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0年2月1日,春节。
复古的电子鞭炮和环保可降解春联,包围了神州大地。
从大城市滨城到3号保护区苹乡返乡的磁轨空中动车拥挤得难以想象,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坐在座位上的。
除了一个穿着紫红色条纹,像是精神病人病号服的奇怪高档西装,刚刚享用完佳肴并将银制刀叉,放进精美瓷盘里的青年男人。
他坐在头等舱般的牛皮座椅上。他身边的一排,两排,三排座椅……
他所在的7号车厢,整节车厢空无一人。所有高能钛晶地板都被翻转,将原本设置好的硬座全部隐藏。
整个车厢,一个座位。
瓷盘里的珍馐酱汁,被他闲来无事用叉子画成了一个微笑。
没有人要毁灭宇宙,今天可以尽情放松。
“先生……”
漂亮的乘务员小心翼翼地靠近。
“需要我帮您收走盘子吗?”
“谢谢。”
飞驰的动车安稳地进入群山,男人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指尖不停翻转着一枚沾着血痕掉色斑驳的儿童水上乐园纪念硬币,闪转腾挪犹如灵雀。
硬币有两面,字面是一个竖着的食指般的“1”,花面则是代表孩子们天真笑容的嘴唇。
他叫张演,曾经是个重度精神病患者,刚刚从世界最好的精神病院常春治好了病,有权威医师出具的精神证明,他现在已经是正常人了。
他要趁着过年,乘磁轨空中动车回到老家苹乡,去看许久未见的老妈。
临行前他已经给老妈打了个3D电话告诉她。听到儿子已经康复出院,老妈的投影显得无比激动,戴着熟悉的红色塑胶手套就忙起来了。
“等你回来,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
老妈会做什么呢?其实她大可以不用忙碌的,外面馆子的饭也不差。现在我有钱了,又不是像以前一样吃不起。
但老妈的饭,的确有一种独特味道。张演想到这里,兴奋地拨动几下手中硬币。窗外烟云遥。他虽然身无分文,却独享这一整节车厢。
这是为金钱所统治的时代,但是再多的金钱,也不可能让人工智能(AI)社会系统为一个普通人腾出一整节车厢来。这是违反AI法律的。
但我就是打破规则的人。
但有人独享了一整节车厢,自然就有许许多多的人尴尬地拥挤在一起。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是一整节空荡荡的车厢。
很快有人无意中发现了7号车厢的奇怪,此事很快便传开。
“7号车厢就一个人?骗人吧,我们在这里挤着,怎么可能有人拥有这种特权?现在可是AI法律的时代,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拥有平等的权利,不可能啊!”
“是真的!我看到他进出7号车厢,确实只有一个人。”
金钱在这个时代可以买来任何东西,但唯独买不来权利。你可以花钱买一包薯片,但你不能花钱营销买流量让自己的破烂文章走红网络。
AI法律,AI警察,AI法官是不会收受任何形式的贿赂的,钱对他们来说只是printf()程序后的一个字符串。
这没来由的特权立刻便激起了其他不少乘客的怨恨。以苹乡恶霸马老六为首的工头儿听说此事后义愤填膺,不顾阻拦强行冲到7号车厢附近。
如果没人受挤,那么独享一整节车厢这种事也根本无所谓。但如果大伙都被挤着,却有人这样享受,那所有人都是不服的。
“他娘的,大过年的这车上都是回苹乡的,老子看谁摆这么大谱!让老子在那挤,他一个人独享一整个车厢?”
马老六可以忍受被挤,但绝不能忍受他被挤却有人不被。这让他的脸往哪搁?
“就是,走去看看是谁!哎,开门!”
“你们真的不能进去,他……”
有万能轮的圆筒形投影机飞速冲来打开投影,淡蓝色的3D投影列车长满头大汗。
“你们不知道他是谁的人!”
“老子管他是谁的人,不开门是吧,滚开!”
马老六一脚踢开列车长投影仪,凭借他全新重金替换的8000兆帕至高强度钢铁右手,一抡下去便砸向民用的普通车厢电子门。
“咚!”
蓝白色的电子门上,凹陷出一个巨大的拳孔。
“小子!滚出来!”
