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太平军的军帐内。
太平天国天官副丞相林凤祥正和地官副丞相李开芳商讨着接下来进军的路线,按照他们的想法,攻下这个难缠的横岭关,下一步就要直趋曲沃县,席卷平阳府,从而获得大量补给。
是的,他们的补给已然不太充足。
若不是炮弹要留着进攻接下来的城池,他们早就开始炮火洗地了。
两个人年纪差不多,但是从职务上来说,林凤祥是东王杨秀清认定的北伐军主帅,李开芳和吉文元都是他的下属。
三人自出师北伐以来,先是在在怀庆府被上了一课,随后渡过黄河的时候被清妖拦截,又损失了大部人马。
这还不算什么,更可气的是,一路狼奔豕突进了晋省,竟然在如今这個鸟不拉屎的地方被阻拦了脚步。
三人内心早已十分光火,恨不得长双翅膀飞过关城去。
怀庆府一战,突出包围圈后,林凤祥的手底下也不过就剩下了四五千的可战之兵,其他的则纷纷回归天父的怀抱了。
这里守城的清妖真是顽强的出乎意料,与之前在怀庆府的战事一般,已然陷入了泥潭之中,如果不是从垣曲县裹挟了一千多新投军的灾民,恐怕自己这点家底就要被打光了。
饶是小心应对,这十多天还是死伤了小两千人。想到这里,林凤祥怒从胆边生,狠狠一拍桌案,决定今日之内必须攻破此处,否则后面追击的清妖一旦到来,天国北伐大业只怕就要毁于一旦。
“报丞相,吉元帅带着弟兄们冲上去了!关城眨眼可破!”
林凤祥身形英武壮硕,听着外面士卒的禀报,他豪气干云的站起来,和李开芳一起走出军帐,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关城上厮杀正是激烈的时候,天国悍将吉文元亲自带人冲杀,很快就要攻克这处阻拦了他们十多天的破地方。
清妖的喊杀声已经不多,胜利即将在望!
只要取了平阳府,席卷流民,说不得也要像李自成前辈一样一路东进,直接抓了那清妖头子咸丰,押回天京,将其凌迟处死!
幻想是美好的,事实却很残酷。
就在此时,一颗炮弹在距离军帐不远的地方落下,根根结营的木桩崩飞起来,林凤祥余光里瞥见一根木桩朝自己飞过来,急忙向前扑倒在地。
片刻后,林凤祥霍然起身,只见营地后方赫然已经出现了大批的清妖队伍,正在趁着己方被炮击混乱的机会袭杀过来。
李开芳也爬了起来,急声道:“林兄,事态紧急,看样子是清妖打掉了我们的斥候,咱们竟然毫无防备的被包抄了,接下来怎么办!”
林凤祥蹙着浓眉,不假思索道:“李兄弟,我来断后,你带人速速攻破关隘,一路席卷过去,只要过了这处横岭关,后面的晋南之地就是任凭我们驰骋了!”
“这不成!”李开芳急忙表示自己要来断后,却被林凤祥一把拦住,没等他再说什么就急匆匆的跑去组织人手抵抗来敌了。
战局多变至此,任谁也无法预料。
乔致庸正带着手下残余的有行动力的士卒追杀太平军,却见山道上又涌上来一大批长毛队伍,眼看着距离他们已然不远,乔致庸骂了一句娘,立马反身后退往关城里面就跑。
李开芳混乱之中纠集了本部人马,气势汹汹的涌上山道,奔着关城大举杀来,乔致庸眼看着这太平军临危不乱的架势,内心暗暗生寒,虽说援兵到了,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谁都懂,后面被相隔开的清军,根本来不及救他们!
死守还是退走?
