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对绝对的审判时,并且这审判将决定命运时,心态究竟如何?
怕!
上官白兔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
脑海中快速过滤着记忆,试图寻找曾经做过的恶事。
有没有殃及过无辜?
应该没有.....
杀良冒功?
应该也没有用....
见死不救?
不好说....
红羽毛所代表的恶范围过于广泛,根本无法准确判断。
可一旦被直送阴曹审判,感觉无限等同于阳间斩立决,在这地方连跑都没地方跑.....
“过,下一个。”
待上官白兔反应过来时,阴差已经催促她赶紧入关别耽搁。
再看看身上,寿衣干净整洁,红白羽毛接触后都落在了地上,一片也没留下。
也不知怎的,上官白兔的心情十分复杂。
总感觉活的二十年好像白活一样,毫无意义。
哪怕是沾上一片也不至于心里没着没落的。
“还愣着干啥?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啊,赶紧走赶紧走,耽搁我散值的时间没你好果子吃。”
独眼阴差不耐烦的催促着,态度照比城隍的左右游神差了不是一丁半点。
无奈之下,上官白兔只能往前走,在个角落里等待着赵三元。
她必须承认,现在的紧张感比刚才还要强烈,经过以往高首对赵三元的描述和近段时间来的接触,她可明白赵三元是個啥脾气。
能剁手绝不砍手指头。
能碎尸绝不一刀毙命。
哪怕杀的人都该死,可天道纲常,罪人自有法惩而不是擅动私刑,即便大重九的人也不会轻易取命,能抓活的最好。
怎么办?
是独自寻找高首的魂魄,还是反身去帮赵三元闯关?
在上官白兔的认知里,赵三元肯定过不得鬼门关,被鬼差拘押直达阴曹审判是板上钉钉的事,届时一定会打起来。
冥土地府里,阴魂和鬼差相斗,想想就知道是真的不会有好果子吃。
哗啦啦——
无数羽毛从赵三元的头顶飘落。
这一刻,上官白兔下定决心猛然转身冲向赵三元。
但刚刚踏出半步,就被两名凶神恶煞的鬼差拦住。
“不是头七回魂,许进不许出。”
上官白兔根本没料到鬼差的反应如此之快,被这么一耽搁已然来不及。
两种羽毛哗啦啦的撒在赵三元的身上。
要坏!
要坏啊!
“过,下一个。”
“???”
与方才的上官白兔一般无二,赵三元没有被任何羽毛沾染,结果无异于奇迹。
见赵三元还愣愣的浑身僵硬着,上官白兔急中生智,罕见的堆起笑脸,“二位官爷,我家爷们生前就有点傻,没想到死后还带着这臭毛病,为了不给各位添麻烦,还是让我带着他赶紧走吧。”
两名鬼差竟也是性情中鬼。
凶神恶煞的冰冷表情中发出感慨万千的温暖声音。
“我俩得有挺长时间没见过这么恩爱的小两口了吧?去吧去吧,注意别过界。”
“可不是,年纪轻轻一起赴黄泉本就够惨了,死后还挂念着彼此,想着不久后轮回井前就要丧失所有记忆,我滴个心啊,拔凉拔凉的....”
上官白兔一阵恶寒。
心想鬼差的情感都这么丰富?
反差也太大了吧!
而且它们那凶神恶煞的好像根本不是表情,应该是脸本身就长这个样,并非故意恐吓。
“万谢二位官爷。”
不敢耽搁,上官白兔拉着还有些发愣的赵三元向鬼门关内一路小跑。
期间没有丝毫停留,直到真正过了关口之后,两人才在一对神像前停止脚步。
天,依旧是灰蒙蒙的,云海在诡异的翻滚着。
场景并非如民间所说的血海炼狱。
宽阔的街道,此起彼伏的木质房屋,向远眺望的话能依稀看到许多如山岳般庞大的巨船,几乎所有的阴魂都向着那些船行去。
想不到在鬼门关之后是一座港口城市,虽说不像想象中的地府那般恐怖,但也处处彰显着与阳间迥异的阴森感。
“到底该说是运气好,还是它们的方式方法出了问题?”上官白兔心有余悸,真不敢想万一过不来鬼门关是个怎样的场面。
紧张的心脏都恨不得跳出来。
不对。
死都死了。
现在别说是心脏跳动,连呼吸都不需要。
某种程度讲,死了后还挺省事的....
