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之道,多是随百姓之念而灵验,即所谓“心诚则灵”。
便如关元帅手中青龙偃月刀,就是众生念头凝聚所化之宝。
关元帅生于东汉末年,征战时惯用长矛。
然成神之后,历朝历代百姓立庙祭拜关元帅时,皆以为关元帅手持青龙偃月刀,斩妖除魔,护佑群生。
百姓一念至诚,多有神灵昭应。
如此众生心念影响大道运转,神灵随百姓念头而显化,元帅显圣时手中便有了青龙偃月刀,仗之斩杀邪祟,无往不利。
诸多神灵需要香火供奉亦是为此,只因百姓香火寄托了众生心念,神灵才能借之精进法力道行,进而得享长生,能应百姓祈求处处显灵。
当初佛道两家共立阎罗殿堂,便是为了使众生在阳间遭遇了不公,身死后能有个伸冤说理的地方,如此彰显因果报应之理,进而惩恶扬善。
如阎罗王这等为了香火压榨勒索百姓,便是本末倒置走了邪路,应当归入邪神之流。
关元帅乃正直之神,面对阎王爷这等“邪神”,虽心中想着暂且不杀,等那位小天师来“刷功劳”,但也不会给这阎王好脸色。
这阎王爷去“军营处理些小事儿”,显然是奔着枉死城去的,关元帅焉能放他过去?
阎王爷脖子上架着青龙偃月刀,只感觉锋利的刀刃上有一阵阵寒意在割的脖子生疼,于是忍不住牙齿打颤:“关元帅……这是何意?”
关元帅面容清冷,眼中杀机隐隐,长须随风飘拂,手持偃月刀也不说话,倒是身后周仓瓮声道:“我主得了消息,说阎王贪赃枉法,搅乱阴阳,阎王爷还是莫要外出的好!”
阎王爷心中惊惧,连忙出口辩解:“这……定然是有人诬告……我为阴司君王……关元帅怎可凭未验证的谣言杀我……”
地府十殿君王是阴司重职,除了酆都大帝和上界几个帝君,谁也无权处置,如今关元帅并未受封帝君,按律确实无权斩杀阎王。
但阎王爷也知晓眼前这位关元帅是三界出了名的不好惹,一口偃月刀不知斩杀了多少邪神、妖魔,仅靠这职位之论还真不一定能逃得性命。
正在这时,酆都大帝麾下官员带着差役现身,阎罗王大声求救:“贞索先生救我!关元帅要杀我!”
贞索先生即王栖霞,乃唐末高道,为茅山上清派第十五代宗师,生前师从邓启遐修炼北帝大法,死后归入酆都大帝座下考校罪魂司任职。
王栖霞冷着一张脸,带着差役走上前来:“有人上奏折告你为祸阴阳两界,而今你是待罪之身,应当卸了职司,闭门静思己过,等本官查明真相再行处置,你可知晓?”
阎王爷连忙叫道:“小王知晓!小王知晓!万望贞索先生先救下我,关元帅威望深重,小王实在不能抵挡!”
王栖霞走上前来,拱手道:“元帅且收了神兵,下官乃酆都大帝座下法官,理应验证事情原委,若查明这阎王果真有罪,到时候元帅再杀也不迟!”
关元帅在赤兔马上冷声开口:“你说自己是大帝麾下法官,可有凭证?”
王栖霞从袖中拿出一枚黑色小印递过来:“此乃下官印信,请元帅查验。”
关元帅身后周仓上前接过小印,仔细看过之后才道:“确是酆都大帝麾下考校罪魂司主事之人。”
“酆都大帝早闭了行宫,不再理会阴司诸事,往年十殿阎罗集会亦不曾派使者前来,这次怎地遣你来此?”
“是小天师将告状的奏折递到紫薇大帝那里,正被天蓬元帅瞧见,天蓬元帅降下法旨令下官调查阴司阎王作恶之事。”
关元帅收了青龙偃月刀,点头:“那便让这阎王多活几日!”随后又对阎王道:“你若以为关某宝刀不利,便尽管做些小动作,看关某能否杀得了你!”
