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日城，内城，某间密室。

佝偻着背脊的夜七，仰起头来，审视着比他要高半个脑袋的夜寒君。

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此时彰显出来的，大抵是名为坚毅的神色。

“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也不错。”

良久，夜七低下头来，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感慨：

“时至今日，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虽然此前从未有人以双职权登临过第7位阶，在这条断掉的御灵之路上，埋葬着无穷无尽的怨念与不甘。”

“但要是有朝一日，有人打破桎梏，必然也是石破惊天的骇然成就。”

“总之……放手去做吧。”

“无论如何，你姓夜，这便够了。”

夜七挥了挥手，随时都要烂掉的袖袍，竟然刮起狂暴的飓风。

等到再次睁眼，他已经消失在面前，耳边只剩下最后一道若有若无的传音：

“这里有两枚猛鬼符，你们拿去玩吧。”

“纪元之钟即将敲响，陆续会有族人从封印中苏醒。”

“除了一些老掉牙，也有一批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为了修罗之墓，不惜沉睡数千年，也要争夺这一场机缘。”

“老夫期待你们的表现，这样的饕餮盛宴，必将强壮我夜氏的根基，再续我族的不朽与辉煌……”

渐渐狂热的声音，直至完全消失，夜寒君和夜流萤如梦初醒。

他们相视一眼，一个目露思索，一个面露惊讶。

“果然会有族人，宁可与亲朋好友阴阳两隔，也要争夺墓中的至宝吗？”

夜流萤长叹一声，透亮的眸光里泛着凝重：

“是了，修罗之墓是初代始祖设立的家族秘藏，万年一开，我们恰好生在这个时代，已是极大的幸运。”

“不难理解。”

夜寒君轻语：

“听闻墓中，万年大药应有尽有，至圣遗脉不计其数。”

“随便几种机缘拎出来，就能让人两眼发光。”

“那些活到现在的家族至强者，亦或是被封印起来的大长老、圣人……绝大多数都参与过他们那个时代的修罗之墓，由此奠定第8位阶乃至第9位阶的根基。”

“为了这些，忍受数千年的孤独、枯寂，那又算得了什么。”

夜流萤失神片刻，摇晃着脑袋，一把抓住飞来飞去的两枚符箓，将其中的一枚递给夜寒君。

“喏，猛鬼符，这倒是意外之喜。”

“确实。”

夜寒君伸手接过，收入储物戒指中。

有这枚符箓在，便可经常来往内城，在名为「猛鬼殿」的秘境空间潜心修行。

那里不仅拥有纯正的暗元素，还关押着成群结队的恶鬼、恶魔。

随便一次杀戮，便可享受黑暗灌体的辅助效果，有效促进暗系生灵以及暗系职权的成长。

“殿下，该挑选贴身护卫了。”

一团橙色幽魂飘过来，三米那么高，咧开的嘴巴做大哭状。

夜流萤翻开灵布卷轴，打量一会，随意选了一个女性侍者。

“风朵，你来。”

一扇幻门被推开，一个漂浮半空的奇怪女人，缓缓向前飞来。

“姓风？”

夜寒君神色一动，观察得更加仔细。

作为冥灯深渊的半个主人，夜氏发展至今的附庸势力星罗棋布。

如忘土所在的忘家，数万年的绵延，如今每一代家主都能达到第9位阶，与夜氏深度绑定，两者的关系密不可分。

风家也是如此，也是冠以“死忠级”的超级附庸家族。

也只有成为少王，才有资格挑选这些死忠级家族的族人，作为自身的死侍。

“见过两位殿下。”

风朵跪在地上，花纹繁复的裙摆，犹如一朵盛开的鲜花。

她很平静，似乎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

“唔，殿下眼光不错，挑了一个最强的。”

橙色幽魂一边哭着，一边忙活。

它半个身体钻进风朵的体内，拉出一团虚幻的灵魂，然后塞进夜流萤的手掌心里。

下一秒，一道橙黄色的锁链，同时链接两人。

“搞定！收工！”