五大三粗的马老六是苹乡一霸,全家都是恶棍鱼肉乡里,纠结一大批地痞流氓放贷追债赌博无恶不作,人称苹乡之耻。
加上这次重金更换的钢铁右手,马老六的自信空前的膨胀,只愁找不到找事的机会。
张演察觉到身后的巨响,却闭目养神没有理会。
会是焖土豆吗?希望老妈别又像小时候一样,一到过年就做一大堆好吃的,累的腰痛。
“嘿!退后!”
马老六等人的的暴行很快被随后敢来的AI乘警暴力镇压,他却一直没有忘记透过拳孔缝隙看见的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好像在哪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小子,给我等着!等到下车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苹乡这块地儿,还没有老子怕的!”
马老六一口痰啐到地上,动车便到站了。
架设在天空中等高度的动车站台,使用强度适中的四态转换场发生器,将固定区域的空气由气体转化为固体,再依靠磁轨网络支撑起来,就形成一个几乎无需任何材料建造的空中楼阁。
脚踩在空气上,白云触手可及,向下便是山城。
拥挤已久的众人终于得以释放,如洪水般泄去了。只有马老六带着5个大汉,堵在站台上等着7号车厢的人下车。
7号车厢门电子门平顺划开,张演独自一人踏步走下站台,左腰间别着一个满是外露电路板和硅基线缆的光剑剑柄,整个人显得十分放松。
今天没有任务,不需要拯救人类文明,不需要出生入死,不需要调查研究。
我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回家过年。
沾血的硬币被他弹起,不停转动的字面是个手指般的“1”,花面则是一个微笑的嘴唇。
张演难得地放松无比。
而马老六看到张演脸的那一刻,恶狠狠笑出声来。
“他妈的,老子当是谁势这么大,原来是老张家那疯哑巴儿子,真他娘是离了大谱,他倒混成了!”
“甭问,肯定是在外面挣大钱了。”
“六哥,那咋办?”
“哼哼,咋办?”
马老六冷笑三声,吐烟把一踩,夸张的钢铁右手空捏,便将没有固化的空气捏的爆响。
“老子正有气没处撒呢,遇上这小子!挣钱啦?好啊!咱哥几个正缺钱花呢!走!”
张演在站台上心不在焉地抛着硬币,似乎在等什么人。
研究院那边给安排的接头人怎么还没到,不怀好意的马老六众人先到了。
“哎!疯子!”
“嗯?”
张演凝眉望去,脸色一黑。
印象里马老六绝算得上是坏人。小时候青年马老六就没少欺负自己,最重的一次甚至把张演打得鼻梁骨折。
当然张演也没太吃亏,后来马家人打小孩这事传出去,整的马老六全家都七荤八素。
家乡,永远是一团美妙又烦恼的云。但下车第一个遇见的竟然是马老六,让张演心情不好。
“我不是哑巴,也不是疯子,我已经治好了。”
“你小子又会说话了?哎,作什么妖呢。之前不是说什么有个神吻了你,就哑巴了吗?”
“我没说谎。”
“没说谎?哈哈哈哈!要不是因为你一直说什么神,怎么会进了精神病院?我看你这哑巴如今是治好了,但还是疯!”
马老六上去一把拽住张演的西装,啧啧称赞个不停。
“不过这也不打紧,看你这衣裳,真是好料子。是在大城市挣钱了吧?什么单位的?”
“医院。”
“医院好啊,挣钱老多!哎疯哑巴,哥几个小时候没少关照你,不给哥几个弄点钱花?”
张演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变得空洞起来,不停地呢喃着什么,想要推开马老六,却一不小心拧下马老六脆弱的头颅……
不,我要克制住自己,我已经不疯了,我已经不疯了……
张演完全没有拧下马老六的头颅,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现实中,张演只是诡异地笑了。
那不是看见故人的笑,那是一种在外地的超市看到自己平时常买的最喜欢的食物的笑。
“有事吗,没事滚。”
“你说啥?再说一遍!”
马老六见张演不准备拿钱还口出狂言,心中越发恼火一猛地脚就踹到张演身上!
“老子跟你说话呢!你他娘聋了?拿钱出来,否则叫你红着俩眼回家过年!”
“混账!”
不等张演回答,一位衣着光鲜的老人飞速冲到站台上,老脸通红!
