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我以后怎么见人啊!”
茶楼的雅间,空气中飘浮着激情所产生的味道。
一个头发凌乱、两颊潮红的女孩坐在椅子上抽噎着。在她对面,嘴里叼着雪茄的冼耀文正在整理自己的领带。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对狗男女在不久之前刚刚成就了好事,的确,五分钟之前,冼耀文刚刚提上裤子。
乍一看,这一出发生得挺突然,女孩的出现也有点莫名其妙。
其实不然。
事情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昨晚,离开二号楼之后,冼耀文没有回到楼下看幻灯片,而是回了自己的书房。
大约看了半个小时的杂志,电话响了。
阿叶打来的,汇报杂货铺千金的调查情况——说是在油麻地有个人叫岑大牛,年轻的时候非常肯干,能耐也不差,先是在一家林记白米生油行当伙计,然后被有女无儿的老板看中,招为上门女婿,等岳父死后,他成功上位成了林记白米生油行的老板,并创立自己的岑记招牌。
十几年时间,岑大牛把岑记白米生油行从一家店发展到三家店,并进入杂货铺领域,陆陆续续开出四间杂货铺。
岑大牛有一个儿子,系大妇林氏所生,姓林叫林百万,有一个女儿,系后娶的小老婆所生,叫岑佩佩。
林百万从小就不是一个省心的货,经常惹是生非,家里供他读书也不好好念,没读完初中就辍学在家吃闲饭,后来岑大牛安排他在自家的白米生油行帮忙,但他只安分了没一段时间,便很快染上了赌瘾,一开始小玩玩,接着就越玩越大。
岑佩佩与林百万不同,从小就很乖巧,十来岁就展现出做生意的天赋,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在家里的杂货铺帮忙,待人接物很有一套,顾客们都很喜欢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岑佩佩去年高中毕业后并没有留在家里帮忙,而是去了百货公司上班。
“冼生,林百万在尖沙咀的坤元赌档推牌九,半个小时前我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输了一万七。”
“岑家就是卖米卖油卖点小零碎,哪来这么多钱供他输?”
粮油向来是高度管控物资,能赚到大钱的只有官商勾结的极个别大鳄,大部分粮油商人仅能赚取微薄的利润率,只不过粮油是刚需,销量极为稳定,且有不错的出货量,整年算下来才会有不错的利润。
但做这个生意,压货和压钱都比较厉害,一年一万的利润搞不好就有五万的资金在流转,不到生意结束的那一刻,手头永远不可能有太多资金。
而且从日占到重光还发生过一件对商人而言比较坑的事,港英政府不认小鬼子发行的军票,直接废除,根本就没有进行过兑换的举措,重光后,有不少日占时期赚了大钱的人变成一无所有。
岑家这种做粮油生意的商人是首当其冲,之前积攒的家业没灰飞烟灭就不错了,全部延续下来的可能性不大,哪怕有七间店,一口气拿出一万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是给林百万去赌。
“赌的不是现钞。”阿叶说道。
“高利贷?”
“对。”
“被人做局了吧?”
“不太清楚。”
“坤元赌档是哪个社团的?”
“好像是和安乐的。”阿叶迟疑了一下又说道:“也可能是肥仔坤自己的。”
“肥仔坤……”
冼耀文凝思片刻后,说道:“知道岑大牛家在哪里吗?”
“佐敦快乐戏院背后的唐楼四楼,底楼有一家岑记杂货铺。”阿叶简洁明确地说道。
“找你表哥要两个人陪你去一趟坤元,搞清楚两件事:第一,是谁在做局以及做局的目的,第二,林百万现在输了多少。搞清楚后打个电话过来,留下你的电话号码。”
“明白。”
半个小时后,冼耀文和戚龙雀、顾葆章两人来到快乐戏院,让带着喷子的顾葆章在车里等着,冼耀文带着戚龙雀来到戏院后面的唐楼。
正如阿叶所言,唐楼的底楼是一间杂货铺,门头上写着“岑记杂货铺”五个字,冼耀文往铺子里打量,见柜台里站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靓妹。
非常凑巧,靓妹是个熟脸,正是大新百货洋酒柜台的那个售货员,冼耀文曾经给她留过电话,但对方并没有打给她。
打量两眼,冼耀文径直走进杂货铺里。
一听到脚步声,靓妹便抬起头循声看向冼耀文,顷刻,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和一丝惊慌。
不等她的表情有太多变化,冼耀文已经同她相对而立,“佩佩?”
