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之出了大罗殿,发现那名叫清风的道童正等在门外,于是就笑道:“你怎未出去玩耍,莫非是在等贫道?”
清风童子童嬉笑道:“我们道观平日里除了香客外极少有同道来此,我今日无事可做,不如陪道长逛逛。”
张牧之点点头:“前些时日我同燕兄已拜过各处殿堂,不知贵观还有什么值得赏玩之处?”
清风童子眼睛一转,然后笑道:“从玉皇山顶能看到一处奇景,道长且随我来!”
张牧之寻思闲着也是闲着,就和清风童子一起出了道观。
清风童子虽未满十六岁,无法修炼金丹法们,不过平日里也练习些舒展筋骨的拳法,因此腿脚十分敏捷。
张牧之跟着这小童转到玉龙道观后,顺着石阶往上攀爬了百十步,到了玉皇山的峰顶。
清风童子跳到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然后指着山下叫到:“道长,你且过来看!”
张牧之一步跨出也到了石上,只往山下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赞道:“此景深谙造化之奇,妙哉!妙哉!”
玉皇山下一片平坦,乃是农人耕种的田地,其间又有河流环绕,杨柳依依,水草丰茂,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玄妙之处在于这田中土丘、田塍、水沟排列齐整,又分别种植了不同的作物,怡然形成一副太极八卦之形。
两个阴阳鱼儿抱合交叠,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尽皆齐备,直让人眼前一亮。
张牧之站在青石上,忍不住点头赞道:“目睹此景,可知道在耕渎劳作之间,亦在百家烟火之中。”
清风童子忍不住眉头一皱:“我听师祖常说大道应往远离尘嚣的清净处寻求,若求而不得可问本心最深处,这道士说的怎么不一样……”
张牧之无意间看到这童子表情,连忙笑着解释:“我正一之道和你教真意不同,清风童子只当贫道随口一说便是,切莫往心里去。”
清风童子点了点头,又嘿嘿笑道:“我领着道长寻到这样一个好去处,不若道长答应我一件事儿呗?”
张牧之微微意外:“你且说来听听?不过先说好,贫道可没什么灵丹妙药给你!”
“我不要灵丹,师祖说了我如今精气尚未完足,学不了练气法门。”
“没有内练服食丹药等若服毒,这個道理我也是懂得。”
“那你要我答应什么事情?”张牧之好奇道。
“我那天见道长身后有一只麒麟神兽,后来又收到袖子里去了,不知能否让我骑一下?”
张牧之刚要说自家麒麟乃是杀孽之气所化,然后又觉得跟个童子无需说这个,于是点头小道:
“给你骑一下倒也无妨,不过你不要驾着他跑远了,这畜生最是桀骜,没有贫道在旁看着便要作乱!”
清风童子高兴的在青石上直跳:“多谢道长!道长说笑了,麒麟乃是神兽,哪里会作乱?”
张牧之也不再解释,只抬起袖子一挥,一道青光闪过后墨麒麟便现身出来,脚踏虚空站在一旁,如驴子似的打个响鼻,双目咕噜噜乱转。
“果然神俊非凡!平日里我只在神像上见过麒麟,还没遇到过活的呢!”
清风童子大叫一声就要往麒麟背上爬,张牧之连忙将之拉住,然后对麒麟喝到:
“我知你这孽畜惯会装样!今日你但凡有丝毫出格之处我便把你囚禁起来,叫你永远不见天日!”
墨麒麟时时刻刻想着以业力侵染张牧之的灵台,然后将这小道士炼做傀儡,自然不甘心被镇压在青莲空间里,于是连忙点头答应,然后在空中趴了下来。
张牧之依旧不放心,又从袖中飞出青玉莲花台压在墨麒麟背上:“你坐在这莲台上能隔绝罡风吹拂,也可保你不被这畜生甩落下来。”
清风童子见了这莲花台后更加兴奋起来:“哈哈哈!太妙啦!我坐上去是不是能直接飞到天上做神仙去啦!!”
“你这童儿,想得倒美!”张牧之架着清风童儿的胳膊,扶着他上莲台:“自去耍吧,不要跑太远,免得百姓看到后慌乱。”
清风童子在莲台上伸出双手抓住麒麟的两只犄角,兴高采烈地大喊:“驾!驾!”
