,你夸大其词!这马明明一点也不爆烈!这么温顺。”
苏摘星摸了摸马鬃,一脸欢喜地向其他人招手示意。
“或许,是与苏姑娘有缘,脾气相投吧。”大寨主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不对劲,影魇不该这么平静!
他若有所思,朝哨卫阁楼的方向撇去一眼。
难道是云仙子暗中出手了?
云梦白在阁楼之上,一边吹着玉箫,一边望着苏摘星在马场上骑着影魇一圈圈地绕圈子,真正的目标周邦昌却在一旁看热闹,心中有些焦躁。
她只希望苏摘星玩够了就赶快下来,让周邦昌靠近影魇。
马场上。
“小蝶妹妹!你上来!苏姐姐我带你骑这匹天马!”
苏摘星慢悠悠地控制着影魇停下,然后对着聂小蝶呼喊道。
聂小蝶很兴奋地回头看向聂小倩,见她点头才应了一声,然后快步靠近影魇。
“小心着点。”
周邦昌还是有些担心,提醒了一句。
“你别听他的!他知道个屁!现在这马听我的!”苏摘星得意洋洋地朝聂小蝶伸出手,一把将后者拉上马背。
“抱紧了啊!影魇,加速!让我们飞起来!”
影魇听得懂人言,理解了苏摘星的想法,马蹄狂奔提速。
汗液在风中化作一片淡淡的黑雾,将自己托举了起来,虽然离地只有三尺,但毫无疑问属于凌空飞渡。
“哇哇哇!啊啊啊!”
两女大声呼喝着,心情愉悦到了极点。
虽然腾云驾雾之法和御物飞行之法并不算稀罕,而且苏摘星自己身为金丹修士,自己就能凌空飞渡,但无论是哪种飞行,本质上,都是要消耗自己的部分心思和力量去维持的,不能完全地放松,一放松就掉下去了。
而骑着影魇就不同了,影魇是一匹有自己思想的天马,它会主动调整速度和高度,不需要驾驭它的人多么操心,而且马背上也极为平稳,没有任何的颠簸。
这种差距,就如同都是在天上飞,一个是自己开飞机,一个是坐飞机,舒适度完全不能比。
俩女骑着影魇在空中绕了好几圈,下来的时候还感觉玩不够,想要飞出马场,到处去转转。
阁楼上的云梦白柳眉倒竖,无声怒斥,你们够了啊!它是天龙马!是我的坐骑!不是你们的玩物!
大寨主虽然不知道云梦白现在有点失态了,但他也不敢让两人骑着影魇到处逛,在马场内,自己还能看着点,出了事能及时救援,出了马场,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这清风寨就要陪葬了。
于是他劝说道:“不可不可!这马虽有灵性,到底是野兽,野性难驯,还是小心为上,以防万一。”
“大寨主!我看你是不想放手!之前说什么影魇性格爆烈,难以驯服,现在我驯服了,又说什么野性难驯,以防万一!我才不上你当,被你骗呢!”
苏摘星正玩得高兴,加之认定大寨主是在骗她,一夹马腹,对影魇说道:“走!我们去外面逛逛!”
岂料这回影魇不听话了,立即嘶吼起来,身体左摇右晃,上下跳动,躁动不安。
“小心!”
“苏姑娘!”
“小蝶!”
众人惊呼出声。
此时,耳边的箫声也变得激昂起来。
正是阁楼之上的云梦白看不下去了,要给苏摘星一点苦头吃。
苏摘星趴在马背上,努力地夹紧双腿,同时往前伸手,要抱住马脖子。
但影魇的毛发看起来松软,摸进来却极为光滑,简直是滑不溜丢,根本就抓不住!
聂小蝶也急忙放开手,伸直了双臂想要保持平衡,却都是无用功。
两人一个往左侧方滑落,一个往右后方倒去,眼看就要一起掉下来,被影魇一脚踩碎某个身体部位,周邦昌和大寨主同时一跃而起。
周邦昌的轻功造诣高,比大寨主先到,落在两人中间,一手揪住一个,把聂小蝶往回拉,把苏摘星往上提。
对聂小蝶喊道:“小蝶抱紧我!”
又对苏摘星叫道:“你趴下!”