橙色幽魂拍了拍手，不断啼哭的样子，还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它的行为模式又截然相反，消散之前还念道着提醒：

“哦，差点忘了。”

“夜七那老头说，让本尊派个人去把禹如心接来，妥善安置在无日城。”

“两位殿下住哪来着？碎岩狱还是鬼煞河域？要不就派「虚空兔魔」去接吧，一步到位，省得麻烦。”

“禹如心如今住在鬼煞河域。”

夜寒君深感意外，主动询问道：

“是耀世级别的虚空兔魔？”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帮我把人全部接来，也省得我再去租赁宝器。”

“知道啦！晓得啦！”

黯淡的橙色幽魂，点了点脑袋，大哭道：

“其他的护卫，还有无量级别的坐骑，流萤殿下随便挑吧，相关的魂玉即刻送达手中。”

“本尊溜了，有缘再见，呼呼拉呼！”

……

幽魂不见了，四周又变得静悄悄的。

夜流萤搀扶起跪在地上的风朵，简单问了几个问题，探寻的目光落在夜寒君的身上。

“既然夜七叔祖介入，禹如心以及其他人的安全问题都不用担心。”

“我们现在就去猛鬼殿如何？来都来了，不流点血，浑身不自在。”

“你怎么成战斗狂了？”

夜寒君淡笑，“魔龙岛这几年，杀的魔龙还不够多吗？”

“那能一样吗？这可是无日城内城的秘境空间，没点权势在身，哪能随便进。”

夜流萤翻了个白眼，咬破手指，往那枚符箓上滴了一滴血。

唰的一下，她消失在面前，一点痕迹也没有残留。

“风朵，等我们出来。”

“两位殿下随意，不用管我。”

风朵遥遥一拜，仪态越发恬静空灵。

“滴答——”

夜寒君咬破手指，浸染猛鬼符。

符上的恶鬼骤然苏醒，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掉他的肉体。

……

“阴凉凉的，好舒服。”

万籁俱寂的世界，夜流萤的声音仿佛出现在近前，又好像出现在万米开外。

夜寒君闭着眼，单以正常的感知，竟然无法捕捉她的位置。

也只有调动「道子的羁绊」，以另一重身份探查，才能锁定具体的方位。

“桀桀桀……”

恶鬼的狞笑声响了起来，就像是打开一个禁忌魔盒，放出了成百上千只怪物。

契约印痕不断亮起，石巨人、魔心菊、花烛、鹅大仙、默……包括艾姬芙拉在内，契约眷灵全员登场。

“给我滚！！”

鞭子一抽，率先扑来的一头恶鬼，幽蓝色的瞳孔中出现逆时针旋转的紫勾玉，足足有五颗之数。

它失去了自我意志，心甘情愿成为奴仆，转身便冲进恶鬼聚拢的最中间，原地自爆，一气呵成。

“轰！！”

尖锐的灵魂风暴，撕碎十几只恶鬼的魂体。

它们大惊，大怒，幸存下来的残缺恶鬼，却是一个也没有退走。

夜寒君眼睁睁看着它们抱在一起，组合成「鬼怨守卫」，裹挟着更加强烈的怨气撞了过来。

“轰隆隆！轰隆隆！！”

恐怖的究极龙卷风暴，搅碎鬼怨守卫的臂膀。

嘿嘿冷笑的鹅大仙，出现在守卫的背后，刀羽齐射，扎它一个透心凉。

大战开始了，一上来便是如火如荼，强烈的杀意越重，参战的双方越是激动。

“魍魉鬼魅，也敢和本大仙嚷嚷？”

“呱！呱呱！！”

这是一场持续三个小时的大乱斗，夜寒君和夜流萤近乎是背贴着背，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很快变得捉襟见肘。