马老六回头,看见老人的瞬间便立刻换上奴颜。
“呀!二舅,您不是当了咱苹乡模范吗?大过年的您咋有空上车站来?早说一声小六子我去接您呐,您……”
“真他娘的混账!”
老人怒不可遏上来就给马老六俩冲天响的大耳光,整个人红地就像地里的红薯,一个劲儿地低着头看张演。
“常春的大人,您不要生气,这畜牲是我太惯了,没大没小的……他踹您哪儿了,没事吧,要不要我叫救护车?”
张演将被踹的裤腿揪起来,提到老人面前。
老人立刻心领神会,亲自上手替张演掸一掸那鞋印灰尘。马老六不知道张演是干嘛的,他马游可知道。
常春的所有事情,都是不可言说的秘密。那关乎着人类文明的存续,是超越种族性别年龄国家的最高机密。
这机密被纳米机器人封印在马游杏脑内仁体的特殊点位上,绝说不出来。
“实在对不住,小的来迟一步,让这不长眼的畜牲扫了您的兴。混账马六,还不赶快给人家道歉?”
马老六到此刻全程是瞠目结舌,嘴张的比篮球还大。什么情况?有权有势的二舅怎么这么巴结这疯哑巴?
见马老六还不道歉,老人一脚奔在这畜牲腰上。
“混账!快道歉,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马老六的脸比他二舅的更红,看看一旁几个跟着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兄弟,又看看一言不发的张演,低下头咬牙切齿。
“张兄弟,实在……对不起。”
马老六煎熬斗争了不知多久才说出这丢人无比的耻辱之言,抬起头却发现张演早已走远了。
原来人家根本不在乎他这条畜牲的道歉!
马老六这一刻的愤怒,淹没了一切!钢铁右手,砸得站台一震!
“张演,你给老子等着!虽然不知道二舅怎么回事,但你就是有再多钱,敢一个人到了苹乡这块地儿,天王爷也得给老子跪下!”
马老六眼珠子滴溜一转,一条毒计便上心头。
“大头,这张家是不是前些年借了咱们的钱,到现在没还?”
“对啊六哥,20多万块钱呢。每次去要钱张家他妈就拿几千出来糊弄人,兄弟们把她家都拆几次了!”
“好!走,去他家!”
“啊,真能整吗六哥?看这小子今非昔比了呀。要不认怂?”
“滚蛋!他一个人还能打过咱六个不成?看他那有钱架势,干这一票咱下半辈子不愁!”
让老子跪下?等着!此仇不报,他马老六还怎么在苹乡混?
另一边,张演在马老六二舅的陪伴下,从空中站台乘近地磁轨纵列电梯下行,终于漫步在熟悉又陌生的苹乡的街道上。
泥土的感觉,令人陶醉。
山城苹乡,包裹在喜庆的红色中。水墨的山,火红的投影,变幻的光幕,欢迎来到2119年,亚洲龙国区,山省苹乡市。
“大人,近些年咱们这儿的发展可是日新……您是不是要先回家?”
“嗯。当然先回家看看我妈。”
“好好好,真是孝子啊。那小的就不打扰您了,您先忙!”
近乡情更怯。在故乡街道上恍惚了两个小时后,保护区内熟悉的土灰色的单元楼门前,张演提着精心挑选的两袋红苹果,抬头望了望四楼左边那一家。
保护区内的一切都保留着复古的模样,没有受到现代科技的侵染,像极了一个上个世纪初2000年的小世界。
家里复古钢铁防盗窗内,是左右打开的的纱窗,一股熟悉的香味从中扑鼻而来。
厨房的灯亮着,张演甚至不用思考,老妈一定是做了他最爱吃的黄豆猪蹄。曾经穷人家的孩子是吃不起好肉的,猪蹄已经算是过年才能开一次的口福了。
整整衣领擦掉口水,张演稀有地扬起嘴角,这半年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不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他总能回到这避风的港湾。
他学了多少,知道了多少秘密,逆转了多少次时间,进入了几次二象维度,战胜了多少人和神,拥有何等的伟力,结识了多少朋友,全部都想告诉老妈,告诉世上他唯一在乎的女人。
张演哼着旋律,蹦跳着步,舞上台阶。
黄豆猪蹄,我来了~
雀跃的左脚,踢踏的右脚,飞扬的左脚……
步子停住了。
张演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熟悉的铁门被人整个拆掉,而后的木门更是涂抹得乱七八糟,漏风地歪斜着。
门框上,有血红的漆,写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歪门内,更时不时传来老妈的声音!他从没听过要强要面子的老妈发出那啜泣般的可悲声音!
