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牧之在西湖水府之中,向老龙君打探的清楚,正是那钱塘江中龙神暗助邪神孙本操弄天象,要戕害南京城百姓。
“敢问老龙君,可曾打探明白那钱塘龙君是什么属性的真龙?”
西湖老龙脸上忍不住透露出惧意来:“不瞒小天师,那钱塘君性情极为张扬,关于他的底细根本不必打探,但凡消息灵通点的神明俱都知晓。”
“此君乃是水火双属真龙,既能行云布雨,掀动风浪,亦能口吐烈焰,焚毁山川,若是他发起威来,焚山煮海亦是等闲!”
张牧之又沉思片刻:“这钱塘君既然有兴灾之意,前几日我在南京祈雨时,倒是不曾见他出来搅扰。”
西湖老龙忍不住发笑:“钱塘君虽然性情冲动,却又不傻,小天师在南京请动雷部诸神在人前显圣,他岂敢现身在雷神面前撒泼?”
“再者孙本和他商定的兴灾之日是六月、七月,此刻时间还有些,故而钱塘君才未明着现身同小天师放对。”
“不过此獠已经放出话去了,说再过些时日,等他兴灾的时候,若哪个龙神敢给南京百姓降落点滴雨水,他便要将人家吞吃干净……”
张牧之想到自己收服那三条龙神,不由气的冷笑起来:“好个凶魔,他这是算准了贫道拿他没办法了是吧?”
西湖老龙踟蹰片刻后,开口道:“小天师心中自有决断,不过老龙有些言语,小天师可姑且听之。”
“老龙君但说无妨!”
“小天师不如先将那邪神孙本除去之后,再出手对付钱塘龙君。”
“只要那孙本尚在,他打着替四十万冤魂报仇的口号戕害南京百姓,上界诸神就不好插手此事。”
“反之,若孙本被灭,什么报仇之言都是无稽之谈了,钱塘君再要兴灾便是他自家德行有亏,小天师背后有雷部诸神相助,正好凭此将之擒拿。”
张牧之闻言默默点头:“龙君是老成之言,只是一旦孙本被灭,那天庭水府便不再关闭,届时钱塘君上界有人关照,再想将他斩杀就难了。”
西湖老龙听了这话心中有些无语:“这位小天师果然杀心深重,我的原意是让诸雷神将他擒住呵斥一番,岂料这小天师开口就欲取人性命。”
“而且龙君也说了,那钱塘君和邪神孙本乃是好友,我若去对付孙本,难保这钱塘君不会再出手相救,如此我便要腹背受敌。”
这下西湖老龙也说不好了:“这個……小天师顾虑的确实有道理,老朽年迈昏聩,又常年窝在水府中不出,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计策……”
张牧之又同西湖老龙闲谈几句,见这老龙君再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于是就吃了盏茶后告辞离去。
西湖岸边,织女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无聊之下便在湖边漫步,来到一株垂柳下,正见一弯新月倒映在湖面上。
有清亮的风儿一吹,清波之间满是碎银。
“原来人间风月也如此动人,我常年居于上界,却是不曾见过如此景致。”
织女刚感慨一句,就听身后有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仙子倒是好闲情,却在此处赏景,累得贫道一阵好找!”
“你此番同西湖龙君谈的如何了?”织女转身,只见小道士一袭素色道袍随风轻拂。
张牧之朝前走了几步,站在织女身侧:“事情有些小麻烦。”随后便把打探到的消息细细说了。
织女轻轻蹙起眉头:“这钱塘君妾身也听说过,他是龙族中除了四海龙王之外少有的擅长争斗者!”
“而且他是水火双属真龙,因为太过稀少的缘故,昊天上帝对他也极为宽纵,所以纵使他屡屡犯错也不忍杀之。”
张牧之闻言一愣:“天帝不忍杀之?那我若将之杀了,岂非是恶了昊天上帝?”
