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轩辕时生人,得了机缘登临神位,但神通法力都很有限,在两次人神之争时都没有参战的资格,这才侥幸存活了下来。”
“颛顼帝绝地天通之后,人族之中大神通者逐渐减少,当年被轩辕黄帝驱赶至边陲四野的各族生灵、妖兽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至尧舜在位时边陲各族就屡屡试探,所幸当时人族仍有抗衡之力,才勉强保得局面安定。”
“舜帝末年,人族大能或觅地潜修,或老迈避世,边陲各族伙同诸多凶兽发动了一次总攻,掀动大水欲要覆灭人族。”
“幸有大禹神人出世,沉睡了数百年的应龙也再度苏醒,率领人族仅存的修士一边同各蛮族、凶兽争斗,一边治理大水,疏通江河归入大海。”
“那一战人族最后一点底蕴也消耗殆尽了,当然那些反攻而来的蛮荒各族也没捞着好处,基本上算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战争进行到最后,彼方仅剩下寥寥几只凶兽存活,而大禹等人也因伤重再无力将他们杀死了,只好寻海眼、地壳等绝地等将他们草草封印了事。”
张牧之听到此处,心中有了疑问,刚欲再次开口,就见奇相氏摆摆手道:
“别问我为什么轩辕黄帝、颛顼帝他们后来怎么成了五方上帝,这些上界仙神之事我哪里晓得?”
“大禹平复天下后,人族在下界再无敌手,然后就开始争权夺位,彼此征战起来。”
“几乎每过几百年就有朝代更迭,人族自己打的尸山血海,后来我就厌倦了,干脆躲在江底不再出世。”
“我自个儿闲着无事,便将当初大禹同各族征战时被余波轰入江中的一处山谷炼做自家洞府,平日里或是玩耍,或是沉睡,如此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
“突然有一天大禹来到我这处洞府之中,说他如今担任了仙界水官大帝,负责巡游江河湖泊,并且校戒罪福,为人消灾,并邀请我去上界居住。”
“他说这下界疆域日后会越来越小,而上界则灵机充沛,有大能重新开辟天界,那天界居然有二三十层之多!”
奇相氏说到此处停了一停,脸上露出唏嘘之色:“当时我问他,人族怎能和当年的敌人共处一界呢?怎么能向帝俊俯首称臣呢?”
“大禹对我说如今天帝早已不是帝俊了,上界诸神以后也将大多由人族当之,而且还说日后纵使天帝也不能专权,有什么四御六御分权而制之类的。”
“当时我确实动了心,但又见我自家祭练的这处荒地已经有了起色,花草林木,鸟兽群生都渐渐衍生了出来,于是就又舍不得走了。”
“然后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屈大夫投江而陨,他的神魂不知怎地就到了我这洞府之中,于是我也算有了说话的伴儿。”
屈原听到此处,在张牧之旁的席位上唏嘘道:“当时我还未被人道天子册封为江神,有近千年时间都是她以法力助我巩固魂体,此恩直等同于再造了。”
“至于天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俩一直呆在长江底部,确实无法知晓。”
“只知后来张天师平六天故气,同上界诸神定立盟约时,上界已经大多是同人族亲近的神祇了。”
“后来上界又渐渐传下来修真练道之术,自此正法大兴,人间多有能飞升天阙者。”
张牧之点头:“盟约之后人道、天道两分,人道天子能封神,诸神下界后亦当受天师府监管,受人道天子制约。”
“而人族修仙之人飞升之后则归入天界众神座下,也算壮大了众神的势力。”
“如此人、神相安,避免了似上古时那般人、神两族彼此攻阀的局面。”
屈原和奇相氏一起点头:“正是如此,张天师功莫大矣!”
张牧之坐在席上暗自思索:“我询问上古之事原是随口一说,不过听奇相氏讲古也算有所收获。”
“至少能知晓那些先天大神也会陨落,而非如他们宣扬的那般不死不灭!连天帝之位都能更迭……”
“还有无支祁、天吴都是当年大禹神人杀剩下的……也不知这类凶兽还有多少?”
