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时间是抚平一切的最佳良药。
虽然不绝对,但在流言这个领域没啥太大问题。
正月下旬以来,奉天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邪乎传言,随着春暖花开,跟着雪水一起融化,渐渐消失。
城内最大的新闻,或许就是某段末班电车意外出轨,造成几名巡警因公殉职。
外部,则依旧风云变幻。
刚刚走出哗变影响的奉系集团,在春天联手阎老西和吴子玉,合力围攻冯焕章。
要说北洋出身的老哥几个,总能变着法攒出個局,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赢了的龙吟虎啸,输了的津门养老,谁也不下死手,很讲武德。
不像某些小年轻,动不动就下死手,专门往销户口上干,从格局上讲跟大人物差了不是一丁半点。
但赵三元偶尔也会讲究个武德和格局,至少这场没有将陈家断子绝孙。
当然这主要看陈子凯以后的表现,如果真到了必要时刻,赵三元自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整死他。
现在嘛。
只有一件事。
静养。
趁着大城市医疗条件更好,赵三元和康木昂可以好好的治疗并休息一下身体。
说来也够夸张,从工程队相遇以来,事就几乎没停过,不是在斗法,就是在斗法的路上,身体的状态极差,伤中带伤,身心俱疲。
本来按照三元的意思,事情结束后就赶紧回茶楼过清闲日子,养伤在哪不是养啊,回去逗老刘和王大锤多好玩?
但李冬至严词拒绝,至少也要等哥俩身体彻底恢复后才放人,在此之前,老老实实在奉天城疗养。
见此情形,赵三元便没有坚持,老康更没啥意见,都老弟拿主意,况且跟李哥的关系在这,没必要太客气。
而作为建政司的高官,老李在奉天城肯定是有配房的,虽没有陈家的那么大,却也算是个独户小院,闹中取静非常适合生活,况且疗养嘛,就没必要继续住1912大酒店了,自从死了十几个人后,那里已经被迫暂停歇业,外人都不了解具体缘由。
当然还有一点,自从陈家东窗事发后,老李为数不多的坏毛病彻底戒掉,像是公车私用,挂官方名头住酒店报销等事,一律不再去干。
陈家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啊。
除此之外,他为了两位老弟的身体绝对是尽心尽力,吃的喝的用的全都不惜成本,并花重金聘请医师上门诊治,其中还有几个领事馆的洋大夫。
随着时间的推移,哥俩的身体越来越好,元气也越来越足,老康恢复的更快,趁着空闲修炼周天,拂晓吐纳归元,月半采光固本,偶尔画画符箓,四处溜达进进货。
赵三元身体相对更差,伤筋动骨一百天,恢复的时间要更长些,直到上巳节后才恢复七八成,他照比老康要清闲许多,每天不是摆烂晒太阳就是带着豆苗侄女玩。
日子过得倒也快乐,是下山以来最悠闲的时光。
这天清晨。
赵三元正在院中跟只松鼠呲牙玩,余光就瞄见老康扭扭捏捏的在旁边蹭来蹭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等赵三元投去疑惑的目光,老康立马抬头望天。
小半个时辰里,老康一直维持着这个状态。
明显有心事想说什么,却又不说。
搞得赵三元是满脸问号。
最后实在被搞得烦了,率先开口。
“咋了老康?粑粑拉裤兜里了?”
“没。”
“那搁这蹭来蹭去做啥?是因为我没给你买瓜子?我都说了回茶楼给你买。”
“瞧你说的,瓜子啥时候嗑都行,主要是有个事啊,我心里拿不定主意,想找老弟你帮忙参谋参谋。”
惊了!
赵三元真的惊了!
心想认识老康到现在,好像真没有过类似情况。
啥事啊?至于这么慎重?
难道是....
想到关键,赵三元立刻拒绝,“借钱没有啊,我兜里剩的钱基本都给豆苗侄女买糖人了,剩下的钱我还想去城南老街淘点老物件。”
“不借钱,你手里有多少我能不知道嘛。”康木昂腼腆的从兜里掏出一双新布鞋递给老弟,看卖相就知道质量特别好。
“行啊老康?知道我想换新鞋了?”赵三元立马来了精神,“想送礼你早说啊,至于扭扭捏捏的么。”
“并非我送的,是五姐亲自做好送你的。”
“五姐果然心灵手巧,回头我去买个镯子或钗子送她。”
怎料老康听到这句话后虎躯一震,眼神大亮。
几大步上前激动握住赵三元的双手。
“镯子钗子?老弟你也觉得用它们回礼比较好?”