两人老老实实地按照他说的做。
周邦昌同样伸手去抓影魇的脖子,试图安抚影魇。
大寨主见周邦昌已经落在马背上,自己便落在了旁边,尽力跟上影魇的速度,准备接住随时会滑落下来的苏摘星。
阁楼上的云梦白立马抓住这个机会,玉箫声更显激烈,影魇的动作幅度也更加大起来。
她要将三人一同甩落,让影魇一蹄子把周邦昌踏碎!
至于苏摘星和聂小蝶的安危,就全交给大寨主了。
玉箫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响亮。
影魇的嘶吼也一声比一声浑厚,扭动跳跃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奔跑的速度亦是越来越快。
周邦昌运动铁掌功紧紧地抓住马鬃。
绝大多数掌法,要么仙气飘飘,例如无花救援他们时用的风萍掌,要么霸气横溢,例如丐帮的降龙十八掌。
铁掌功,却只会让手掌粗糙变丑,这使得它难以传播开来,一般也就用于军中和一些低等的小帮小派。
不过它的附带效果却很强,手掌虽然粗糙无比,却也能更加轻易地抓住任何东西,无论是在船上抓住缆绳,还是如今周邦昌抓住马鬃,都是效果拔群。
苏摘星被他压在身下,被双臂牢牢地护在马背上,登时羞红了脸,却也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而且是来救她,一边羞恼一边却又不敢乱动。
此时,影魇的黑雾浓郁到了一定程度,开始渗入周邦昌体内。
他体内那棵久久未有变化的东华震木,接触到这股黑雾,突然猛烈抖动了一下,一声似有似无的龙吟传遍全身,也传到了影魇耳朵里。
影魇霎时安静了下来。
嗯?
阁楼之上的云梦白使劲眨了眨眼睛,想以此证明自己刚刚看到的是幻觉。
可她连续眨了十几次眼,影魇依旧一动不动,十分平静。
她又鼓足了气吹奏玉箫,声音大到周边哨卫都堵住耳朵了,影魇依旧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怎么会……
影魇不听自己使唤了!
我的坐骑,变别人的坐骑了!
云梦白气得全身发颤,看向周邦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属于她个人的怨恨。
大寨主看见影魇陡然安静下来,十分不解,这一会儿平静一会儿狂暴,到底是怎么回事?云仙子,您这计划,不是我不配合,实在是太难配合了!
“好了!快下去!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再发狂。”
周邦昌连忙起身,叫两女下来。
聂小蝶放开手,自己乖乖地跳了下来,苏摘星却是要轻轻地锤了周邦昌胸口一拳才跳下马背。
周邦昌懒得猜她藏着什么心思,自己紧跟着就跳了下来,拉着两女远离影魇,以防它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攻击动作来。
只是,影魇却不想让他离开,紧紧跟着他,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周兄,它好像是真的被你驯服,认你为主了。”
萧永森在围栏外叫道。
周邦昌不管他,一路将苏摘星和聂小蝶送到围栏外,才转身看着影魇,他分不清这影魇是真的认他为主,还是和之前苏摘星一样假装平静。
“周兄弟,不若你喂它一把草料,看它吃不吃。”
大寨主提议道,紧接着递过来一把草料。
周邦昌接过,尚未抛出,只是举起,影魇就已经把头靠了过来,舔着他手中的桃树叶。
大寨主心中暗想,莫非影魇真的认周邦昌为主了?
不应该呀,影魇可是慈航静斋训练出来的马匹,而且根据云仙子所说,影魇跟着她已经三年多了,哪有这么轻易就改换主人的。
“不若周兄弟再骑着它在我这寨中到处走走,看他是否听话。”
大寨主再度提议道。
周邦昌点点头,翻身上马,骑着它往寨内走去。
一路之上,影魇都表现地十分听话,且善解人意,周邦昌只是稍稍一侧身,它便自发地调转方向,让周邦昌体会到了人马合一的感觉。
这次,影魇是真正的愿意成为胯下坐骑了。
周邦昌这样想着,便放开了手脚,提高马速,准备快速回到马场。
转过一个拐角时,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白衣女子。
“姑娘快闪开!”