赵三元摇了摇头。
“若说一人红白不染的话是巧合,那两人都没有沾染任何羽毛就绝对有问题了。尤其是我,德行不敢多说,等同罪行的事肯不止一两件。”
“你的意思是....”
“应该是出自老刘的手笔。”
聪颖的上官白兔被点拨后立马也意识到了关键。
没错,肯定跟刘芒泛有关。
走阴这种手艺,虽是玄之又玄险之又险,可会的人还是有些的。
这些会走阴的人自然不可能都是无暇圣德之人,真要是红羽毛比白羽毛多,岂不是直接就被扣在了鬼门关处?那还走个屁的阴。
所以肯定有法子绕过鬼门关的初次筛查,回想起当时老刘烧的疏文可知一二。
以慰人望,续至牒者!
青烟数屡,勿阻勿拦!
上官白兔微微颔首,“懂了,老刘至少能帮我们完美骗过鬼门关处的阴差和鬼差,毕竟那里不是真正审判的地方,但些许把戏肯定骗不过阴曹内的十殿阎罗。”
“必然的,只是走阴没必要过阴曹,所以能忽悠过鬼门关这里就算成了。”
赵三元不由得对老刘的本事更高看几分。
想想也对,若他没有丁点的把握,又岂敢给出走阴这个法子?
接下来就要按照老碑王所说,过鬼门关后先去供养阁,去领取阳间祭送烧来的纸钱物资。
“硌得慌不?”
“有点。”
赵三元抬了抬脚,真觉得有些硌,只是刚才太紧张一时没感觉到,经过提醒后才反应过来。
可刚刚挪出半步就感觉不对劲。
因为话根本就不是上官白兔说的,而是来自身后的....威武神像!
赵三元立刻转身,只见两尊神像的材质非石非铁亦非铜,不知是啥东西做的,威武不凡,有数丈之高。
其中一尊保持着静止不动,唯有两个坚硬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赵三元,眼色多多少少有点无奈。
“哪个死了后不是急着去投胎?你俩倒好,叭叭的聊个没完,踩脚面了知道不?”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两尊神像若不主动发出声音,根本不会引来任何多余的注意。
但赵三元瞧清其面貌后顿时知晓两位是怎样的存在,一时间又紧张又尴尬。
门神!
善治恶鬼的神荼和郁垒!
神职虽小,却是正儿八经的正神!
赵三元在小时候最初修习门神镇宅之法的时候,请的就是这二位的神韵。
怎料今时今日竟然碰到了本尊,还踩了人家的脚面....
上官白兔也欲哭无泪,祈祷着刚才的对话千万别被听到,这可是守鬼门关的两大门神,真要是被发现了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弟子敬拜二位尊神。”
赵三元反应过来后恭恭敬敬作揖行礼,面色极其郑重。
被踩脚面的郁垒门神微微侧目看向身旁的神荼门神,略显疑惑道:“记得当年有个小娃娃不大点就学会了门神镇宅之术,眉眼跟这小子挺像啊,不会是一个人吧?”
神荼门神恍然大悟,“啊对,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当时我俩还很惊讶,后来才明白简直是受大罪,那小子没事就请咱俩的神韵上去,正事是一个没有啊,存闲得慌。”
说出来好像都有一把辛酸泪。
堂堂两尊门神,语气都充满了无奈。
赵三元罕见的陪着笑脸,挠了挠后脑勺。
“是弟子当时年少不更事,因为总闲着没事劳烦二位还被我师父狠狠揍了一顿,后来弟子自知犯错就没再敢请二位的神韵,使门神镇宅之法时请的也是秦琼与尉迟恭那二尊门神。”
就像话中所言,门神镇宅之术无法真正的将门神请到坛前,做到极致也只不过是请一缕神韵护法,否则就按赵三元小时候那种玩法,神荼和郁垒也别守鬼门关了,累都得累瘫。
“还真是你小子啊。”郁垒神像的表情有了明显变化,也不知是不是被气乐了。
倒是神荼的表情相对平静,“缘起缘灭,花开花落皆是命数。”
赵三元和上官白兔没多想,认为门神的意思是让两人赶紧走流程去轮回井。
并肩作揖行礼后便转身走去。
“慢着。”
郁垒门神伸出那粗壮巨大的手臂,掌中横着一副黑色臂环。
“既然最先请的是我们,今时今地又以正身相见,自有天道理数。”
赵三元有些不可置信,试探问道:“是送给弟子的?虽然弟子惶恐恩谢,可我....都已经死了,恐怕无法带着它一同轮回。”
郁垒门神瞪了瞪眼珠子,“你以为这是阳间烧来的寒衣?把心放肚子里吧,哪怕是轮回转世,它也会跟你一同降生,保一世平安,把它送给你还不是看当初的那份香火情。”
其实赵三元也只是客气客气,被正神送礼物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已经不是天上掉馅饼的程度了,是真的神把馅饼往嘴里喂,虽不知缘由,但肯定没有不收的道理。
接过臂环恭敬行礼后,赵三元与上官白兔并肩离去,只是没有听到两尊门神的小声嘀咕。
“过分吧?”
