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霞实在忍不住恶心，便默默停止剑心法眼的运转，同时收了嬉笑之态，满脸正气地开口：

“姐姐们陪我自然是极好的，晚生方才听到琴声悠扬，好似清风徐来，所以才乘月色前来。”

“我观姐姐容貌非常，想必也是深谙乐理，你我月下弄曲，谈论诗书，岂不快哉？”

燕赤霞这话一出口，四五个女鬼心中都觉得自己这等腌臜腐尸的模样，纵使幻化成了美女，也配不上眼前这等品貌高洁之士。

“我等生前也是书香门第家的千金小姐，不料死后却沦落成这等倚门卖笑的风月之鬼……”

有几个女鬼想到此处便黯然神伤，默默退了下去，只有一個姿容最美的名唤翠玉，实在是贪恋燕赤霞相貌，故而舍不得离去。

“公子想来是个腹有才学，深明乐理之人，我们这邀月楼中的姐妹也是琴棋书画各有精通，今日得遇公子，我等不胜欢喜！”

“妾身翠玉，斗胆请公子移步雅阁之中，然后妾身再去寻几个心思灵秀的姐妹同公子一起畅谈诗书乐理，岂不是快意之事？”

这女鬼方才还是搔首弄姿，艳俗露骨的模样，此番说出这番话来，倒显得落落大方起来。

燕赤霞也想不到自己随意说了几句推托之言，居然就被这些女鬼奉为上座上宾客了。

“如今那什么姥姥还未现身，我若此时动起手来，难免就要打草惊蛇，还是先应付一番。”

燕赤霞心中定计，于是就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若能同众位姐妹交流些琴棋诗书之类，那也是风雅之事。”

翠玉嫣然一笑，便领着燕赤霞进入雅阁之中，然后笑着开口：“公子稍待，妾身去寻其他姐妹前来。”

燕赤霞点了点头，刚欲开口答应，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呼喊：“还未接客的女儿们！还不出来迎接姥姥？”

其声似男似女，听在耳朵里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只是这邀月楼中除了燕赤霞外所有的生人都在和“仙女儿”探讨阴阳之事，是以没人理会这声叫喊。

“听这声音便和那邪神是一样的路数……”燕赤霞心中暗道。

翠玉听了这声音心中一慌，连忙嘱咐燕赤霞：“公子暂且在这里藏着，万万不可出声！我家姥姥性情古怪得很，若是让他见了你，麻烦就大了……”

这女鬼说完后连忙出了雅阁，临走时还不忘关上门。

“这些女鬼也是身不由己……”

燕赤霞心中忍不住生出这个念头，然后悄然运转法眼四处打量，见所谓的雅阁只是荒庙中的一间禅房而已，门窗残破，蛛网密接，遍地都是厚厚的灰尘。

透过墙上的破洞可以看到隔壁另一间房里，一个同他一起来的商人正半躺在污秽的地上抱着女鬼耕耘。

那些女鬼满脸都是阴森的笑意，正张着嘴巴吸取男子身上的阳气。

“纵使开始时身不由己，如今做了这许多恶事，也是死有余辜了！”

燕赤霞心中的怜悯之情瞬间就烟消云散了，随后侧耳聆听外面的动静。

禅房外是长满荒草的院子，那个姥姥正对着七八个女鬼大发雷霆：“姥姥我都喊了好一阵子了，怎么现在才出来？！”

那姥姥身形魁梧，有九尺高下，面目一半是女人，一半是男子，看着说不出的怪异可怖。

众女鬼都低头不语，只有翠玉出来的最晚，无奈小声回答：“我刚刚在梳洗……”

姥姥身上女子的那一半伸出手来抚摸翠玉的脸庞，手指指甲尖锐细长：“好皮相，梳洗打扮好给姥姥我接客呢？好啊！果然是我的乖女儿。”

翠玉刚在在脸上堆出谄媚的笑意，刚欲开口讨好，不料姥姥突然变了脸色，身上男子的那一半抬起手臂猛地一巴掌打来：

“无耻贱婢！打扮这么漂亮给谁看呢？你想要勾引谁？！”