周邦昌叫道。
但这姑娘不闪不避,呆呆愣在原地。
周邦昌只好让影魇脱离道路避开她。
两人即将交错而过之时,这姑娘突然展现出极其迅捷的身法,在眨眼之间,就翻身上马,坐在了周邦昌前方,后方飘扬起来的发丝带着一点幽幽荷香刮过周邦昌的脸颊。
周邦昌正疑惑间,就见影魇突然跳跃起来,把这位姑娘甩了出去,好似是不喜欢她坐在自己背上。
这姑娘也当真是好身手,被甩了出去没有丝毫慌乱,手臂展开,缓缓落地,姿势飘逸雅致。
大寨主赶了上来,介绍道:“这位是慈航静斋的弟子,云梦白,云仙子,正好也在我寨中做客。”
“原来如此,我一时莽撞,差点冲撞了姑娘,实在抱歉。”
“无妨,你也是无心之过,何况我并没有什么损失。”
云梦白嘴上平静,但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这影魇马竟然真的翻脸不认人了!还把我甩出来!等着吧,等我收拾了周邦昌,再来好好教训你!
大寨主趁机道:“相请不如偶遇,今日大家几人撞见了,不若等会儿一同赴宴?”
“客随主便,大寨主安排就好。”云梦白淡淡回道。
周邦昌收了大寨主的宝马,自然也只能说道:“听凭大寨主安排。”
“好好好,我这就叫人安排,周兄弟可先将影魇带回马场再过来。”
“那就稍后再会。”
周邦昌点头离开。
之后的路上,便再无像刚才那样的事情发生,平平安安地将影魇马带回了马场,好生安置。
一行人在井边稍稍洗漱了一番,才往宴会所在的厅堂而去。
到了大厅之内,里面布置却和周邦昌想象的不同,既不是一张大桌众人同坐,也不是两排小案,各人分坐,而是摆下两桌,中间用可移动的条幅门以及数道屏风隔开,将大厅分成两个房间。
“来来来!周兄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贱内柳氏。”
大寨主扶着自己的妻子出来,
“见过柳夫人。”
周邦昌连忙致意。
“那影魇是我家夫人买下的,要转赠周兄弟,她怎么也要出来见一面聊聊,看是不是所赠非人。只是我夫人一向不喜欢我谈论那些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情,就安排女眷另坐一桌,她们聊她们的,我们聊我们的,周兄弟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客随主便,大寨主尽管安排就是。”
男女分席,本就是正常规矩,只是江湖儿女求一方便才男女不避,如今清风寨要用这正常规矩待客,周邦昌自然也没话说。
唯一的例外是,蛋生和尚喝不得男席上兴烈的荤酒,只能跟着女眷去隔壁桌喝兴温的素酒。
众人各自落了座,随从开始慢慢端上菜肴。
那边柳夫人先开口了,问道:“两位聂娘子,不知道哪位才是周公子之妻?”
聂小倩应了一声。
柳夫人又问道:“不知道聂娘子家中情况如何?”
聂小倩基本上也没什么隐瞒的,除了兰若寺这部分隐去不谈之外,把自己父亲以及周邦昌家中的情况都说了。
“原来是聂将军后人!昔日聂将军一柄白虹剑镇守江宁府,数次以少胜多击退武周方面的攻击,被誉为东南一壁,即便是我这样的山贼婆娘也多有耳闻。”
“可惜聂将军外出途中不幸丧命,白虹剑失落无踪。”云梦白适时插话进来,举起酒杯作势要众人一同缅怀。
聂小倩被勾起伤心往事,自然不会拒绝,几人边喝边谈。
另一边,大寨主同样问起周邦昌家中情况,不过倒没有柳夫人聊的这么深入,只是简单问候了几句,便将话题转移到修炼境界上面来。
周邦昌之前在婺州有无花传授修行经验,便把当初听来的一些东西转述出来,听得大寨主二寨主几人连连点头,如获至宝,喜不自胜。
几人边喝酒边谈天说地,不知不觉,酒气弥漫,熏得众人脸上都带了一点醉意。
忽然,大寨主不小心将酒壶打落,瓷器碎裂之声甚是刺耳。
周邦昌正要打趣大寨主喝醉了,就见对面云梦白猛地冲开条幅门和屏风,手中长剑闪着锐利寒芒。
“周邦昌!你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