“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冼耀文的突然出现,令岑佩佩乱了方寸,她一时忘记自己上班时胸口一直佩戴胸牌。
当听到阿叶汇报岑大牛有个女儿叫岑佩佩且在百货公司上班之时,冼耀文已经在猜测此佩佩是否彼佩佩,现在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嘴角微微上扬,“刚才我在庙街雀鸟占卜,摆摊的说我在快乐戏院的后门有一段姻缘,一开始我是不信的,但他说得信誓旦旦,我也只好将信将疑过来看看,没想到他还真是一个高人,这里果然有我的姻缘。”
“谁,谁是你的姻缘,你,你不要胡说。”岑佩佩被冼耀文的直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臀部嵌入背后货架的横档之上。
冼耀文扫一眼横档到地面的高度,再估摸一下岑佩佩的腿与地面倾斜的角度,得出腿长介于83—85公分之间,157公分的身高有这个腿长,已经可以归入大长腿的阵营,且是其中的佼佼者。
再观长相,眼睛最是吸睛,有着女人少有的深邃,自带一层滤镜,可以抵挡大部分目光对其内心的窥探,鼻子小巧,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皮肤与白皙不沾边,是比小麦色更深一点的黑,说不上瑕疵,反而有点个性。
总体来说,岑佩佩长在冼耀文的审美之内,叫一声大美女有点勉强,叫美女又无须客气。
“还能是谁,我说的当然是你。”冼耀文冲岑佩佩抱了抱拳,“小生尚未娶亲,大姨太的位子也空着,我愿以黄金50两聘请你为冼家大姨太,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且小生不会限制‘冼岑佩佩’的自由。
婚后你若是想经营杂货铺或百货公司,小生都会全力支持你,不仅大权交给你掌控,还可以给你股份,银股和顶身股都会有。”
一直注意观察岑佩佩脸色变化的冼耀文见其露出神往之色,立马趁热打铁,“你可以想象一下,假以时日你成了大商贾,在一众男人间颐指气使、指点江山,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再想象一下,等你手里有着大笔可以自行决定用处的大钱,你完全可以出资建立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学校,岑佩佩小学、岑佩佩中学,听着悦耳吧?”
岑佩佩被冼耀文的声音勾着进入美好的幻想,她回想起主管给她们售货员开会的场景,并把自己代入主管的角色;她遐想起电影中看到过的商业酒会场景,把自己代入风度翩翩的主角,在酒会上谈笑风生、长袖善舞。
一幅幅场景,美,真的好美,岑佩佩差点陷入其中拔不出来。
良久,她清醒过来,看向冼耀文嗔怪道:“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不买东西请离开,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冼耀文嘿嘿一笑,往岑佩佩背后瞄了一眼,说道:“我不买东西,但想借一下电话,麻烦你帮我叫号码,就是上次我给你的号码最后一位改成‘1’。”
岑佩佩睖了冼耀文一眼,转过身,从挂在货架壁上的电话机上取下话筒,没问冼耀文号码,直接打通,然后扯着电话线把话筒递给冼耀文。
道声谢,冼耀文接过话筒。
“阿敏,是我……电话打来没……好,记住了。”
结束通话,冼耀文又对岑佩佩说道:“佩佩,再帮我叫个号,24357。”
又是一个白眼,岑佩佩还是帮着打通。
“我,冼耀文。”
话筒对面的阿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喘了几口气才说道:“冼生,事情有点麻烦,我在坤元找人打听了一下,跟林百万推牌九的赌徒是三个被人从澳门请过来的老千,我打听不到是谁请的,就让表哥给肥仔坤打了个电话,肥仔坤不肯说是谁,只告诉我是他惹不起的人,警告我别介入。”
闻言,冼耀文眉头蹙起,“林百万这事好像不简单啊。”
就韩森所述,肥仔坤这人八面玲珑,如果挑事之人没有大来头,他完全可以卖韩森一个面子,毕竟只是打听一下底细,并不是多为难的事,现在却是底细也不肯说,看样子,幕后之人来头不小。
既然来头不小,因争风吃醋结仇的可能性就不会太大,反而夺产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哪个粮油大佬要整合资源?还是也在打超级市场的主意?