其它女鬼都远远让开，唯恐受到迁怒，姥姥手中又变出一根带着枝叶的藤条，用力朝翠玉身上抽来：

“胆敢说谎骗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藏了男人！我都闻到你身上的人气儿了！是不是来了新客，被你藏起来了？！”

姥姥一边喝骂，一边挥动藤条接二连三的抽在翠玉身上，每一下都抽的这女鬼身上魂气四散。

仅仅打了几下，翠玉就有些维持不住美貌女子的形体了，魂体中渐渐显露出皮肉溃烂的腐尸的模样。

“你们都是被男人伤了心的怨鬼，是我庇护你们逃脱了阴差缉拿，让你们能保留生前意识，不必轮回转世。”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嘴巴抹了蜜，满肚子都是花花肠子，你们可不能信他们的花言巧语，只有姥姥我能庇护你们！”

姥姥的语气又变得慈祥起来，七八个女鬼连忙恭敬地点头应是。

燕赤霞躲在禅房里偷听，忍不住暗中嘀咕：“这什么姥姥神智昏聩了，要开青楼的是他，如今醋味大发的还是他……”

姥姥抬手发出一道精气没入翠玉体内，翠玉那几近崩溃的魂体马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稳固起来。

“多谢姥姥！”翠玉低着头小声道谢。

姥姥脸上露出欢喜之意，那条女子手臂又伸出来抚摸翠玉的脸蛋：“还好没有伤到面貌，姥姥最是疼惜你，那你可不要学坏了。”

“稍后你把屋子里那男子的阳气吸干献给姥姥，乖！我的好女儿！”

翠玉不敢违抗，只得点头答应，姥姥面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好了！你们都散了吧，一会儿说不定还有客人上山，你们好好招待着，记得天亮之前将吸取的阳精献给姥姥。”

燕赤霞从窗户的破洞里往外偷瞄，看着那姥姥身形化为一阵黑烟消失不见，忍不住心道：

“来的应该是那妖精一道分神，我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不如诓骗那女鬼带我去寻这树妖的真身。”

“乾阳子老道长说了，这树妖本体是长在孙本墓穴附近的一棵大榕树，找到了树妖真身就等若找到那孙本墓穴所化化成的‘黑山’……”

此时那名叫翠玉的女鬼再次返回屋子里，燕赤霞停止运转法眼，破败的禅房又变成了布置雅致的闺阁。

“公子！你带我出去吧！呜呜……”翠玉伏在桌上痛哭，然后抬起头就欲说出实情：“公子，这里是……”

然而这女鬼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随后脸上就出现了一层稀薄的黑气，慢慢滴渗入这女鬼眉心中去了。

燕赤霞运转法眼，站起身来查看黑气，见识许多细如微尘的黑色符文：“翠玉姑娘，你说什么？”

翠玉双目中突然有绿光闪现，然后就娇笑起来：“没什么，公子，如此良辰美景，不若你我共饮一杯可好？”

燕赤霞知晓此刻翠玉已经被那“姥姥”控制住了，于是摇头笑道：“多谢姑娘美意，我不饮酒。”

翠玉站起身来，脱去外层的纱衣，娇笑道：“不饮酒也无妨，不若品鉴一下妾身，亦有动人之处。”

燕赤霞也不躲闪，待他靠近之后，突然伸出并指如剑点在翠玉眉心之处。

女鬼眉心突然伸出一道纤细的枝芽，朝着燕赤霞的手上缠绕而来，同时翠玉口中响起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

“好一个精气十足的剑侠！翠玉这贱货果然是我的好闺女，居然给莪备下了这么一份大礼。”

“哈哈！妖魔还在痴心妄想！”燕赤霞大笑着开口嘲讽。

“嘭！”禅房里同时响起几声炸响，脚下的青石地板裂开，一道道藤条如同箭矢一样朝燕赤霞所在再处射去。

燕赤霞一步跨出到了翠玉身后几步之处，同时飞快转身，右手剑指朝后一点：“去！”

腰间剑匣打开，小巧的飞剑电射而出，飞快地在房间内一个盘绕，就见所有藤条全部斩断。

翠玉怪叫着冲上前来，面上表情狰狞可怖，口中发出刺耳的怪叫：“好锋利的剑！”