阎王连忙赔笑:“不敢有小动作!小王从此刻起便自囚于王府中,只等贞索先生查明事情的真相,以证小王清白。”
关元帅转头对关平、周仓吩咐:“把这王府围住,从今日起只许进不许出,同时留意第五殿兵马动向,但凡有一点出兵的苗头,本帅便拿这鸟阎王祭刀!”
于此同时王府后门处,陆之道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折,对一個心腹小判官嘱托机要:“你寻一个秘密之地,于某时某刻设置香案,燃香祭拜某位上帝,而后再将此奏折焚烧……”
阎王爷初上任时倒也公正严明,深受酆都大帝赏识,只是后来大帝闭关不出,阎王便另寻了靠山,此次陆之道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忙上折子让那靠山救阎王爷性命。
“我王这背后的靠山来头甚大,甚至能同紫薇大帝掰一掰手腕,应该能摆平此事……”
陆之道刚打发走自己的心腹,便见周仓带着兵往后门处走来,于是连忙退回王府中。
正门处,阎王爷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威仪,反而满脸陪笑领着关元帅和王栖霞走进王府。
“方才入府的陆之道呢?莫不是从小门出去了?”关元帅突然道。
阎王爷面上笑容一滞,心中忍不住慌乱,刚想要找借口搪塞,就见穿红袍的陆之道从里面出来,恭恭敬敬地开口:“王上!酒宴都置备好了!”
关元帅面色一沉,阎王爷连忙堆起笑脸上前:“关元帅!贞索先生!且容小王为二位洗尘!”
陆之道一边在前方引路,一边心里嘀咕:
“原本以为只是阳间下来的一个小道士,岂料他居然能带来这般大的麻烦!”
“东岳大帝早就不理会阴司之事,这次居然派关元帅来压制王上!”
“酆都大帝都闭关多少年了,居然还能派出官员来调查此事?”
“难道那龙虎山天师府的人脉就这般广阔?”
三日后,枉死城中,距离果报司衙门两三里外的小院里,孙悍正在向张牧之汇报征兵的情况。
“主公,这些时日末将在枉死城中征召戾魂为新兵,共得新兵约三千有余,出城清剿了七八个草头鬼王,新兵减员一千余,不过又俘虏了两千余鬼兵……”
张牧之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新兵总量不但未减少,反而变得多了?士气如何?可勘用否?”
孙悍表情一丝不苟,如实答应:“刚开始上战场时确实出现了慌乱,不过斗了几场见了生死,军纪也就齐整了。”
“后来那些俘虏的鬼军也归入新兵营,军阵士气非但未损,反而愈发高涨起来。”
张牧之对军事不甚明白,闻听此言忍不住好奇:“这是为何?按理说收容了如此多的败军,士气应该更低落才对!”
孙悍耐心解释:“主公您想,在我军未来之前,这些大小鬼王都是互相攻伐,彼此都是仇敌对头。”
“我军把这些俘虏聚集起来,以严苛军法约束,军饷装备也远胜他们过去效力于那些鬼王之时。”
“然后再令他们一致对外,这便等于是出兵征讨他们昔日的对头,而且是以强击弱的局面,这士气岂能不高?”
张牧之忍不住抚掌赞叹:“你们四个都是治军的大才,我能得你们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孙悍郑重道:“这都是我等应该做的,当不得主公称赞,再者还要多亏地府几位君王调动大军帮着牵制那第五殿的兵马,我等才能从容壮大自家实力。”
张牧之点头道:“秦广王助我是因文丞相之故;泰山王助我,估计是天齐大帝下了旨意;至于转轮王助我,则是因为锦瑟公主的情面了。”
孙悍身为下属,对这话却不好点评,只是默默点头。
张牧之又问:“孙将军掌管斥候军,定然曾派斥候打探那阎罗王的情况,不知可有消息传来?”