赵三元愣了愣,下意识道:“女人不就喜欢这类东西么,应该没啥问题吧。”
康木昂连连点头,“还得是我老弟,咱俩想一块去了,只是我拿不定主意,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心里就有底了,我现在就去买几十个镯子钗子。”
前半段倒没啥问题,五姐不可能只送一人布鞋,要送肯定是俩人都送,以老康的性格,自是会想办法回礼。
可几十个是什么鬼?
“等会等会,几十个?你准备改行批发?以前也没发现你有这种经商头脑,况且我记得你不是水命吧,倒腾这些东西也不旺你啊。”
“唉....老弟你有所不知,五姐的确也送了我布鞋,但足有二十来双,别说是春夏秋冬了,按二十四节气去换新鞋都够了,我当然不能只送一个镯子钗子。”
这一刻。
赵三元仿佛受到亿点伤害。
真是人比人得死!
同样是人,差别咋就这么大?
他到知道五姐对老康很有好感,当初在李家老宅时候就能看出一二,可没料到五姐那般贤惠温柔的女子,会用这么近乎直白的方式来表达。
“别!别送些寻常物件了!”
赵三元顿感责任重大。
因为在他看来,李家的门风虽然算不上有多高,但老四李冬至和五姐李小寒绝对是好人。
从另一种角度去看,老康早就到了成家的年纪,五姐也是个可怜人,门都没过就守了十年活寡。
论相貌,五姐配老康那是绰绰有余,这种好媳妇儿是打着探照灯都难找。
当然,前提是老康他有这个意思,赵三元可不想乱点鸳鸯谱,不过如果老康因为脑子慢而错过了好姻缘,赵三元也不愿意看到。
“刚才你不是说可以送么?”
“你是你,我是我,咱哥俩能一样么,我且问你,你觉得五姐这人咋样。”
“好啊。”
“净说废话,哪个不知道五姐好?我是问在你看来五姐哪里好。”
“都好。”
“行吧行吧,知道都好就行,想回礼很简单,我听说上流社会里面流行送花,那种大红大绿的鲜花,好像是西洋货,奉天城内肯定有得卖,你买一捧回来送五姐,她肯定开心。”
康木昂听得一愣一愣的。
心想还得是我老弟啊。
花才能值几个钱?
要是送几十个钗子镯子,花销可不小的。
听老弟的又能省钱,又能上流。
妙啊!
说干就干,老康蹬着自行车就往外冲。
他刚走没多久,李冬至就从厨房里招手道:“三元,莪手划了个口子,快进来帮你五姐剁馅,不然赶不上中午饭点了。”
“好勒~”
要说找婆娘这种事,赵三元偶尔也会畅想畅想。
他给自己批过八字命盘,可无论怎么推,婚姻都是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索性就不深想了。
但真要问想找个怎样的老婆,赵三元肯定会回答找五姐李小寒这样的。
人漂亮,贤惠持家又温柔。
好像女性的所有优点,五姐身上都有。
每想到这,赵三元都心疼那个未过门的姑爷一秒钟,五姐门还没等过,他接亲的时候就死了,看来是没这个福分。
正在案板上和面的五姐微笑问道:“三元,新鞋还合脚么?”
“合!必须合!但我再合也没有老康合!”赵三元打了个哈哈上前帮忙。
这时李冬至给了小老弟一个赞许的眼神。
心想三元真有眼力见啊,看出了这段好姻缘。
李冬至是真觉得康木昂跟自己的亲妹子是天作之合,双方能结为亲家,自是亲上加亲。
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她的确很欣赏康木昂,问题是小康他咋想的。
“五姐,记得你不是属羊的吧?”
“的确不是,我属猴的。”
“那就好那就好.....”
赵三元知道五姐比老康大几岁,但具体大多少没问过。
要是大六岁可就完犊子了。
羊鼠相交一旦休,自古白马怕青牛!