“那倒不至于,昊天上帝统摄万族十方,自有包容宇宙之心胸,固然会因这龙种稀少而心生怜悯,却也不会因为你杀了他而责你。”
织女说完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听说钱塘君千百年来屡屡同人争斗,鲜少有败绩,妾身虽然有些法力,却不一定能降的住他。”
“再者钱塘君每次同人争斗,无不裹挟浪潮以势压人,真个斗起来,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因之受难……”
张牧之面色转为凝重,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我也是有这等顾虑,只是此魔不止一次掀动大潮戕害百姓,动辄杀生数十万,全然没有半点顾忌。”
“此獠既然要同那邪魔一起寻南京百姓下手,纵使我除了邪神,按照他的性情,他能轻易罢手?”
织女听了这话,忍不住点了点头:“你的顾虑也有道理,钱塘君行事向来肆无忌惮,就算你不去惹他,待你同邪神争斗时,也难保他不会对你出手。”
张牧之把目光望向翻着微波的西湖:“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此獠不除,我心实在难安!”
今日邪神分神被乾阳子斩灭,整个杭州城里出现了短暂的“无神”状态,两人在西湖岸边商谈机密,也无需担心被什么夜游神之类的听了去。
只是张牧之和织女两人苦思片刻,都想不出什么稳妥的办法。
“你不若回龙虎山寻张天师商讨片刻?”织女突然开口。
张牧之闻言一愣,心中突然有灵光一闪,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长久以来就存在的一个思想误区。
只因小道士是从末法世界被接引到此,他在潜意识里就对现在的龙虎山没什么归属感。
即使如今当代天师赐下了斩邪剑给他,并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次子”。
然而在小道士心中,却从不曾真个把他张懋丞视作自己的父亲。
寻常大派弟子在外游历时遇到难处都会向师门求救,而张牧之则习惯于自己想办法,或者找灵官大哥,甚至是上界诸神。
原因无他,就是“归属感”的问题。
此刻织女的提醒,让这小道士突然明白,自己也是有“家”,有“师门”的人。
当代天师张懋丞乃是当世为数不多的阳神真人,纵使之前被邪佛伤了肉身,那也是下界最顶尖的人物之一。
更何况如今药王爷亲自去龙虎山为张懋丞诊治伤势?
张懋丞肉身痊愈之后,未来说不定还能问鼎那形神俱妙的天仙果位。
张牧之亲眼见证了乾阳子轻描淡写斩杀孙本分神的风采,而当代天师张懋丞的实力,那定然要在乾阳子之上。
张懋丞修行了虚靖先生传下的五雷正法而成就了阳神,本身便可算是在世雷神了。
更勿论哪个正一教下的阳神大能不是和上界神明称兄道弟?
“仙子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以我如今的修为眼界,自不能同九阳祖师相比!”
“我觉得手足无措之事,九阳祖师或许挥挥手就能解决了!我也是一时念头有差,才没有往龙虎山的方向去想。”
织女想到自己前些时日亲上龙虎山为自己提亲的“壮举”,不禁面色微红,轻笑着提醒道:
“九阳真人既然说你是他的‘次子’,那你便要称呼他为父亲才是!如此你未来承袭天师之位时便能少去许多阻碍。”
张牧之诚挚地朝织女躬身:“仙子提醒的极是,不若您随我同往龙虎山走一遭?”
织女心中有些意动,不过还是摇了摇头,红着脸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张牧之点点头:“既如此,仙子且先在杭州城赏玩几日,我去龙虎山将此事问过父亲之后便来同你汇合!”
小道士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从袖中拿出正位军旗一摇。
身披金甲的赵强便现身出来,同五百火铳兵一起伏地道:“拜见主公!”
张牧之又从青莲空间内唤出玉罗刹并一众黄巾力士,嘱咐道:“如今杭州城里并无城隍镇守,你等便在城中维持秩序,以防阴魔邪祟趁机戕害百姓!”