孙悍拱手道:“确实有些消息,只是仍未证实,原本想查证后再向主公禀告……”
张牧之道:“但说无妨!”
“据说如今阎王爷已经被囚禁在王府中不得出来,那些围住王府的士兵修为都十分强悍,我麾下斥候不敢靠近打探。”
“可曾注意领兵的将领是谁?”
“只远远看见两员大将,面目是一黑一白……,有城中鬼民说是关平、周仓两位将军……”
“我们埋伏在阎王府外的斥候还注意到,城中有一些着黑衣的差人进进出出,或是来往于城中各处衙门,或是走街串巷打探消息,似乎是在调查阎王爷的底细。”
张牧之心中顿时了然:“关平、周仓二将向来常伴关元帅左右,想来是天齐大帝看了我的奏折,派关元帅来助我成事!”
“穿黑衣的差役应该隶属于酆都大帝麾下,这是我给紫薇大帝递交的奏折起了效果。”
“两位帝君都是地位尊崇,事务繁忙,之所以这么快就派人前来,这便是祖遗都功印的功劳了。”
“天齐大帝派遣关元帅前来,一者是因为关元帅嫉恶如仇,二者怕是因为关元帅和虚靖祖师有交情的缘故……”
小道士想到此处,忍不住出声感慨:“若想长生,只寻个深山古洞等清净之地闭关练气即可!”
“而若要积累大功德,成就上乘果位,那便要看人情世故了!所幸,我天师府还有几分人脉……”
上界,天师府中,祖天师正在炼丹房里观看张牧之书写的折子,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轻笑:“这小子……文采勉强凑合……这都功印交到他手里,他可真敢用啊!”
祖天师看完之后又摇了摇头:“不过一个地府阎罗,没必要惊动昊天上帝,来呀!把这奏折交给虚靖先生,让他处理此事!”
外间一个穿道袍的仙官进来,接过奏折出了天师府,脚踏祥云往雷部神霄玉府而去。
虚靖先生正在观看两个雷部元帅带领天兵天将排兵布阵,就见有一位青面獠牙的雷将领着天师府中的仙官进来。
“可是祖天师有什么事儿要我去做?”虚靖先生询问。
那仙官从袖中拿出张牧之写的折子递过去:“天师只说虚靖先生看了这折子,便知晓如何去做了。”
虚靖先生眉头一皱,接过奏折仔细看过,而后展颜笑道:“好家伙,吾家小儿第一次往上界递折子,就是要状告阎王!果然是少年人,挑的对头就是硬!”
而后抻出手掐算片刻:“原来如此,这还得看人脉啊,这一块我张家还未输过哩!”
那仙官听得满头雾水,虚靖先生把奏折装进袖子里,笑着说:“劳烦你再跑一趟,去见张宇初,就说莪吩咐的,让他现在就去西天门外等着,他便知道怎么做了。”
“张宇初这小子,修道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是他做学问是极好的,更难得的是交友广阔,正好处理这事儿!”
仙官有些糊涂:“先生?贫道见了耆山真人,就直接说叫他去西天门?还有别的话没?”
虚靖先生笑着摆摆手:“没有了!你这么说就行!误不了事儿!”
仙官只好又驾着祥云去往张宇初所在的仙宫传话,心中忍不住嘀咕:“张天师这一大家子,说话都神神叨叨的……”
地府阴司,阎罗鬼城之中,那个被陆之道秘密安排了任务的绿袍判官寻了一间静室,再三确定没人瞧见之后,便在静室中摆放香案,备下瓜果祭品,点燃蜡烛清香供奉上界某位大帝神牌。
“至心皈命礼:……”绿袍小判神情郑重的念完大帝宝诰,然后以蜡烛引燃了陆之道交给他的奏折。
袅袅青烟垂直而上,奏折燃尽之后,灰烬之中有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往上界飞去。
上界,张宇初听了仙官传话,同样是摸不着头脑:“虚靖祖师到底让我干什么呢?话说的不清不楚的……”不过还是带着满腔疑惑出了仙宫,踏云飞往西天门。
“众仙神往来多走南天门,虚靖祖师让我来这里作甚……”
张宇初同守门的天将随口打了招呼,往天门外飞出二三十里,入目只见袅袅云气,连个别的神仙影子都没见着。
突然自下界一道金光直冲而上,张宇初正在心里猜测虚靖先生的用意,伸手下意识地一捞,便把一件物事抓在手里。
“哟!这是下界递给那位大帝的奏折,我抓他作甚?”张宇初刚欲撒手,突然停住:“不对!虚靖祖师道行高深,让我来此必有深意,难道就是要我拦住这奏折?那就,看一眼?”