属鼠的老康碰到属羊的婆娘,那日子基本没个过,未子相害。
如果女方是属牛的就最好了,黑鼠黄牛正相合,男女相配无差错。
属猴配属鼠虽没有那么旺,也的的确确称得上不错。
但即便是相冲也无妨,赵三元有办法升一道表文上去,改了五姐的属相,与老康相合就完了,这种钻空子的术法他跟老头学过,就是不知世道上有多少人会。
正剁馅的时候。
老康回来了。
他乐乐呵呵的走进厨房,手里捧着个花篮子。
然而赵三元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只是一时间说不上来。
五姐李小寒倒是没多想,瞧见老康手里的花篮子后笑道:“咦?木昂你去买菜了?正好我今天没去菜市场。”
“害~三元让我去的,可把我累够呛。”老康正想将花篮子递过去的时候,立马被赵三元给拦住。
“你搞啥?让你买花,谁让你买菜了?”
“我都是照你吩咐买的啊....”
“花呢?花在哪?”
“这个就是啊。”
“那五姐咋说是菜?”
“我哪知道....我到处打听哪里卖西洋的花,然后就有个大哥把我带到个特高级的商铺,说这玩意儿就是。”
“是啥?”
“西蓝花啊,又有西又有花肯定没错,西洋人的花。”
“嗯....他娘的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可能洋鬼子的花又能看又能吃,就是这色儿太绿了,哎呀不管了,反正买都买了,你赶紧给五姐送过去。”
哥俩小声嘀嘀咕咕着,却不知一旁的李冬至早已欲哭无泪。
乖乖!
还以为三元给小康出了啥石破天惊的好主意,合着特意跑一趟是为了给中午饭加个菜?
但该说不说的,小康为了小寒是真舍得花钱....
这西蓝花死贵死贵的,都能买好几捧玫瑰花了....
至此,赵三元的妙计良策宣告破产。
这场突如其来的牵线搭桥也暂时没有下文。
老康憨憨的干饭,赵三元更是含泪干了半盘子炒西蓝花。
麻了个巴子的....还挺好吃。
当一身军装的李晚菘回来时看得一头雾水,总感觉饭桌上的气氛有些不寻常。
尤其是五姑,她没有急着吃饭,反而在一旁精心修剪西蓝花的那些根茎,一边修剪一边哼着小曲儿,显然心情很不错。
“回来的还挺巧,赶紧吃饭吧。”
“来不及了四叔,您和康大哥还有三元兄弟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
“啥事也不能耽搁吃饭啊。”
“大帅密令,即刻让三位前往大青楼,大帅会尽快抽出时间在府内召见,不属于正式召见的那种。”
当啷——
李冬至的筷子掉落,满脸惊愕。
其实在解决危机之前,他就知道大帅有极大可能会召见两位老弟。
只是近来奉军事物繁忙,一直没有抽出空来,眼看着都过去两个来月了,召见的可能几乎不复存在。
怎料冷不丁的大帅竟下了密令,不是在公署大楼召见。
大青楼是啥地方?
张家大本营中的大本营。
那是帅府!
是大帅和少帅的家!
能是一般人去的?
李冬至心里越来越突突,他赶紧将李晚菘拉到身边坐下,小声道:“不会是因为1912大酒店和陈家的事,大帅想要....泄愤吧?”
“应该不会。”李晚菘显得更加冷静,“首先大帅没理由这么做,就算有,想动手的话何必大费周章把人弄去大青楼?卫队旅拉几个班出来就能解决了吧。”
“那在公署大楼岂不是更简单?何必去帅府?”
“嗯....四叔有没有种可能,大帅想算一算,又不好在公共场合?”
李冬至连连摇头,“不可能!我知道草莽出身的大帅确实对这方面很相信,但他身边就有这样的高人,就那个内务司姓马的老头,还在二十旅挂名参谋长的那个,他算命就贼准,专门服务张家人,根本用不着我两位老弟算吧!”
李晚菘叹了口气,“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亦或是大帅单纯的感兴趣,但不管如何,咱们敢不去?帅府亲自派人来接的。”
叔侄俩嘀嘀咕咕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一旁的赵三元和康木昂却非常淡然,大口干饭。
直到吃饱喝足,赵三元直接站起身来抹了抹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即便是死,也不能当饿死鬼。
身在奉天城,就绝对辞不了帅府的召见密令。
也罢,倒是要看看,传说中这位毁誉参半的帅爷究竟是何等人物。
“早知道去帅府的话就留点肚子了,那边应该管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