恶鬼的数量太多了，一个个都不要命，哪里应付得过来。

时不时，也会有外界看不到的变异恶魔登场。

譬如长得像个蛋的「蛋魔」，咯咯咯尖叫着，爆开之后，蛋液竟然强化恶鬼，赋予它们更快的移动速度。

譬如「倒悬蛛魔」，六只脚像是折了一样，不仅能倒挂虚空，还能汲取恶鬼的魂体碎片，获得巨额的治疗效果。

譬如「山魔」，强壮如树，坚挺如石，鹅大仙竟然无法打碎它的魔体，只能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划痕。

……

濒临极限时，夜流萤握紧符箓，脱离秘境空间。

夜寒君继续缠斗，除了「折翼之舞」不曾动用，其他权能任凭挥霍。

这是久违的酣畅痛快，即便是魔龙岛，也很难有这么密集、位阶这么吻合的猎物，充当练手的对象。

“锵——锵锵锵——”

将军怨响起，几道闪电而已，上百只恶鬼原地蒸发。

更多的恶鬼从绝暗处爬出，望见雷云垂天，它们也舍生赴死。

“轰！轰！轰！轰！……”

强烈的震颤，带来灵魂一次次悸动。

恶鬼如潮，潮水不止，杀意不灭。

沉浸于演奏状态下的夜寒君，渐渐记不清这是第几波恶鬼。

恍惚间，他的琴音略有停顿，再次环顾四周时，竟然看不到任何一头嘶吼的生灵。

“警告，当前修行者，严重超出位阶限制。”

“大灭杀程序自动启动……目标锁定……杀！”

“桀桀桀……”

一团巨大的阴影，从黑暗深处钻了出来。

那是一头「阴影掘墓鬼」，狗的脑袋，猪的身体，手里握着一把斧头，恶狠狠劈了下来。

“轰！！”

金绿色的电弧噼里啪啦乱闪，接连十道闪电砸下，阴影掘墓鬼依然无法冲到夜寒君的近前处，又被抹杀得干干净净。

倘若有外人见证这一幕，一定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阴影掘墓鬼——可是真正的天地之胎！

即便只有天地虚引的境界，屠戮第5位阶，本该是是探囊取物一般的随意。

现在倒好，刚刚走了几步，便又陨灭在雷电之下，一身的手段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

“警告！二级大灭杀启动！”

“目标锁定……杀！！”

“桀桀桀……”

又是三头阴影掘墓鬼，咆哮着爬出。

黑压压一片的乌云，顿时找到目标，比门柱更加粗壮的大闪电，无情劈砸。

“嗷……”

其中之一的阴影掘墓鬼，仅仅哀嚎一声，半虚半实的魂体轰然爆开。

另两头阴影掘墓鬼不依不饶，手中的巨斧眼看就要劈中。

琴弦疾弹，闪电疾射，滚滚怒雷淹没二鬼，到头来依旧是魂飞魄散，倾天的魂雨簌簌而落。

“警告！三级大灭杀启动！”

“目标锁定……杀！！！”

这一次，短暂的静谧后，一头高达五十米的阴影掘墓鬼，震撼登场。

有无数虫豸般的小鬼，缠绕在它的手腕和脚腕上，齐声尖叫着，共同对抗着雷电的威压。

“天地小成？”

夜寒君瞄了一眼，不为所动。

如果是其他属性的天地小成，或有棘手的可能。

只要还是冥之眷灵，只要还是鬼魂之体，只要不具备相对应的抗性，那他修长的十指，便能弹奏毁灭的音符。

……

“警告！四级大灭杀启动！”

“转换属性……目标锁定……杀！！”

一道狂吠，一头「枯发冥魔」，化作残影攀爬在墙壁上。

它的本体如成年人一般大，可脑袋上生长的头发，随便延伸便是上百米。

俄顷间，四面八方都是乱舞的枯发。

墨绿色的闪电一道又一道砸落，枯发成片焦黑，可新生的发丝寒冷如冰，像是一头头扑食的大蟒蛇，夜寒君的双脚先是被缠住，很快双手也被缠住，再也无法让指尖触碰琴弦。

“差不多了，到此为止吧。”

