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但在珍夜的眼中，他已经不是那个甘心用一整个下午，陪着喜爱的人听取竹筒敲击石板的少年。

而那个曾经被少年喜爱着的女孩，也已经不再是那时候的自己。

河岸边，灯影闪烁，一片巨大的魔法空间将仓廉和珍夜两个人笼罩在其中。

是仓廉在到达这里的第一时间所展开的视界隔绝，雪霰和昏厥过去的莫奈被他阻隔在了视界之外。

而在视界之内，战斗才刚刚开始。

仓廉全身涌动着强大的魔力，那蕴藏在每一寸血肉里的狂暴气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如同一头站在领地中央的雄狮。

其实，他自身的魔力早就干涸了，之所以现在能够站在这里，只是因为那瓶本来要交给艾玛的狂暴药剂。

整整五毫升全部下肚。

这样的剂量，足够将一个三星勇者级的魔法师的**生生撑爆！

幸好在使用之前，仓廉已经用尽了全部的魔力，全身的筋肉和骨骼也几乎到达了极限，这才勉强能够忍受这药剂的威力。

而另一边的珍夜，强烈的血光依旧充斥着她的双眼，对于仓廉迟来的歉意，作为珍夜的她并不接受，作为污秽的它，也同样不可能接受。

和那些仓廉曾经与之战斗过的污秽一样，珍夜也无法沉住气。

她的攻势开始了。

强大的怪力加上她鬼魅一样的速度，让她在一瞬间就击溃了打算偷袭的莫奈，仓廉虽然没有见到刚才的情形，但只需要一个照面，他就感受到了威胁。

如果不小心对待，就一定会死的那种威胁。

因此每一次攻击，他都要带着必杀的信念。

不光是要击败，更是为了拯救在这副躯体之下，正在不断挣扎的灵魂！

十二段瞬影！

魔力冲击！

仓廉的身体在这一刻骤然消失，但在下一秒，珍夜周围的十二个方位，显现出了十二个不同姿态的他。

这是战技与魔法的结合，也是他目前能够使用的最强攻击！

只是。

当光芒散尽，剩下的却只有仓廉疲惫的身体，以及毫发无伤的珍夜。

她变化了。

这次变化所带来的强大力量，轻松写意地粉碎了仓廉的绝杀一招。

紧接着，他就看见珍夜的肩胛骨被诡异地撕裂，露出两道巨大的伤口，鲜血汩汩往外流洒，狰狞可怖！

在伤口的深处，是两滩粘稠的、散发着湖蓝色光泽的液体，不，与其说那是液体，倒不如说是某种器官的雏形。

那种不可名状的东西从伤口中慢慢钻了出来，湿哒哒地挂在珍夜的背上，而她背后的伤口，也在这两团东西暴露出来以后，渐渐合拢。

直到无处不在的风，将其吹干，仓廉才得以一窥它的真容。

那是一对光明女神蝶的翅膀！

数以百计的气泡散发着珍宝一般的光泽，它们凭空出现在视界内，每一颗都如同实体，错落有致地悬浮在珍夜的周围。

即使仓廉见多识广，此刻也被这样的场景所震撼。

“这是......制造幻境的能力么？”

幻境，意味着要比纯粹的力量更加接近灵魂的本质。

也意味着，拥有这项能力的污秽，在堕化前，内心会经受更多的折磨，反反复复，在希望中感受绝望，又在绝望中看见希望。

直至崩溃。

此刻仓廉感受到的是自责，无比的自责，因为长久以来，对于她的痛苦，自己竟然没有一丁点察觉。

“对不起。”他的声音在颤抖。

气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头顶，只是，他在刚才那一击中耗尽了全部力气，内心更是心乱如麻，已经失去了躲闪的机会。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气泡降落下来。

无法做出抵抗，他的意识迅速沉溺在幻境之中。

珍夜迅速挥舞着双手，将其余的气泡一颗、又一颗地扔向仓廉，原本仅仅笼罩在仓廉头顶的气泡，在片刻以后，已经彻底将他包裹在里面。

死局。

......

“我叫珍夜，珍惜的珍，夜晚的夜。”

“我有一个爱我的母亲。”

“我的父亲......他是个英雄。”

“就算没有人在乎我，你也会的，对吗？”

“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和妈妈赶出来？”

“我想就这样过平凡人的生活。”

“我的母亲，她恨那些人。”

“如果我长大以后能嫁给仓田，母亲会不会高兴？”

......

仓廉醒了。

他知道，刚才那一切，只是一个梦，关于珍夜的，十七年的梦。

那双美丽的翅膀在肉眼可见地枯萎，她来到仓廉的面前，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她的双眼恢复了原本黑白分明的模样，只是在眼眶中流淌的，不是清澈的眼泪，而是两行令人心痛的鲜血。

就算成为污秽，她也不愿意伤害仓廉分毫。

“既然选不了，就干脆毁掉......我们的记忆。”

......

污秽究竟是什么。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根本算不上是问句。

因为它没有答案，之所以没有答案，并不是因为真理如此，而是因为没有人，没有哪怕一个人愿意去探寻那个答案。

人们祛除污秽，和擦拭染尘的灯台一样，只是因为脏了，所以才要擦干净。

不论那灰尘中掺杂着的，是飞蛾翅膀上的鳞粉，还是天尽头陨落下来的星屑。

或许对每一个清道夫，甚至每一位站立在世俗之巅的魔法师来说，那只不过是他们的工作，是一只必须要击败的怪物，充其量，是许多只怪物。

它可以代表力量，代表金钱，代表晋升的希望，却唯独无法代表它们存在本身。

真的是这样吗？

勇者杀死了恶龙，在浴血过后的那个黎明，他的逆鳞，自胸膛处生根、发芽。

那失去希望的勇者，一如这世界上的污秽，残忍且疯狂，卑劣而又傲慢。

他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原本那个躯体的血肉，与初生的龙咀嚼蛋壳一样天经地义，没有怜悯，也没有悲痛。

在人们丧失梦与未来的时候，会感觉到痛苦吗？

仓廉也不知道，因为他的眼前，尽是风雨。

曾经他梦想过，让这个世界不再有污秽，不再有难以释怀的痛和苦，他想让所有人看见自己眼中的美好：

那些阳光明媚的，那些清风白云的，那些茂林绿水的......

直到后来，他以自己驽钝的天赋，成为了一名勇者、一名清道夫。

最后，成为了一个混蛋。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