冲天怒火,一瞬烧上天灵盖!
张演两手一摊两箱苹果陡然落地,下一秒破门而入,化身恶魔!
谁!是谁!
“哟,疯哑巴,回来啦?”
马老六悠然地坐在沙发正中间阴森冷笑。
老妈被绑着手脚,躺在地上。掺杂着白发的黑发,被人多次揪成一团。
“儿子……”
躲闪的眼光,额头的淤青。
张演立刻愤怒地便要上前,却被马老六带来的5人左右锁住。这些人皆非等闲之辈,立刻把张演搜身,拿出两件东西。
在脑机普及率60%的2120年如今,即使是地痞流氓只要开颅植入了脑机,只需要花一点慧点,就可以直接将全套的现代格斗术植入脑海,移花接木。
普通的地痞流氓是断然不懂得搜身的,但这些人是植入了脑机的地痞流氓。
“大哥!身上就这些破东西。”
一件是张演的超智能手机,一件是张演贴身放着的簿档案袋。打开档案袋,那里面是常春权威精神医师开具的精神诊断书,本来是张演给老妈准备的惊喜。
还有一个,便是张演腰间线路外露的类似光剑剑柄一般的东西。
那部超智能手机并不是市面上贩售的版本,那光剑剑柄也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只是这些流氓自然是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何玄机。
“都放着。”
张演本打算用那剑柄拔剑,奈何东西被人搜走了去,只好阴沉着脸。
“你到底想干什么。”
马老六得意洋洋,且品一口茶。
“啊……小张啊,又见面了。也甭拐弯抹角,今个儿哥几个来,就是要账来的。哎大头,他家之前欠多少来着。”
“六哥,欠27万3千。”
“哦,对,欠……40万。”
大头满面疑惑。
“六哥你听岔了?是27万3千。”
“滚!算上利息,就是地球币80万!嘿嘿,小子。老子知道你如今有钱,我二舅都得巴结着你。但老子不管这些,今个儿你不交这钱,你和你娘都别想走出这扇破门!”
张演老妈颤抖着从茶几下的铁盒里拿出一团折得皱皱巴巴的纸,小心翼翼递到马老六面前,声音虚弱得可怕。
“六哥,说好的,欠的27万3千每个月还2千,每个月都没少给,白纸黑字你放过我们吧……”
白纸打开,上面写满了琳琅满目的数字。2115年3月6日,还款贰千元整。2118年12月1日,还款地球币贰千元整……2119年1月……
“去去去,滚!”
马老六看的恼怒,一巴掌将张演老妈扇晕过去,又一把将那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纸条无情撕碎。
象征着绝对霸权的钢铁右手,可以将张演和他老妈轻易撕碎。8000兆帕的强度,相当于指甲盖上四辆坦克。
在原始复古的3号保护区,马老六凭借这条手臂和脑机里全套的现代格斗知识,可谓横行无忌。
张演怒了,声音冰凉。
“你这是绑架勒索,违法的!”
马老六瞬间怪笑,咳嗽后用钢铁右手抓起桌上张演的精神诊断书,一点点捏碎成渣。
“绑架?你说绑架就是绑架?你一个疯子,谁在乎你说了什么?嘿嘿,不过如今80万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张演看着被捏成渣的诊断书,心中有什么东西也被碾碎了。
不要,不能冲动,我要冷静,我已经不是疯子了……
马老六音调一转,一拳轰碎整个茶几。
“今天拿不出80万给老子,你老娘可未必能活。管你是什么大老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一个人!保护区里,老子还没怕过谁!”
“没有AI机械警察,老子看谁来救你!”
保护区是为了防止科技过度影响人类,专门为一部分不愿意跟随时代变化的人设立的区域。
这里的科技整体保持在上个世纪初的水准,因而不属于AI机械警察的辖区。这里的治安仍旧复古地由人类自行维护,只是马老六显然早已买通了不少人。
“哈哈哈哈哈!”