众门人、阴兵都一起领命,随后散入杭州城中大小街道上巡逻去了。
张牧之再次同织女告别之后,脚踏青莲腾空而起,快似一道青光往龙虎山而去。
且暂不提张牧之连夜赶往龙虎山天师府,寻当代天师张懋丞询问如何除去钱塘龙君之事,只说燕赤霞离了杭州城,一路驾驭剑光往金华县方向而来。
金华县在杭州西北约三百余里处,乃是上任城隍孙本的故里,孙本死后落叶归根,被安葬在金华县外围的群山之中。
燕赤霞一边身合剑光在高空飞驰,一边低头朝下打量,但见一路山林苍茫,草木繁盛,确未发现有什么高官墓穴。
“茂盛的榕树倒有不少,独木成林的也有许多,但哪一棵树内中生了灵性,是那妖魔的心腹下属?”
“我修炼仙剑之术,虽然也有剑光法眼神通,但还是比不了小道士的三只眼,只遥遥一看便能探明妖邪所在……”
燕赤霞在高空中御剑围着金华县绕了两三圈也没找到什么“树妖”,更没找到那无数百姓尸身聚合而成的“黑山”。
眼见着东方天际已经发白了,燕赤霞感觉身心疲惫的厉害,于是便寻了个看起来大些的村子降落下剑光。
这小村东头有一颗四五人合抱粗的大柳树,树下有一片好大的空地,是村里人得闲时乘凉的地方。
此刻天还未破晓,空地上自然不见人影,燕赤霞抬起头朝树上看了看:“好大一棵树,可惜不是榕树,内中也没有灵性!”
燕赤霞随口感叹一句,然后纵身一跃到了树上,寻了个平坦开阔些的枝杈仰躺下来:
“原来这降妖除魔也不简单呀!连夜御剑到此,又乱转了几个时辰,实在累得很,且先在树上歇一歇,明日再寻人打探……”
燕赤霞嘀咕了几句后就在树上睡了过去,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被一阵凌乱的敲锣声惊醒了过来。
“这么些人吵吵嚷嚷地搞什么名堂?不用下地耕作吗?”燕赤霞揉了揉眼睛,隐在枝叶间朝树下观看。
原来大柳树下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百十号人,多以男子为主,老少皆有,正乱糟糟地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事情。
人群旁支了一个桌子,桌上放着几本账册,此刻正有一个身穿长衫的清瘦老者手持毛笔在册子上写写画画,桌面上还放着一面铜锣。
桌子旁又有一把圈椅,一个身着黑袍,满脸阴郁的中年男子正在椅子上端坐。
这男子时而指手画脚地朝着众人出言呵斥些什么话,外围众人皆点头哈腰地应答,不敢有一丝违逆之意。
燕赤霞仔细看了下,见坐着的两人也不像什么乡老士绅之流,顿时觉得这场面有些怪异,连忙凝神静听。
下方椅子上坐着的黑衣男子清了清嗓子,大声开口道:“前些时日让大家捐钱修缮关圣庙,如今才修了一半,钱财就用尽了,所以这次又把大家叫了过来!”
“本神知晓众位乡亲生活不易,这样,手头富裕者便多捐些,家里贫寒者便少捐一些!大家再凑一凑,也让关圣的庙宇早日修缮完工!”
“周仓将军让本神掌管账簿,本神也不是苛刻之人,上次已经捐过钱的这次就不必再捐了!上次没出钱的,今日也别想蒙混过去!”
外围众人听了这话就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只是却不见有一人走出来捐钱。
“现在你们就可以往李先生面前登记了,准备出多少钱,说清楚了记下来,过几日本神亲自上门收钱。”
燕赤霞听到现在,忍不住心里犯嘀咕:“下方那黑衣男子自称‘本神’?可我听山上道士说过,正神从不会附体在人身上,这莫不是什么邪神精怪之流?”
此时那黑衣男子见无人上前,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开口大喊一声:“周友乾来了没有?!且近前来!”
人群中有一个衣衫崭新的胖老头忍不住低了低头,脚下悄悄地往后撤了几步!