“大禹曾向奇相氏说过,这下界的疆域会越来越小,莫非就是指那些仙人炼化灵山作为洞天之事?这事儿牵扯太大,估计再问奇相氏她也不会说……”
“至于上界神权更迭的具体因由,只能待飞升后去询问祖天师了。”
众人谈到此处也算尽兴,张牧之饮了盏茶后又寒暄几句,便向两位江神告辞。
屈大夫依旧将张牧之及其门人送出水府灵境,在一团白色厚重的雾气中,双方拱手而别。
须臾之间浓雾消散,江面上只有张牧之等人乘坐的木船。
张牧之将奇相氏赠送的黑色陶罐递给身后的吴天禄:“此乃江神所赠水精,你可现出原身,一边在水中潜游一边炼化,注意不要掀起风浪。”
吴天禄谢过之后纵身跳入江中,变成巨大的蛟龙真身,催动法力推着木船往前行去。
胡馨儿过来拉着张牧之的袖子纠缠:“师父!我入门比吴师弟还早呢!现在除了几个神咒外什么都没学会,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点机缘造化啊!”
张牧之微微一笑,刚欲开口解释,就听玉罗刹冷着脸呵斥:
“你和黄师弟刚刚巩固人形,便等若是七八岁的小儿,精气尚未完足,连吐纳之术都修不得,要什么机缘造化?”
“还不快快去读经书!再敢搅扰师父,决不能饶了你!”
胡馨儿被唬了一跳,连忙和黄二郎一起在舟中坐好,玉罗刹从袖子里拿出两本《南华经》递给两個童子。
张牧之朝玉罗刹点头嘉许,然后才道:“吴天禄乃蛟龙之身,能吞食万水精华成就真龙,此乃龙种天生神异之处,你两个自然无法同他相比。”
“不过你俩也无需气馁,待你们精气完足,筑基圆满之后,我当传你们正统修真之法,倒不必急于这一时。”
黄二郎连忙恭敬答应:“师父放心,我们明白的!”
胡馨儿只好点头答应,又偷偷瞥了玉罗刹一眼,似乎对这位师姐极为畏惧。
张牧之不再理会两个童儿读经,只是坐在舟中思考洞天福地之事,猜测这些道家修行圣地和末法世界是否有关联。
玉罗刹站在船头,手持拂尘朝两岸远眺,只觉江风带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脸上感到阵阵凉意,让人心头觉得宁静。
头顶清澈的阳光穿过浮云照射下来,两岸山川、丘壑、农田、村舍次第后退,其间种种秀丽风光,是她在地狱中无数年月都不曾见过的景象。
如此又过了两个时辰,直至溪边天空渐渐浮现出灿烂的霞光,木船一路曲折游走,来到了镇江府附近。
“对了!师姐本体是上古人皇灯盏,又随侍了几十代天师,说不定知晓些洞天福地的隐秘?”
“我也是昏了头了,只顾思索奇相氏说的话,却忘了身边就有个老古董!”
这两年张牧之神通法力日益浑厚,闭关清修时需要长明仙子指点之处渐渐的就少了。
长明仙子平日里也躲在张牧之头顶芙蓉冠中不出来,是以让他下意识地就忽略了这位灯火精灵的存在。
张牧之刚欲寻个合适的时机让长明仙子现身,就听到耳边传来长明仙子的声音:
“且小心些,正前方三丈处有修道人潜藏,来者修为不弱,应该是个阳神真人!”
张牧之心中一凛,迅速回神从舟中站起来,朝木船前方望去。
江面上空空荡荡,并未看见什么人隐藏的痕迹。
“每个阳神真人都不可小视,这隐匿藏形之法我若不开天眼还看不破!看来师姐的本事愈发厉害了!”
张牧之抬起手来一弹,一道微弱的雷光朝前方飞去,瞬间就到了三丈之外。
只听“趴”的一声,水面之上五尺之处好似有一个无形的气泡破裂,空气中泛起如水波一样的光晕。
一个身披赤色法袍,头戴赤金如意冠的高瘦道士在前方现身。
但见此人浓眉虬须,面目狭长,额头微微隆起,双目隐现精光,手持一尾拂尘,身后背着一柄宝剑。
只观此人气度便知是一位修炼有成的道家真人,但是其面色有些阴郁,不知是何缘故。
“此地应在镇江府附近,莫非茅山上的修士到了?只是似乎来者不善……”
张牧之在舟中躬身见礼:“不知是上清派哪位真人驾临?缘何拦住贫道的去路?”