“是挺过分的。”
“当时几乎是一天三请都习惯了,冷不丁再也不请后我还以为这小子是资质太好夭折了。”
“对啊,哪料到他是外边有别的门神了,使锏的和使鞭的能比得过我俩?”
“可不是咋地,这鬼门关一守就是无数个年头,以前倒也没什么,但阳间会请门神的凡人越来越少,想分出神韵去阳间转转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好不容易碰见个有趣的小子,怎能让那俩门神给笼住?”
“嘘,小声点,万一阴差鬼差知道他们是走阴来的肯定会全力搜寻羁查,我们就当没见过。”
“也是,继续守着吧,我得换个站姿,一个姿势站了几百年,腰有点酸。”
“等会再换,你先帮我挠挠后背....”
赵三元和上官白兔并不知晓。
两人走阴入地府的事实已被两尊门神看破。
顺着‘鬼流’看去,进入鬼门关的阴魂大致分两个方向行动。
其一是前往码头,但在去之前,还有个更重要的地方必须要去。
供养阁。
说是个阁,建筑风格与地府的其余建筑都差不多,主要突出就是个大。
第一层是主要以红砖作为材料,往上大部分是木质,共有九层,可收纳的阴魂难以计数。
朱漆大门也写着一副对子。
黄纸青烟,披蓑戴笠悉是供养。
凄言惨泪,福德荣昌自有因果。
没几个阴魂有心情去品鉴这副对联,几乎都祈祷着队伍赶紧往前排。
当然,小冲突小纠纷也不少,与在鬼门关处的秩序不同,进地府谁也不会争着抢着,但领钱必须得抓紧。
“排队会不会?死了都不讲规矩,活着肯定不是啥正经人。”
“老子乃有的是钱!光是姨太太就二十多房,岂是你这等贱民能比?”
“有钱了不起?你就是八百个姨太太现在也不都改嫁了?有能耐你别死啊。”
“放屁!老子乃是满旗贵亲,就算是死也比你们高贵!”
“我去你大爷的!大伙赶紧来,这有个自称满旗贵亲的老鬼,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都别客气!”
看着身前的混乱,赵三元大感无语。
心想都死了下地府了,咋还有这种脑子被驴踢的货?
底层老百姓最恨的是谁?肯定是地主大老爷啊,尤其是那些收刮民脂民膏的满旗贵亲。
啥?
贵亲也有好鬼?
那也得等打完爽了再说。
上官白兔笑了笑,“看来死了之后也无法免俗,鬼鬼都想更快的领取纸钱等物,但我好奇的是为啥没有阴差来管理秩序?”
“可能是鬼太多了吧。”赵三元看向四周,是茫茫多的阴魂队伍,真要管理起来肯定不容易。
不知过了多久。
因冥土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所以时间无法准确判定,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十个时辰,哪怕供养阁一层有许多类似钱庄银行的那种办事窗口,可效率还是不够快。
终于,其中一排队伍中的赵三元和上官白兔快熬出头,前边仅剩下那位满旗贵亲。
但又出现了些许情况。
满旗贵亲突然大喊大叫,啪啪的拍着柜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烧给我的东西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
“死之前我都交代好了,纸钱必须烧辆大车,金元宝和其他什么的还得另算!”
“贪污!肯定是你们供养阁贪污!”
这个窗口柜台内的阴差是个富态的大姨,一看就不是有好脾气的面相。
正所谓不知者不怪,大家都是头回死,不了解供养阁的规矩再正常不过,阴差大姨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解释解释。
但上来就说供养阁贪污的阴魂还是首次遇到。
差你这仨瓜俩枣?
阴差大姨扬了扬个类似‘账簿’的东西冷笑不已。
“谁说的上边烧多少下边就能拿多少?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活着的时候是个啥德行,在鬼门关没被直送阴曹就偷着乐吧,哦对,你死了,那玩意也没用了撒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