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在刘黑七的指挥下,乡勇们用力的将眼前能够看到的滚木礌石通通推下山道,发出一次次碰撞的巨响。
太平军的战士不愧是一路转南北的悍勇之徒,面临不断滚落的障碍物,脸上见到的只有悍不畏死的神情,竟然没有一个后退的。
随着不断落下的碎石滚木磕磕碰碰的在山道上滚动,也不知道有多少太平军被砸中,只够发出一声闷哼,就被巨大的推动力带着滚落山脚。
乔致庸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身形庞大的碎石如此神威,不由得有些庆幸此刻自己是守城一方。
一道道血色通道被碾压而出,太平军损失惨重,而关城上的滚木礌石才消耗了一点,这仗还有的打呢!
第一拨太平军退下去后,一群人在后面竟然推出好几口大炮来,瞄准着关城发射过来,几颗炮弹呼啸着激射而来。
不知道是乔致庸的运气好,还是对方的炮手似乎比较手潮,又是以下攻上,失了准头,五颗炮弹竟然没有一颗击中关城。
乔致庸心有余悸的望着太平军的大炮,急忙叫人朝着大炮所在的方向投射碎石。
太平军小心翼翼的挪动着大炮,一边寻找开炮的时机。几轮炮轰后,趁着乔致庸这边的乡勇损伤严重,此处躲避,炮火刚一停歇,太平军便借着这股子优势再度冲杀了上来。
乔致庸毫不畏惧,手持钢刀,挥舞起王五爷所传授的刀法,大开大合之间,竟然也十分勇武,杀退了太平军。一边的丁宝桢也追随左右,他在历史上就在家乡征召乡勇与农民军作战,个人也有些武力。
乔家军带的那点枪械子弹,一路上虽然没有太多消耗,但是所剩的也不多了,乔致庸不敢乱用,只在危机的时刻出现解围,打了几次出其不意之后,太平军也知道了关城上有厉害洋枪。
下午时分,趁着两边罢兵的时候,刘黑七凑了过来报告,说是潘名奎带人支援了过来,还带了好几门抬炮,乔致庸不由得大喜。
抬炮射程不太远,但是应付攻城的敌军还是能够胜任,战局很快就变成了太平军放炮轰城——派人冲锋——冲锋被阻——再度开炮的循环。
只不过这种循环,滚滚转动的时候碾碎的却都是双方兵士的血与肉。
此后的数天里,太平军凭借着舍死无生的气势冲击了不知道多少次,却都被乔致庸带人打了下去。
最危险的一次,十多個太平军已经成功的快要登上关城的城墙,刘黑七大吼一声,带着乡勇上前以多打少,凭着损伤四五人的战绩,将对方彻底拿下。
阳光东升西落,见证着这座关城上厮杀呐喊的场景,乔致庸在这四天的时间里也耗尽了精神。
夜晚的时候,太平军也歇息起来,不过却很少见到炊烟,应该是缺乏粮草导致的。他们之所以猛攻怀庆府城,也是因为此地囤有大量火药而已,可惜地雷用了不少,硬是没能炸开怀庆府的城墙,还被赶来的清妖围个结实。
说起来这支孤军深入敌境的北伐军,自打围攻了怀庆府失败后,便已经失去了战略主动权。
这次冒险向包围圈的西南方转进,挺进晋省地界,恐怕也是存着向流寇前辈李自成学习的心思,看能不能经由山西向东转进直隶,直逼京畿要地。
如果乔致庸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成功了的,只不过由于缺乏后援支持,慢慢的在持久作战中失去了战斗力,最终被分而灭之,成就了铁帽子王僧格林沁的赫赫威名。
此时此刻,胜保正衔尾追击,就是不知道这货到哪了,乔致庸看着日渐消耗的守城物资,还有那些因为伤重失去战斗力的乡勇,心里如遭火焚。
原本乔致庸等人带着的五百乡勇,五十人随着孙茂才北返,剩下四百五十人随着守城,再加上绛县临时招募的乡勇,大概有一千人左右。
经过十天的守城战,乔家军的枪械弹药都已经严重不足,也就只够一天的量了。人员伤亡也十分严重,多少次乔家军英勇无畏的上前迎敌,不知道多少个年轻的小伙子死在了敌人的刀下和炮火之下。
如今关城虽然还没被攻破,但是守城一方的士气已经十分低迷,后续的援助连一点影子都没有,这简直叫人绝望。
看着寥寥不足六七百人的队伍,乔致庸只觉得无比理解了曹操当年那句鸡肋的韵味。
小小关城,阻断数万大军长达十日,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大事了,可眼见着人困马乏立打盹的,太平军破城也就指日可待了。
到时候,自己的小命只怕不大可靠了。
午间,战势方歇,丁宝桢和刘黑七凑过来低声道:“乔兄,这里只怕是守不住了!”