这奏折是以地府阎王爷的口吻写的,内容是状告张牧之带兵抢占枉死城,搅扰的整个阴间不得安宁,然后又说这小道士恶人先告状等等等等。
“好啊!这鸟阎王好不要脸,以堂堂阴间君王的身份,告我家一个晚辈的黑状!”
“嘿嘿,我家这晚辈也真是出息,难怪虚靖祖师如此看好他……”
张宇初往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此处连一只仙鹤都没有,顿时放下心来,将那奏折放在两手中间一撮,噼里啪啦的电光亮起,奏折瞬间便溃散成一道烟气,被风一吹便消散了。
“事情解决了!”
张宇初拍了拍手,然后伸手抚了下胡须,心中十分满意,转头往西天门飞去,不料刚往前行了十来里云路,就见一个着青衣的仙官从远处飞来。
“子璇兄,今日怎有空往西天门来了?”那仙官见了张宇初,笑着拱手招呼。
张宇初见了这仙官,心里一慌,面上却笑道:“贫道今日练完功后心里无聊,就到处乱走,不知怎地就到了这里来了……”
那仙官点头:“你还是像当年一样有闲情,不像我终日为公务忙碌,难得片刻清闲。”
张宇初连忙甩了一甩道袍衣袖:“你忙!你忙!我回去了!”说着转身欲走。
那仙官点了点头,刚欲往前飞去,突然又停住,大叫道:“不对!子璇兄!你且停住!”
张宇初无奈停下:“什么事儿?”
青袍仙官飞到张宇初面前,满脸严肃地开口:“我刚才感应到有人给大帝上了奏折,是不是你拦下了?”
“没有的事儿!我在雷部任职,和你压根不是一个体系,拦你家大帝的奏折做什么?”
“真没有?你可别唬我!”
“真没有!骗你遭雷劈!”
青袍仙官一听这话顿时大怒:“果然是你!你张家在雷部任职的仙神多了去了,雷劈不跟洗澡一样!奏折拿出来!”
张宇初连连摇头:“真没有!贫道也是读诗书的,连文昌帝君都夸我学问做得好!贫道岂能做这等事?”
青袍仙官隐约猜到些什么,无奈摇头,伸手指点了点:“你呀!就当我没来过!地府那位经常给大帝上折子,大帝都懒得看,这次我便替你兜着了!”说完后不再搭理张宇初,转头飞走了。
张宇初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抚须笑道:“我老张家这人脉,没说的!”
地府枉死城中,张牧之道行浅薄,虽然不能掐算三界之事,心中却隐隐升起一种明悟:“好像所有隐患都被解决了?”
“应该是上界各位祖师显露了手段,我老张家,人脉就是广啊!”
于是枉死城中刘猛等四位将军便开始放心大胆的扩充兵马,在几位君王的大军配合下清剿地府乱军。
人言不遭天妒是庸才,枉死城中那些横死的冤魂中其实隐藏着大量的天才。
锦瑟公主颁下招贤榜,果然有那些愿意“进入编制”的冤魂纷纷报名应聘,一时之间,张牧之麾下实力愈发壮大。
小道士是阳间四月十五日子时来的地府,若按阴间的时间算,距离地府十位阎君集会之期还有大半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