众恶皆啸,群魔乱舞。
张演被束缚着,两只手根本抽不出来,眼球越发深陷,如同一具活着的干尸。
怎么会这样?这本该是他惬意的休假,本该是母子两人久别的感动重逢,本该是和谐幸福的大年三十……
张演真的不想出手,他的能力根本不该对人类使用。不是因为伦理问题,是因为他的能力。
他的神力,能改变一切规则。他的神力,本该是用来对抗敌神。
可他还有选择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不是别人,是他老妈。生他养他,在他被诊断出精神病后从未放弃过他,要强的老妈。
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这一刻,张演的神情变色极其邪恶病态,阴暗的眼球深陷,如同绝症中的病人。
疯不疯的,他不在乎了!他只想要伤害他的人彻底消失。
“放开。”
大头紧抓着张演,冷笑。
“放开?你想得美,放开你跑了怎么办?”
马老六大怒!
“混账!你不放开他怎么拿钱?放开放开!他一个大活人还能消失了不成?把门关上。”
张演双手挣脱开的第一秒,伸进西装口袋摸出硬币,大拇指一拨弹起,说出毫无逻辑且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猝死。】
硬币落下,字面向上。几秒钟后,屋内无事发生。
马老六越发恼火!
“你又疯了?什么他娘的猝死,赶快拿钱!三分钟之内不打到老子账户上来,先卸一根手指!”
钢铁右手抓住张演老妈,一切时间似乎慢了下来。
以前的一切现在想起来都很慢。美满的家庭,善解人意的父母,可爱的妹妹。
少年曾经拥有一切,可那时只想在微机课上偷偷玩小游戏的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应得的。
直到放学后,老师将他带到医院。
惨白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少年推开门看到了额头缠着绷带的老妈。
“你没事吧?老爸呢?我妹呢?”
老妈吃力地笑着,说出了影响少年一生的谎言。
“你老爸他……要去其他洲出个很远很远的差,可能很久不会回来了。你妹妹怕他寂寞,陪他去了。”
突如其来的车祸将这个美满的家庭撕成两半。
少年便从那时学会了说谎,而老妈也越发辛苦地一个人将他拉扯长大。
如今那个难掩白发的母亲正要被人伤害!
很好。
张演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地邪恶,就像是眺望着人间的死神。
“你想要钱?”
张演抛起硬币,说出疯了般的话语。
【我手上现在出现800万纸币现金。】
马老六根本不屑一顾,反倒笑了。
“你说有就有?你比老天爷还牛逼?”
硬币落下,只是这次是花面。
张演笑的很扭曲,他张开双手,一沓沓的钞票便魔术般井喷式凭空出现,足足800万!
“哟,魔术玩起来了?这……真钱假钱?”
一沓钞票如同废纸般被张演从自己怀中扔出,正正砸在马老六脸上,砸的人懵了。
“够不够。”
马老六满心疑惑抽出三四张纸币仔细观看,号没问题,分明就是假一赔十的真货!
“啪!”
清脆的声响,又是一沓钞票打脸!
“够不够!”
马老六完全被钞票砸傻了!
800万钞票砸脸!
“够不够!!”
最后一沓钞票出手完的那一刻,张演的表情化为狰狞厉鬼!
【火葬!】
硬币再次抛飞落入掌心,这次也是花面向上!
几乎是硬币落下的同时,沐浴在钞票雨中傻笑的马老六身上燃起无源之火,橙黄色火星很快变做滔天烈焰,将他和钞票一同化作火海!
“可恶!怎么着火了!”
奇特的无源之火在马老六身上爆发生机,灿烂的火苗如同树苗一般扎根在马老六身上,便要将他吞噬殆尽!
灼骨的剧痛也让马老六立刻恍惚,好在脑机检测到异常,强行开启了痛觉稀释功能,这才让马老六暂时清醒。
滋滋的烤肉声中,马老六怒火中烧!抬起尚未完全融化的钢铁右手,对准张演头部全负载挥下一击!
“是你!”
只有张演说过“火葬”的话,可以解释这莫名其妙的天火焚身!马老六不傻,虽然不知道张演如何做到的,但很清楚这火必然与张演有关!
强度8000兆帕,速度30公里每小时,重量400斤的一拳扑面而来!
这是足以将这栋并不怎么牢靠的保护区老式混凝土单元楼整个楼体彻底粉碎的一击!
张演扬起嘴角。
【如此孱弱的攻击,根本不值一提。】
硬币落下的同时铁拳正面击中头部!