然而其余人却齐刷刷地转头望向此人,接着一起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让出了一条一人来宽的路来。
周友乾没奈何,只好磨磨蹭蹭走到桌子前,对着那持笔的李先生道:“我……我捐五十钱子……”
李先生刚要记录,不料旁边那黑衣男子将手一抬:“慢着!五十钱怎够?给他写二百两!”
周友乾一愣,刚欲摆手说话,不料那黑衣男子将眼睛一瞪:
“你淫债尚肯花费二百两,更何况这是做好事?难道要我把你的丑事说出来吗?”
周友乾听了这话,顿时面红耳赤,连忙跌口答应:“二百两!我捐二百两!”
原来这周友乾是本村的财主,他背着自家婆娘在县城里置备了一处外宅,悄悄养了一方姿色动人的小妾……
四周百姓一见这周友乾如此表情,心中都似猜测到什么事情似的,同时也意识到这位附身在黑衣男子身上的“神明”果然有灵验。
于是便不等那黑衣男子再催促,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上前登记捐钱。
燕赤霞口中念了几句咒语,然后就有一道法力运转到眼睛,两只瞳孔中便开始闪烁出淡淡的青光:
“那黑衣男子身上笼罩着一层稀薄的灵光,果然有精灵俯身,看这灵光也没什么邪气,难道真是关圣麾下的神明?”
“姓周的财主好似有什么把柄落在这‘神明’手里,可是用这要挟的手段逼人捐钱,也不像正神所为……”
燕赤霞想不明白,于是就耐着性子往下看,又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围着的众人中才不再有人出来捐钱。
那黑衣男子核对过账册后点了点头:“我们村百姓都捐了,不曾遗漏一家,好了,大家散了吧!”
众人次第散去,这黑衣男子上前帮李先生收拾好桌子和账册,然后就转身晃晃悠悠地往村子外头走去。
燕赤霞见树下无人,连忙御剑升到空中,悄然跟着那黑衣人往外走。
只见那人晃晃悠悠走了一二里地,然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过了会儿,这男子又爬起来,摸了摸头,朝四处看了看,脸上露出迷惘的表情,然后又转身往村里走去,
原来附着在他身上的“神明”已经离开了。
燕赤霞在空中看的仔细,只见那男子离去之后过了没多久,路边草丛里就有一只西瓜大小的青蛙跳了出来,呱呱叫了几声,蹦蹦跳跳继续往东去了。
“原来是青蛙神!我在书里读到过,当时以为是笑谈,不料还真的有青蛙成神!不过看这样子像是个野神!”
所谓野神,就是神明中的临时工,替正神办些杂事儿,然后领些香火钱用来度日。
当然临时工也不是谁都能当,若是做过恶事,身上有邪气、恶气,人家正神也看不上不是?
燕赤霞又跟着青蛙神往东飞了半里地,果然见到一座被翻修了一半的关圣庙。
这是个乡间小庙,殿堂大概有两间房大小,庙宇后面有一座亩余大小的池塘。
那青蛙神来到池塘边上,双腿一登,“噗通”一声跳进水中消失不见了。
燕赤霞落下剑光走进庙中,只见关圣、关平、周仓的造像都十分生动传神。
“我也拜一拜关圣,说不定他老人家会指点莪找到那劳什子树妖!”
燕赤霞从香案上寻到几只清香,点燃之后跪地拜了几拜,然后把香插进香炉里,刚欲开口说话,只见神台上关圣塑像突然之间光芒大盛!
“难道关圣真的要显灵指点与我?”燕赤霞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见关圣神像上有一道金光朝自己飞来!
燕赤霞下意识伸手一接,只觉手中一沉,接着光芒便消散了。
低头一看,手中却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铜质令牌,上面雕着龙纹装饰,正中刻着几个铁画银钩的文字:“丹天伏魔院三界缉魔捕快燕丹”
燕丹正是燕赤霞的大名,姓燕,名丹,字赤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