燕赤霞心念一动，青龙剑飞快地来到翠玉面前，飞出一道细微的剑光朝其眉心落去。

这女鬼前冲的身形突然一停，“吧嗒”一颗黄豆大小的青黑色树种地掉落地面。

“公子快跑！姥姥一会就要过来了！”翠玉上前一步，拉着燕赤霞的衣袖夺门而出。

月光下，禅房外的广场上，地面像是波浪一样起伏不定，同时裂开无数漆黑的缝隙，缝隙中隐约可见粗大的藤条如同蟒蛇一样伸缩蠕动。

然而其他禅房里的客人依旧沉溺于幻象之中，他们依旧觉得自己正处在邀月楼的雅阁中，怀里的仙女儿妖娆动人。

“轰隆！”泥土碎石崩飞，十来根藤条冲出地面，像八爪鱼的触角一样朝燕赤霞缠绕而来。

燕赤霞一边驱使飞剑绕着自己上下飞腾，将靠近的藤条都斩断，一边还有心情询问女鬼：

“你我萍水相逢，怎么选择让我带你离开此处呢？”

翠玉此时已经拉着燕赤霞跑到了兰若寺的山门处，口中快速地回答道：“公子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不好色之人！这证明您是一个好人！”

燕赤霞听到这女鬼如此说，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果然好人处处皆顺！你先不要跑，快快给我指出那妖精的真身！”

翠玉脚下步子猛地停住：“啊？”

“轰隆！”更多的藤条伸出地面，从四面八方朝燕赤霞冲来。

燕赤霞大喝一声，连人带剑都化成一道七八尺长的青色剑光，猛地朝前一冲，便把所有树藤都轰成了碎片。

滚滚杀意如寒潮一样四面散开，瞬间便充斥了整个兰若寺。

禅房里诸多正在迷惑生人的女鬼受剑意一激，顿时维持不住幻化之术，一个个都变成了腐烂的尸体。

飞檐斗角，灯火通明的邀月楼像是虚幻的泡泡一样随风飘散。

许多客人只觉有一桶冷水当头浇了下来，恢复清醒后看着眼前荒山古寺、腐败女尸的景象，一个个都被吓得周身发抖，忍不住地大声尖叫起来。

山门处翠玉同样变成了腐尸的模样，燕赤霞身身合剑光悬停在半空中，强忍了恶心开口催促道：“快快指明方向！”

“姥姥的真身是一棵大榕树，兰若寺东方十余里外那一整片树林都是他的分身，他那真身在林子最深处！”

翠玉有些自惭形秽，抬着腐烂的胳膊掩盖住头脸，声音忍不住低了下去：“公子千万不要莽撞，姥姥修炼了数百年了，法力无边，你胜不了他。”

燕赤霞却未再回答这女鬼的提醒，只驾驭剑光“轰隆”将山里中诸多草木都撞成了碎末，朝着女鬼所指的方向杀去。

兰若寺里，几十个男子大声尖叫着往山下跑去，大部分女鬼俯身的腐尸都呆呆地站着，也不出手阻拦众人逃跑。

当然，也有几个腐尸犹豫了片刻后便张开大嘴朝着那还未跑远的生人扑了过去。

榕树本就是极易往外蔓延生长的树木，树妖姥姥独木成林，如果再算上地下四通八达的根系，那这座山头方圆几十里都在他的监听范围之内。

燕赤霞所化青龙剑光十分凶猛，遇石破石，遇树断树，树妖姥姥的根须不断地冲出地面朝剑光射去，又不断地被剑光轰成了齑粉！

“这书生仙剑太过锋利，纵使我能挡住，也要元气大伤，不若逼她主动退去。”

十里外树妖姥姥暗自发狠，同时心念一动，兰若寺附近的地底突然冲出无数的藤蔓和根须，将那些正往山下逃去的男子挨个都捆绑的结实。

“书生！快快停下剑光！不可再进前来！”整个山林里都响起那妖魔非男非女的怒吼。

“嗖！”十来根树藤比剑光还快，卷着十几人挡在剑光面前。

燕赤霞心念一动，剑光在空中一个转折，避过了挡在前方的人影，继续朝前冲去。

十来根树藤中突然有两根猛地一抖，将两个男子丢到悬崖下面去了。

“救命！”“嘭！”“嘭！”空中青龙剑光猛地一停。

“这些人好色如命，明知山中那青楼里的姑娘都不是人，依然要来找刺激，自有取死之道……”