“这童子真把我当驴马了……要不是怕这贼道士整我,我就吃了你这兔崽子……”
墨麒麟在张牧之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乖巧地站起身来,四蹄生出云烟遮蔽了身体,然后驮着清风童子往半空飞去。
张牧之不再理会正兴奋尖叫的道童,自个儿在大青石上坐下来,望着山下八卦田。
此刻正值盛夏,然而山顶上却有习习凉风吹来,让这小道士心中感觉十分宁静。
“我自被接引至此方世界,斗城隍,斗妖僧,斗阎王,斗真龙,斗邪神……直到如今才算稍稍清净了些。”
“一路行来虽然修为水涨船高,但是心中杀意却越来越盛,有时候几乎到了动辄便起杀心的地步,长此以往,隐患不小。”
“眼下威胁南京城数十万百姓的大魔已除,或许还剩下些邪气滋生的小妖小怪作乱,可让众门人弟子出去料理,我还是回灵应观静修些时日。”
“接下来要炼身,炼神,还要以《天遁剑法》中的秘诀养练斩邪剑,这些功课每完成一个,实力都会有巨大的飞跃。”
“斩邪剑越是蕴养,威力就越大,莪不如日后将剑背在身上养蕴其中锋锐之气,如果能坚持数年不出鞘,那其威力自当所向披靡,到时候用来对付京城中的那邪佛……”
“人言手持利刃,杀心自起,斩邪剑不再轻易出窍,如此也算平复我心中杀念。”
“我辈修道人当怀慈悲之心,虽行杀伐护道之举,却不可嗜杀成性。”
“那便用真龙骸骨再炼制一把护道之宝,不如炼制一条金鞭?”
“灵官大哥,赵玄坛,甚至是雷祖等诸多神明皆以金鞭作为武器,金鞭不似宝剑动辄便要伤人,正可彰显我道家慈悲真意……”
张牧之在心中暗暗下决心日后不再多造杀孽,当以金鞭作为武器,护道炼魔,收发随心,于是就开始在心中构想应该把金鞭炼成什么模样。
直至一个时辰过去了,这小道士才盘算明白,心中忍不住暗暗得意:“斩邪剑虽好,日后还要留给子孙。”
“自己炼制的宝贝才是自己的,并且能随着道行精进不断祭炼提升威力,日后说不得这宝贝也有享誉三界的那一天。”
小道士抬头看了眼日头,已经是午时将近,清风道童还在骑着墨麒麟上上下下的撒欢。
“清风童子,你再不回去就要挨饿啦!”
墨麒麟听到张牧之的叫喊,连忙踏着虚空跑了过来。
清风童子有些不舍的下了麒麟,犹豫了片刻后猛地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地道:“还是吃饭重要些,我们回去吧!”
张牧之哑然失笑,直接无视了墨麒麟满是哀求的眼神,抬手将墨麒麟收入青莲空间之中。
“地藏王菩萨在阴间度化无量地狱众生,这莲台应该也有镇压杀孽的功效,所以这麒麟才这般恐惧……”
张牧之和清风道童回了道观用过午饭,左右闲着无事,小道士也怕同观中道士瞎聊影响人家修炼,于是又和清风童子玩了半天。
次日,张牧之被清风童子引着来到炼丹房中,青羊道人和乾阳子早已经到了。
炼丹房里十分开阔,倒没有什么别的装饰,只中间一座丈余大小的石台,有三尺来高,呈八卦之形。
八卦台正中有一尊丹炉,三足圆腹,炉身有四个门户,盖子如一座三层宝塔。
丹炉四个门户旁各有蒲团,炉子旁边还有个和清风年龄差不多大的童子,手持一柄芭蕉扇,应该就是那叫明月的道童了。
“此乃八卦炉,又名老君炉,小友可曾识得?”乾阳子指着丹炉笑道。
张牧之回答道:“我正一教也炼外丹,故而晚辈识得此炉,这三足乃三才也,圆腹混元如太极,四门按地火水风,三层宝塔寓意三天正法。”
乾阳子抚须而笑:“小友所言丝毫不差,贫道当年曾下山行走,常听有那修道人夸口‘吾这宝贝乃从老君炉中炼得’,说的便是这炉子了。”
这时青羊道人插口道:“小天师手中斩邪剑乃老君亲赐,倒是真的从老君炉中炼得。”
乾阳子闻言一愣,然后点了点头:“道兄此言甚是,倒是我疏忽了。”
炼丹房中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片刻之后,乾阳子止住笑声对几人安排座位:
“青羊道兄法力浑厚,昨日已经练熟了掌控火候的指诀,便由青羊道兄坐‘火’门,发三昧火熔炼宝材。”
“贫道坐‘地’门,以剑气雕琢宝材使法器成型,清风明月两个童儿持芭蕉扇坐‘风’门助风。”
“小友精通五行雷法,应能以法力变化真水使法器冷却,便坐在‘水’门吧。”
“水门除了炼成开炉的那一瞬之外也无事可做,你正好观看青羊道兄如何掌控火候。”
张牧之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前辈抬爱!”随后便来到丹炉‘水’字炉口旁的蒲团上坐好。
其余众人也各按分工落座,乾阳子又道:“青羊道兄以自家原身双角炼制法剑,我以庚金之精炼制剑胚,所用宝材都是珍稀难寻,万一出了差错便要前功尽弃。”
“小友炼器所用真龙骸骨能大能小,能受雷火煅烧而不毁,最是不易损毁,可先炼之。”
张牧之思索了片刻后点头答应:“前辈所言甚是,我无异议。”
“不知你要炼制什么器物?真龙剑还是伏妖索?”