那赤衣道人双脚踏在水面上,听到张牧之的话后冷哼一声:“小辈怎知莪来自上清派?莫非背地里做了对我上清派不利之事,见了我心虚了?”
张牧之眉头一皱刚欲说话,就听玉罗刹呵斥道:“你这道人好没道理!我师父朝你见礼,你连腰都不见弯一弯,现在又出言不逊,如此行径岂是修道人所为?”
也难怪玉罗刹不顾规矩强先开口,她自从被张牧之收入门下以来,所见道家之人,无论是守静道长,张懋嘉、甚至受箓时所见的当代天师都是谦虚有礼的有道真人。
哪有如眼前这位行礼不回,直接就开口找事儿的?
赤衣道人见张牧之不开口,仅让一个门人答话,顿时面上表情更恼:“哪里来的地狱邪精,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这道人说着抬手朝玉罗刹一指,只听“昂”一声宛若龙吟的剑鸣,背后一把青光莹莹的宝剑飞出朝玉罗刹杀来。
剑还未至,玉罗刹就感觉自己被一股森冷的杀机从上到下禁锢住了,手脚四肢都无法动弹,只能在心底惊叫:“师父救我……”
“大胆!”张牧之原本不愿同这位上清派真人交恶,然而见此人上来就下杀手,顿时也禁不住恼怒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张牧之抬手一挥,袖中一道金光飞出,在空中化为一柄金光如意,后发先至撞向那道人的宝剑。
“当!”一声大响,如意和宝剑碰撞后各自倒飞而回。
张牧之随手接过如意,轻轻一摇变成一柄金鞭,遥遥指向那赤衣道人:“好个泼道!焉敢当面加害我的门人!”
玉罗刹感觉周身一松,感觉束缚住自己的压力瞬间消失,禁不住身子一软坐在木船上。
这一刻她才知晓自己同道家阳神真人的差距。
前方赤衣道人探手抓住自家宝剑,感到掌心一阵发麻,不由冷笑:“好个小辈!果然有几分本事!难怪敢窥探我上清派秘法传承!”
张牧之闻听此言心中一震,随后眉心天眼张开,发出金光朝前方那道人望去。
如今他法力比在横望山雷祖庙时又强了几倍,眉心天眼更加玄妙,只一瞬间就将这道人的来历因果看了个明明白白。
只听张牧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你便是那夺舍了王兰的上清弟子之父,难怪要来向我寻仇!”
“我不去茅山找你,你却敢来自投罗网,也罢!今日就将你擒了去向上清掌门问罪!”
张牧之说着衣袖一震,袖中一道青光飞出,将江上木船、众门人以及水下蛟龙都收入青莲空间之中。
赤衣道人见张牧之道破自家来历,顿时恼羞成怒:“一派胡言!还妄想将贫道擒下,真是大言不惭!”说着抬手一挥,七八张灵符朝张牧之飞去。
“轰隆!”灵符爆开,变成七八颗屋舍大小的雷球,有先有后在江面上排成阵势轰杀过来。
三丈距离转瞬即逝,张牧之望着前方充塞了整个视野的雷光,只是抬起空着的左手朝前一抓!
一只由五色雷光汇聚而成的大手显化而出,通体有两丈来高,只是轻轻一捞,就将七八个雷球抓在手心。
张牧之左手握拳做了个拿捏的动作,那只五色雷光大手亦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轰”一声雷响,众多雷球都在掌心湮灭,随后雷霆大手余势不停,五指握拳朝赤衣道人轰去。
“哈哈哈!贼道士!在我面前施展雷法!同关帅面前耍大刀何异!”张牧之大笑出声。
赤衣道士顾不得回答,连忙衣袖一挥,祭出一张通体成金色的灵符,在身前化出一面金光组成的墙壁。
“轰隆!”雷光拳头和三丈高的光墙碰撞,而后一起崩碎开来。
狂暴的气浪在江面上炸出丈来高的浪头,哗啦啦冲刷着长江两岸的山壁。
赤衣道人被巨大的反冲之力推着在江面上滑行了十丈远才重新站稳,果然不再施展雷法,而是飞出宝剑朝张牧之杀来。
张牧之自决心止杀后便将斩邪剑让玉罗刹背着,此刻手中无剑,却同样怡然不惧,提着金鞭朝赤衣道士冲了过去。
于是来自道家正一、上清两派的两位阳神真人就在这辽阔的江面上争斗起来。
张牧之早用天眼看穿了这道人的来历,因此争斗时也未施展什么肉身变化之术,只是想将对方擒下去茅山问罪。
“茅山古称地肺山,乃道家第八洞天,今日所幸就去茅山闹一闹,寻机窥探下这些洞天世界的根底!”