空气都被擦出白烟的一击,连眉毛都没能擦伤一根。
手掌打开,落下的硬币花面向上,安稳地躺在掌心。
“什!么……”
马老六怔怔地倒下去,纵然脑海中嵌套着如何高级的机器,人类的肉体在火焰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那是他能做到的最强一击!可是!
昔日强大无敌无恶不作的钢铁右手,竟然也在那鬼火中逐渐脆化融毁,最终变成了一摊银水。
尖叫,逃跑,沉默。
马老六尚还没死,带来的小弟们却早已大惊失色,完全将张演当做了什么巫师,四散奔逃。
“卧槽这人不对,快跑!”
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张演冷漠如神的双眼,如同亡灵猎人般望着所有逃跑的恶人。
我要把这些人全部杀死,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一切事情都要有原因和理由呢?
“呵呵,哈哈……原、来、还、是、疯、了、好!”
他的声音,如同癫狂的创世之神。
他说:【雷霆!】
硬币诗意地旋转,花面向上落下。
于是雷霆降下,击碎避雷针顺着张演手指迸发,雷电一闪便是焦尸一具。
一闪而过的直击雷,在空气中擦出焦热的电火花,连人带墙壁全部击穿!
怜悯不过是可悲的谎言。
“轰隆隆!”
白色闪烁,黑暗消逝。
他如那天上雷神,所指之处便是光。
18000度至28000度的闪电,极度高热膨胀的气波雷隆,笼罩苹乡。
整个单元楼所有电器在顷刻之间全部短路,整个小区陷入黑暗。多余的雷霆在无情带走恶人的性命后,将脆弱的老式楼板彻底击穿。
雷火吞天!
“轰隆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神力,凡人只能恐惧。无边的恐惧席卷心头,双腿早已不听使唤。来时六人,雷劈两个个。
浑身浴火的马老六早已严重烧伤,皮肤与衣物融合在一起滴落,肉已经通红还在下意识不甘挣扎。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强!?他引以为傲的全力的钢铁之拳,竟然连眉毛都没打折一根!?
他恨啊,他怎么知道他招惹了神?
火灾中的死者大都不是被火直接烧死的,这种手段并不能算是高效的杀人手法。只是看着马老六无声哀嚎,很让张演心情舒畅罢了。
“我为什么这么强?”
张演嗤笑一声扬起嘴角:“并不是我太强,而是你太弱。”
“你见过速度超过光的存在吗?你看过群星被吞噬,你见过太阳成为玻璃弹珠,你看过有人从黑洞中诞生吗?你目睹过神吗?”
“你引以为傲的可笑手臂,只是这个宇宙里的一片落叶而已。”
马老六剧烈地挣扎着,但却看起来是绝症病人临死前的无力的回光返照罢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瞪大火中惊恐双眼,望着张演一个个杀死他的走狗。
还剩四人。瑟瑟发抖的三人,掩耳盗铃地捂住眼睛。
夜洒万壑暗,不见群山银。
【斩首。】
硬币落下,花面向上,一个恼羞成怒的肌肉恶人举起板凳正要拍死张演,却忽然人头分离,浆水四溢。
完美平滑的肌肉骨骼神经切面,令人作呕。
当初锁门的那恶人满头大汗拍打着木门,可他却忘记了那木门就是多少年来他自己踹得变形卡住的。
【毒杀。】
硬币落下,花面向上。还在拍打门的恶人忽然口吐白沫,如蚂蚱般颤抖着四肢几秒钟便死去。死因:氰化物中毒。
最后一个恶人浑身颤抖!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能控制……”
【病死。】
硬币落下,运气很好地再次花面向上。
最后这一个恶人已经惊恐到无以复加,颤抖着倒在地上,浑身过度紧张痉挛不停,心梗死亡。
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回答。
张演收起硬币,拍打身上灰尘,整理头型,竖起衣领,将食指竖挡在嘴唇前。
“嘘……他们称我为愚人(Fool)。你死之后把我的名字带到那里,带给他,带给亡神。告诉他,等着我。”
“为什么我能掌控雷霆?只要我说一句话后抛硬币,并且硬币是花面向上,那么不管我说什么都会立刻成真。”
二分之一概率,只要花面向上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两耳光。
马老六瞪大眼睛,浑身已经化作火人。
他怎么会知道,在这个穷乡僻壤招惹到了神。他可悲的脑容量根本无法理解这等打破物理规则的神力。与其说震惊,倒不如说他根本不相信!