燕赤霞硬下心肠了，刚要继续驾驭剑光朝前飞去，就听身后传来七八声惨叫。

“妖孽！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燕赤霞回头一看，见有七八人的身体已经被树藤累成了两截。

血淋淋的尸身被甩飞，挂在在树木枝叶之间，随着风儿轻轻摇摆，稍远处还有三十几条树藤，帮着三十几个活人在空中荡来荡去。

“书生，你若再敢妄动，我便将这些人都杀了！”

“你可以试试以飞剑斩断树藤，看看是你剑光快，还是我杀得快！”

树妖姥姥猖狂的大小响彻整个山谷，随后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书生，你真是个好人，呵呵呵呵……”

燕赤霞驾驭剑光停在半空，咬牙切齿地大喝：“妖精！你把他们都放了！我便这次便饶你不死！若你敢再杀一人，我发誓定要将你断根！”

然而树妖姥姥却并不怕燕赤霞的威胁，只是大叫道：“乖女儿们！都回来吧！把那兰若寺让给这书生居住！”

“书生！你需知晓，我等只是为了取些阳气修炼而已，平日里并不害人。”

“不过现在我若见这些人放了，你定然要来寻我闹，我虽然不惧，却懒得同你争斗。”

“我若让你退走你肯定不愿，不若你我打个商量如何？”

燕赤霞面冷如霜，沉声道：“你欲如何，直说便是。”

“不若你先在兰若寺住几天，我每天放走几个活人，什么时候你觉得我言而有信，自己离开了兰若寺，我便将人都放了，如何？”

“姥姥我大发慈悲，用自家乙木精气提这些活人吊命，你也无需担心耗下去回吧这些人饿死。”

树妖姥姥心中暗道：“这书生应该还未修炼到辟谷境界，过几天自己扛不住饿也就救走了……”

“这妖魔果然卑鄙，居然拿活人做要挟，过几天小道士来了定然有办法除此魔头，我还是设法拖上一拖。”

燕赤霞一言不发，驾驭剑光往兰若寺飞去，树妖以为自己奸计得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三十几根帮着活人的树藤如同蟒蛇一样，蠕动着返回兰若寺周围，将这些人吊在寺庙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上。

“每天放当着那书生的面放一两个人离去，三十来个人也够用了，看谁耗得过谁……“

而此刻被燕赤霞心心念念的张牧之，在白天被当代天师张懋丞领着拜见了自家的“母亲”，自然也见到了张元吉这个“侄儿”。

然后张懋丞又带着张牧之在上清镇大小道观里见了许多修为不弱的长辈，这些都是张氏各支房中德高望重的主事之人。

简而言之，张懋丞今日算是让自家这位生长在龙虎山之外的次子，获得了张氏内部的一致承认。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张懋丞才和张牧之回到嗣汉天师府中，细细询问小道士来龙虎山所为何事。

张牧之详细禀告了钱塘龙君和南京、杭州之事的牵扯，又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想要屠龙的打算。

张懋丞思虑片刻之后才道：“钱塘君如今尚未露面，你纵使知晓他心有恶念，贸然出手杀他也有不妥。”

“同样，在钱塘君没有主动对你出手时，我也不便直接出手助你将他斩杀，不然就会落下话柄被有心之人利用”

张牧之点了点头：“父亲大人说的是，只是……”

张懋丞摆摆手止住张牧之说话：“这样，我可借你一件法宝，助你将那钱塘龙君困住，然后你便能放开手脚对付那孙本邪神。”

“你降服了孙本，如果能从他口中得道钱塘君欲要戕害百姓的供词，那许多事情就好做了……”

“供词什么的那可太容易了”

张牧之双眼一亮，想到了自己当初发兵攻打江宁城隍的事，然后又忍不住问：“我同那钱塘君的修为差距太大，不知父亲大人有什么宝贝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