原来这赤衣道人名曰王克玄,号玉虚子,乃是在南京夺舍王兰的那个单道人的师父。
而且张牧之方才以雷霆法眼查看的明白,这王克玄不仅是单道人的师父,而且是人家的生身之父!
且不提这王克玄和单道人之间错综复杂的隐秘之事,只单道人这一路的经历,细思之下就透着诡异。
单道人幼年因天资聪颖被收入茅山上清派,心术不正后被削了道箓关押问罪,怎就那么容易能潜逃出来?
真当茅山这等道家大派中诸位修仙之人和满山护法神将眼睛都是瞎的?
单道人逃出来后居然在山中潜修了几十年都未曾被抓获,修道人征调的随身兵马都这么不顶用?
若搜山这等事都做不明白,道家怎么伐山破庙?
一个戴罪的弟子身上居然带着《上清黄庭内景经》这等门派根本传承秘法,后来更是为了换取资源将他送给孙本那邪神。
这事儿发生了几十年了茅山上清派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像唯有历代天师才能修炼的《天心五雷正法》遗落在外,你看龙虎山天师府一众道士会不会将整个修行界搅个天翻地覆?
这种种匪夷所思之处,都因为茅山上清派中有这个位高权重的王克玄道长暗中遮掩。
之前张牧之初成阳神,天眼神通尚无法透过王兰身上单道士的魂魄查知王克玄这位阳神真人的底细。
今日他法力修为大增,王克玄这位幕后真人又到了跟前,哪里还能看不明白?
甚至张牧之还不无恶意地揣测:“那单道士夺舍王兰,是不是想摆脱私生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姓王?”
“单道士被削了上清箓,居然妄图通过我得受正一箓,真是痴心妄想!”
茅山上清派如今的掌门乃是一愚道人任自垣,之前被永乐帝封为太和山(武当山)玉虚宫提点,数十年一直在武当山修行。
任自垣最近自感天寿将尽,天仙无望只能以阳神脱体飞升,这才回转茅山,演算得知门派根本心法流失在外,就让王克玄来找张牧之索要。
张牧之前些时日刚在横望山借雷祖之力将单道人轰杀成灰,这王克玄面对“杀子仇人”要是能有好态度,那也是见了鬼了。
且说江面上,张牧之同王克玄争斗,持金鞭抵挡住几次宝剑刺杀后,抡起一鞭砸在宝剑剑刃上。
金鞭上一阵雷光亮起,“当!”一声大响,宝剑被一下打飞了十来丈远,落入远处江水之中。
“虽然是阳神真人,这飞剑之术却比燕赤霞还不如,也就法力深厚些,看来这王克玄并不以剑法见长!”
“也不晓得他擅长什么法术?莫非真是雷法?”
张牧之打飞对方宝剑后动作不停,脚下迈出一步,身形就到了王克玄前方,探手朝对方胸前衣襟抓来:
“王真人莫要顽皮,还是跟我去见任掌门!”
王克玄被张牧之一句“莫要顽皮”臊得满脸通红,双脚一踏水面,身形直冲而起往远处飞去,同时又祭出一道灵符:
“召请雷霆正令都督尚书辛天君,速速现身助我对敌!”
茅山上清派雷法还是走的召请雷神发雷的路子,不似张牧之所修五雷正法,自家便可行使雷神权柄。
张牧之听到对方所念召请咒后顿时一愣,然后纵身冲向高空往王克玄追去,同时哈哈大笑道:
“王真人且莫跑!我先不打你!你看看辛天君现身后助我还是助你!”
王克玄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惊怒之下出了昏招,然而灵符祭出已经收不回来了,于是就一边在云中飞逃一边大骂:
“鼠辈!你不仅偷学我上清混炼百神之法,而且还将之传给了自家门人!此事就算到了龙虎山你父亲那里我也有理!”
张牧之哈哈大笑:“莫跑!莫跑!无需去龙虎山!咱们现在就能好好说道说道!”
空中两道金光一前一后,从江边飞快往茅山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