“你……骗我……”
“我从不说谎。”
马老六最后一个,受尽折磨后瞪大眼睛死去。裹满钞票的黑色焦黑肉壳已经酥脆,如同一道精致可悲的上流社会经典佳肴。且昂贵。
张演结束掉一切,扶起还在昏迷的老妈,背在背上,混在下楼避难的小区人群中离去。就如同他还是个男孩时,老妈将他背在背上。
一地尸体,滔天雷火,不是幻想。他没疯,一切到目前为止还都是真的。但他一定是疯了,杀了这么多的人,却没有觉得负罪。
他只觉得一股病态邪恶扭曲的畅爽的冰凉自下而上沁润身心。
“妈,儿子不疯的,儿子从来说的都是真话。儿子也不哑巴,十年前是有个神吻了我。如今我回来了,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欺负您……”
一个青年背着老妈,在雷霆交加的喜庆新年夜笑着走向黑暗,却比谁都幸福。
老妈在他背上醒来,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眨眼抹眼睛。
“儿子……你没事吧……他们怎么放咱们走了?”
“妈,放心吧,马六叔只是开玩笑的。”
老妈被逗笑了。
“骗人。到底怎么回事,你给他们钱了?”
“放心吧,一切都处理好了。”
“骗人。那咱现在去哪?”
“家里太乱我叫人收拾了,我们先去宾馆住一天。”
“那哪行呢!叫人收拾?那得多贵啊,我收拾两下就好……哎呀,我的猪蹄还在锅里煲着呢!快回去!”
家里都是尸体,哪里还回的去?
“妈,儿子在外面挣钱了,今年咱不吃猪蹄,咱去最好的水上乐园,我带您去吃鱼,吃最贵的鱼,吃佛跳墙!”
小时候望而却步的东西,如今早已唾手可得,却已然失去了。
“哎,好,好……”
不知是什么,浸湿了她的眼。
十年前,她本来要带儿子去水上乐园,才给了张演那一枚水上乐园幸运硬币,希望他每天十点准时上床睡觉。
那个曾经坐在她头上顽皮的少年,已经成了背着她前行的人。
“好,我儿出息了……”
张演听到这句话,心中是多么地舒坦。一股前所未有的荡气贯彻身体,他终于做到了,他终于让老妈打心底里真的为他而骄傲了。
不是因为他涂抹了卷子上的成绩,不是因为他买通了体育老师,不是因为他的谎言。
这简直是他人生中最棒的一天,不需要依靠他最拿手的谎言,就得到一切!
张演感到肩膀湿湿的。
“妈,别哭。”
“妈没哭,妈这是笑呢。永远记得……”
“永远记得微笑,妈,你说的我都记在心里呢。”
学步时,滑梯时,骑车时,一次次摔倒,从小到大,这是老妈说过最多的话。
“永远记得微笑。”
我做到了。
张演正飘飘欲仙着,身上的重量却越来越小,一切景观都开始变得模糊。
那是什么?
张演瞥到了一尊模糊的佛像,想看清时用力睁开眼……
惨白熟悉的精神病院天花板上,画着一个巨大血红的微笑嘴唇。
他被牢牢地绑着,窗外有疯。
这里是3号保护区,苹乡精神病院,他是病入膏肓的13号病人张演。他从未离开过这里,从未加入过那个拯救世界的神秘组织,更从没让老妈骄傲过。
拯救世界的人,世界未必拯救他。
原来我现在还疯着呢……重叠破碎的梦境,被改变的过去,扭曲的未来,未知的现在,交替的真实与虚假,头好痛,分不清了。
张演如干尸般缓缓咧开嘴角,望着天花板痴笑。
【我能戏弄神明,颠覆科学……】
【我能,我能的……】
【我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不,我是个只会说谎的疯子,不,我是谎言之神!】
【我会飞!哈哈哈!】
想说的话,却是哑巴。
张演只能无力地嘟囔着难听的噪音,一切东西就像卡在喉咙中,剧烈的痛。
穿着白大褂的恶魔立刻开始叫喊。
“嘿!13号又犯病了,来人!”
他只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没有人会来拯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