夜寒君咬住嘴里的猛鬼符，疾驰而来的枯萎发丝，堪堪悬停在他双眼前一寸的距离。

霎时间，四周荡起涟漪，一阵天旋地转后，空间转变顺利完成。

“好慢啊，等得花都要谢了！”

倚着墙壁、百般无聊的夜流萤，绕着遍体鳞伤的夜寒君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道：

“浑身臭烘烘的，死在你手里的恶鬼，怕是我的五倍十倍！还说我是战斗狂！”

“行啦，快去洗澡吧！以后三天来一次猛鬼殿，这样的训练强度，效果肯定到位！”

……

拖着一身的疲惫，夜寒君和夜流萤离开深黑之轮，又一次回到外城。

他们租了一座十八层的大别墅，凭借两个少王的身份，打了一个折上折。

简单冲洗后，夜流萤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夜寒君却抱着瓜瓜药浴，躺在水底睡了个昏天黑地。

“两位殿下，门外来了一堆人，说是要见你们。”

翌日，刚刚醒来，还没有用餐，别墅配套的侍者，发来通讯的请求。

夜寒君穿戴好衣物，随手将瓜瓜塞进衣兜里，然后直接从十八楼跳到一楼。

“殿下，按照嘱托，领地内所有的生灵，本兔尽可能带了过来。”

一头器宇轩昂的大兔子，一手叉腰，另一手抖落着秀发，两只长长的耳朵一跳一跳。

“这么快？”夜寒君诧异。

视线扫过去，那一群人里，苏梅、王欣菲、黎景明、任我狂、东方旭……曾经的门徒，还有学员，只要是跟着他来到冥灯深渊的，大多也挂着一脸懵逼的表情。

“那必须啊！本兔出手，使命必达！”

“要不是老橙找我，本兔才不接这类运送生灵的活计，那不是大材小用么！”

虚空兔魔拍着胸脯，牛气哄哄道：

“老橙说这是你的人，让你自己安排，倒是有一个叫禹如心的，可以带进内城。”

“老橙说了，物尽其用，以大地主这样的职权，不如分一块坟地，请她在坟头种点奇花异果，说不定能改善改善那里的环境，那些沉睡的老头老太，醒过来的时候，说不定神清气爽……”

虚空兔魔的三瓣嘴一叭叭，什么话都让它说完了。

差不多的时候，大兔子俯下身来，自来熟地递上一张沾着兔毛的名片：

“殿下，本兔很忙，但你要是出手大方，本兔也可以继续帮忙。”

“本兔要回去复命了，深渊这么大，我们有缘再见！”

“哗~”

光纹一闪，夜寒君甚至没有看清，虚空兔魔就不见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无日城的外城，能够在这里遁行自如，除了可怕的天赋，必然也需要绝对靠谱的身份。

“寒师，什么事情，需要把我们全部召集起来？”

霍鑫挠了挠头，数年不见，他的容貌变化不大，由内而外的气质却成熟许多。

望见夜寒君，他没有表现出生分的样子，打着招呼凑了过来。

“诶？”

夜寒君看到了颜雪卉，然后看到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眉尖忍不住翘了起来。

“嘿嘿，寒师，我们生了个女儿，跟她妈一样好看！”

霍鑫搓了搓手，一手揽住颜雪卉的肩膀，后者脸一红，却也没有推开。

“猪拱了白菜哦，可惜可惜，可叹可叹。”

一脸嫌弃的鱼钰，忍不住退后三步，想和这两人划清界限。

“寒师，有没有想我们？”

苏梅甜甜笑着，明眸皓齿，更显少女的活泼。

“自然想念你们。”

夜寒君感慨万千，而后招手道：

“都愣着做什么？近十年，大伙儿都住这里，进来说话。”

“好嘞！搬新家咯！”

双手抱头的林平凡，悠哉悠哉走进别墅的大门。

“哇塞，龙鱼戏池，魔像镇门，这也太豪华了吧！”

“寒师，咱先说好，别一上来就检验我们的修行成果，怎么也得放一天假，让我们嗨一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