资料太少,冼耀文想不出头绪。
“现在输多少了?”
“三万二左右,高利贷借了三万。”
“九出十三归?”
“九出十九归。”
冼耀文对林百万肃然起敬,自己的未来大舅子太他妈勇敢了,居然敢借九出十九归的钱。
本来九出十三归已经是比较坑人的借款方式,借三万,实际到手两万七,月息10%,三个月到期要还三万九。
九出十九归更狠,算的不是月息,而是十日息,以十日为一个计息周期,利息10%,合月息30%,一个月期限内还清只需还三万九;逾期但不超三个月,以三万九为基数重新计息,三个月期限内需还6.24万;
超过三个月,利息就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这么算了,而是以1%的日息计算,即三个月零一天还6.24万×1.01,三个月零二天还6.24×1.012,也就是所谓的复利率,一个月需要还6.24万×(1+0.01)30=8.41万,半年时间利滚利就会滚到37.413万,若是半年内还不清,基本是永远还不上了。
一般来说,高利贷会本着为借贷人负责的原则,会提供一个分期还息方案,先把利息还了,利息就不用利滚利,还款压力会小许多。
实际上到了这一阶段,高利贷其实已经不怎么指望借贷人能把本金还上,他们所求的就是利息,无休无止地让借贷人还利息。
当然,如果借贷人能找到有力人士居中说合,且有能力归还本息,也不是不能商量出一个比较合理的数字,毕竟高利贷是求财,而不是为了索命。
林百万的债务应该比较特殊,幕后之人如果是冲着岑家的家业来的,一定会让借贷的金额超过岑家的白米生油行和杂货铺的折现价值,也有可能还要算上岑家的物业。
如果幕后之人追求速战速决,那林百万今晚还有机会继续垒高债台,直到本金超过“折现价值”,如果不着急,应该会先对林百万宽容以待,不会急着逼他还债,而是坐等利息发酵再发作。
第一种适合目标只是死物的情况,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第二种适合目标包括人的情况,温水煮青蛙,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让目标妥协。
冼耀文从思考中醒来,先看了一眼岑佩佩,然后冲话筒说道:“阿叶,你辛苦一下,继续盯着,我想知道这位公子哥今天最后会欠下多少钱。还有,晚点我可能会过去一趟。”
“明白。”
收掉线,冼耀文把话筒递回给岑佩佩,“我们去门口聊两句,是关于你家的一件大事。”
“什么事?”岑佩佩下意识问道。
冼耀文往门口指了指,随后径直往门口走去。
岑佩佩把话筒放好,想了想,还是走出柜台,来到门口的冼耀文身前,急切地问道:“到底什么事?”
“林百万是你什么人?”
岑佩佩眉头瞬间纠起复又舒展开,“他是我大哥。”
冼耀文淡淡地说道:“他现在在赌档赌钱,已经快输掉三间杂货铺了,看情形,今天他很有可能一口气把你们岑家的家当输光。”
岑佩佩抓住冼耀文的手臂,心急如焚地问道:“快告诉我他在哪间赌档。”
“告诉你也没用,林百万被人做局,你现在过去已经晚了,何况你一个弱女子过去能做点什么?”
“你,你能陪我去吗?”岑佩佩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巴巴地望着冼耀文。
冼耀文决绝地说道:“不能。”
前面一个构思过不了,只好重新构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