“晚辈欲炼制一柄金鞭,鞭长三尺,柄按六寸,分四面九节,不必刻制什么符文秘咒,只炼成器型便可!”
“你炼金鞭而非宝剑,看来也意识到自己杀伐过重,欲要修炼心性了,甚好,甚好!不知你炼成器型后准备以什么法门继续祭炼?”
“此鞭四面九节,可刻录三十六处符文,晚辈想召请雷部三十六位元帅下界以法力加持,然后在手柄、尾端刻录五方雷帝尊号,如此这金鞭便成了号令雷霆之宝。”
“你这道士总是这般胆大,此宝若成,天下精怪妖邪之属算是没好日子过了。”
“前辈所言极是,若不肃清天下妖氛,便不能应对末法劫数,晚辈虽立志不再轻启杀戒,正好以金鞭震慑。”
乾阳子抚须点头:“甚好!你且揭开炉盖把那真龙骸骨放入八卦炉里便是!”
张牧之伸手发出一道法力将炉盖提起,而后心念一动,一条赤金色软鞭样的骸骨从袖子里飞出,落进八卦炉中。
从四个圆形门洞中往炉子里看去,可见内中仅有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木炭。
乾阳子伸手朝丹炉一指,那骸骨就悬浮在火炭上空静止不动了,接着只听“嘭”一声响,下方木炭上燃起丝丝缕缕的火苗。
青羊道人手捏法决发动三昧真火,口鼻间喷出刺目的红光往炉子里射去。
红光一接触炉中木炭上燃烧的火苗就“轰”一声炸开,化作熊熊烈焰升腾而起,包裹住上方的真龙骸骨。
丹炉上以及座下的八卦台上都有阵纹和法光亮起,保护丹炉不被三昧火烧成铁汁。
“童儿,扇火!”清风明月不敢怠慢,一起挥动手中芭蕉扇往炉子里扇风。
炉中烈焰受风之后燃烧的更加猛烈,真龙骸骨在乾阳子法力的掌控下开始如活物一样游动起来。
青羊道人手中不断变化指诀,控制着三昧真火冶炼炉中宝材,使其均匀受热。
张牧之则聚精会神地看着青羊道人如何操控火候,心中渐渐有许多明悟。
两个时辰后,炉中骸骨在三昧火中渐渐融化,成了一团灵液,散发着刺目的金光。
青羊道人法决一变,炉中火势渐渐小了下来,两个童子也停止鼓风。
唯有乾阳子老道满面严肃,双手发出法力把那团灵液拉扯成一个长条,依稀是一柄金鞭的模样。
而后乾阳子又捏剑指发出一缕缕金色剑气飞入丹炉内,如刻刀一样修饰这金鞭的细微之处。
三寸六分,四面九节,手柄尾端呈莲花之形,莲心空白留给小道士日后铭刻符文……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一杆金鞭便告完成,乾阳子道:“熄火!以净水洗之,去其火性!”