丁宝桢满脸被熏得漆黑斑驳,他也不在意,事实上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谁也不要嫌弃谁了。
“丁兄所言极是,眼下这朝廷的援兵始终不到,我等能守住这些天,也算为朝廷尽忠了!”
丁宝桢苦笑一声:“乔兄,自从听了你的志向以后,我便觉得你不应该如此牺牲!你应该发挥出你更大的价值来!这仗义死节的事,这次就让我来做,你带着些人速速离去吧!”
乔致庸怒道:“丁兄不要取笑了,逃兵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乔某若是走了,只怕有人要追着我戳我脊梁骨骂我贪生怕死!”
刘黑七嘿嘿一笑,“不错,你要是做逃兵,我死了后化成魂儿,见天儿趴在你后背上吸你的阳气!”
丁宝桢喟叹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次日中午,又一次打退敌军之后,乔致庸手下的乡勇也就剩下了一百多人,弹药更是消耗殆尽,眼看着死亡就在眼前。
乔致庸远眺着三晋之地的风光,心想自己这样死,到底值不值,自己要守卫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那个腐朽的满清朝廷么?抑或者,是那个齿松步摇的皇帝?
不!都不是!
乔致庸看着如同工兵蚂蚁组成的浪潮漫山遍野的奔袭过来时,忽然想通了,他守卫的就是这个家乡,就是心中的这份道义,还有这家乡千千万万的无辜民众!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圣母了?
乔致庸苦笑着,举起了大刀,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大不了任务失败就是,做了想做的事情,哪怕是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若是今朝能得不死,我白景善定要活出个不一样的乔致庸来,说是要我学而优则仕,可我又该仕宦于何人呢!
他咸丰不配!
一个个面色狰狞的太平军奔袭过来,看到乔致庸傻乎乎的举着刀站着,仿佛找到了软柿子,个个都想过来捏两下。
一个面色黝黑身材矮小,颧骨突起的南方太平军,年纪不大,似乎也就比自己的侄子景泰大不了多少。
可是眼下这个小长毛,竟然大吼大叫的要来砍死自己,白景善不由得想起了被战争所胁迫的田木青一父子两个。
战争,果然不是好东西!它能扭曲人性!
我不想被扭曲,那就让我来扭曲别人吧!
乔致庸大刀一横,将那个瘦小的长毛武器碰飞出去,他那一身怪力已经好久没有大肆施展,此刻抡起了大刀,真是所向披靡,所过之处,残肢断臂纷纷洒落。
乔致庸沐浴在敌人的血雾之中,似乎看到丁宝桢左臂中刀,被几个长毛压倒在地,却被刘黑七一脚踹翻了长毛,解救出来。
长栓这小子平时混不吝,没想到到了战场上还有几分男儿血性,正抱着一个长毛在地上滚来滚去,不分胜负,他人也不敢仓促下手,一时之间竟然滚出去了很远。
乔致庸仿佛陷入了疯魔的状态,双眼血红无比,随着时间的推进,厮杀了半个时辰的他,浑身已经脱力,只是还在下意识的挥动着手里的大刀。
季宗布、王五爷的脸庞在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一刻的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起来,汇聚在一起。
“哐当……”接连数声巨响传来,正在关城内厮杀的众人,不分敌我,都被震慑当场,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动手。
乔致庸恢复了模糊的意识,手中的刀已经因为握持太紧而贴合在了双手上,另一端正深深陷入一个魁梧异常的太平军胸骨之中,鲜血顺着刀身一路滑落到他的手上,湿滑无比。
对方痛嚎一声:“想不到我吉……吉文元竟然死在你这无名之辈手中……”
乔致庸下意识的过了一遍吉文元这个名字,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知不觉中杀掉了一个大人物啊……
刘黑七大叫道:“援军来了!兄弟们,杀啊!”
乔致庸艰难的转过头一看,就见山下太平军的军营里,正在被一发发炮弹连环轰炸,每一个炮弹的跳动,还有清军少数使用的开花弹,都给太平军带来了无数的死亡。
无数的喊杀声随之传来,太平军的阵脚顿时大乱起来,呼喝声、叫骂声、惨嚎声远远传来,不绝于耳。
乔致庸猜测着,这应该是胜保等人带兵追过来了。
妈的,这次老子赌对了,虽说整个人差点交待在这荒山野岭里面,但这个大功自己算是彻底立下了!
关城上剩余的七八十人,都被这一巨大的好消息震撼了,随即反应过来,一度消失在身体里的力气好像又回来了。
“杀啊!”
反攻倒算的时候到了,攻上城来的太平军也见到了自己军营中的乱象,个个战意大减,不再拼死抵抗,而是急急忙忙的想要回援。
一伙想逃,一伙想追,太平军们的死伤迅速增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