青羊字撤去法决,炉中三昧火熄灭,张牧之抬手发出一道雷光,飞入炉中之后变成了一片净水包裹住了自家金鞭。
片刻之后,金鞭上闪烁的赤色火光熄灭干净,乾阳子以法力打开炉盖,张牧之将金鞭摄入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感觉十分满意。
此刻这金鞭还没有什么威能,不过也保留了真龙能大能小,可刚可柔的玄妙。
张牧之将金鞭化作一个金环绕在手腕上,然后继续观看两个老道炼宝。
如此又过了四个时辰,青羊道人才将自家羊角变成的两柄弯刀炼制成了一把三寸有余,莹白如玉的长剑。
乾阳子也以庚金之精练成了七柄两头尖尖,形如飞梭的剑胚,准备日后送给燕赤霞养育飞剑。
炼宝结束后众人从炼丹房里出来,但见天空一弯明月高悬,满天星斗闪烁化光。
三个道士都是修炼有成之人,倒没觉得什么辛苦,只清风明月两个道童又累又饿,有气无力的陪站在一旁侍候。
“我让你们师兄给你俩留了点心,快去吃吧,明日可准你俩不必当值,尽情玩耍一天。”
两个道童这才高兴起来,一起往自家住的屋舍里跑去了。
张牧之朝乾阳子、青羊道人躬身:“先谢过两位道友助我炼宝,贫道明日便要赶回南京去了,特来向两位告别。”
乾阳子点头:“燕赤霞如今正在闭关,贫道明日亦有事要往武当山走一遭,却是无法送你了,不过我等修道人随缘聚散,倒也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前辈所言甚是,我等都在求道途中,未来总有相见的一日。”
青羊道人犹豫片刻后开口:“小天师容禀,贫道原本答应随你入世累积功德,这事儿只怕要延缓些时日了……”
“贫道明日也随乾阳子真人往武当山去寻一些道友交流一番,学些护道降魔的手段,未来才好追随小天师共同应对劫数。”
张牧之点头笑道:“青羊道兄这决断极妙,我回南京也是静修,道兄在天下各处走一走更有益处。”
青羊道人又拿出一柄拂尘递给张牧之:“这是贫道本体胡须炼制成的拂尘,道友日后若有事寻我,只持拂尘喊上几声,我必前来相助。”
张牧之大大方方收下放进袖子里,依旧躬身道谢。
次日天刚蒙蒙亮,收拾妥当的张牧之便出了玉龙道院,然后乘坐墨麒麟腾空而起往南京而去。
清风明月两个童子起床后又来寻张牧之,想要骑麒麟耍子,却是扑了个空。
南京灵应观,听闻主持除魔回来,守静老道领着玉罗刹、黄白二童子和几个道童前来迎接。
其他道士仍在南京城各处游走,行天蓬法驱邪救民,以求积累功德。
几个道童见了墨麒麟后兴奋雀跃自不必替,守静老道同张牧之一起拜过王灵官、赵玄坛及三清祖师,然后进入藏书楼。
那位曾拒绝了织女示好的郭文斌去崇正书院上课去了,故而并未在楼中。
张牧之刚欲问守静道长南京情形如何,玉罗刹便过来拜见。
“师父,弟子焚化那大蟒尸身后剩下了这几寸蛇皮,以弟子的法力尚不能将之毁伤,故而带来见师父。”
玉罗刹手中拖着一块蛇皮,色呈淡青,麟甲温润如玉。
“怎不将之同骨灰一并送与石佛寺中的僧人安葬?”
“慧远老僧在寺中的弟子说方丈离开前便算到自己有殒身之祸,为积累功德成就清净琉璃之身才毅然前往。”
“这蛇皮便是那老和尚原身上最后一点妖躯,故而寺中弟子不愿将只留下,只以骨灰安葬在浮屠塔中,愿方丈来世再正佛身。”
张牧之沉默片刻后拿过那片蛇皮:“慧远老僧虽丧生在我手,但他那慈悲心我却深感倾佩,也罢!我便将这蛇皮制成剑鞘收纳三五斩邪剑,也能时时自省,令我杀意不起。”
玉罗刹持拂尘笑道:“这老和尚的蛇皮能收纳斩邪剑,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张牧之摇头:“慧远和尚深谙佛法,想必早明四大皆空之理,应当不会在意这些,你自去修行吧。”
玉罗刹若有所悟,躬身行礼后退出藏书阁。
张牧之和守静老道闲谈一阵,了解过灵应观众弟子积累功德的情况之后开口道:
“六月二十四日是雷祖诞辰,我欲在朝天宫设下法坛,召请雷部二十四天君、三十六元帅真身下界助我炼宝。”
“道长可召回灵应观众弟子,届时一同前往观礼,若有弟子目睹众雷神真形后能明悟几分玄妙,那也是难得的福缘了。”
守静老道点头轻笑:“自主持传下天蓬秘法,我观弟子都有长进,如今又舍下如此机缘,真乃我灵应观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