死守的话下场可能真的就是死,退走的话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要是走了的话,那自己这些天耗在这,多少银子许诺出去,多少性命填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乔致庸来不及做决定,折返而回的太平军已经纷纷重新涌了上来,激烈的巷战开始了。
简陋的关城中,巷道狭小,凭借着地势,乔致庸等人苦苦支撑着。
丁宝桢左手负伤,吊着膀子边打边退,刘黑七也多处负伤,显然也是强弩之末,长栓这小子倒是命大,人也机灵,看着没受多少伤,只不过体力消耗巨大。
本地招募的乡勇跑的跑,死的死,就只剩下了守土为家勇气非凡的几十个还在咬着牙坚持,至于乔致庸自家的乡勇则死伤惨重,只剩下了八十多个。
顾不上心疼这份心血,乔致庸下意识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不断劈砍,血流漂橹。
眼看着长毛越来越多,他几乎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长栓一直护卫在自己身边,抽冷子放镖,这时拿着最后一支飞镖,犹豫着该杀哪个长毛。忽然间,长栓瞥见关城后方,一伙风尘仆仆的生力军到来了。
领头的不是旁人,正是留守在家的铁信石!
“铁信石,快来救人,我们在这里!”
来人正是铁信石,先行一步的孙茂才回到祁县后,立马向胡叔纯禀报了乔致庸决意死守绛县阻拦太平军的事情。
胡叔纯这些日子收厘金收的盆满钵满,大笔的银子流水一般运到了京城,把被北伐军吓得宵衣旰食的咸丰乐的歪了嘴,一个劲儿派人的催问乔致庸回来没有。
闻听乔致庸遇险的事情,胡叔纯深感敬佩,这小子别看平时好像钻进钱眼儿里,但是骨子里有热血,不愧是大哥看中的人。
一番思索,胡叔纯立即派人叫来了铁信石,这段时间铁信石为了保障山西的厘金征收,可是作出了重要贡献,有了这么一支队伍,厘金征收无往不利,没有遭到任何反抗,胡叔纯因此与他已然十分相熟。
铁信石行动迅速,带着手底下新收纳的乡勇八百多人,带上胡叔纯转运过来的新式火器,直奔横岭关而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铁信石在太平军遭受生死威胁也是冲锋最为猛烈的时候到来,新式火器顿时发挥了作用。
任凭太平军如何血勇,终究也不过也是肉体凡胎,在新式速射枪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被割韭菜一样被排排打倒,士气低落下滑的速度出乎了林凤祥的意料之外。
林凤祥在后方督战,见到对面来了生力军,还拿着洋鬼子的武器,心中便知道这关城更加难破,失去了地利,对面生力军带火器,自己久战之兵,又没了人和……
林凤祥不由得也犹豫了起来,强行冲破恐怕要消耗许多时间和人马。
天王保佑,与其在这耗着,不如杀个回马枪!
置之死地而后生!
林凤祥大吼一声,他的命令在战场上层层传达下来,整个太平军队伍倏忽转向,竟然抛下乔致庸等人,一股脑的冲回了原本的大营,把面对近代火器无计可施的怨气撒在了可怜的胜保所部官兵身上。
此时的营地之中,胜保正在指挥兵士围剿这只被包围的长毛军,心中欣喜异常,这人素来好大喜功,如今这么大个功劳落到他头上,只怕自己的顶戴还要变变颜色呢!
胜保的心情激动,但却忽略了手下清兵长途奔袭的劳顿,和在此困守数日的太平军相比,两军在体力和战斗意志上都有着很大的差距。
渐渐地,胜保悲哀的发现,自己这前锋的六千多人,有可能、甚至是极有可能,根本就围不住这些长毛。
尤其是在那股从关城突击下来的长毛,领头的匪首更是凶悍异常,所到之处官兵无不纷纷退避,稍稍晚了就要身死当场。
胜保的心有点慌……
乔致庸的内心却十分安宁,他命人将那员悍将吉文元的首级切下收好,以作为报功的依据。
众人劫后余生,纷纷靠在关墙上喘息不止,受伤的伤员正在接受包扎,一个个的也都脱了力倒地不起。
乔致庸看着那粗手粗脚汉子稀里糊涂的包扎手法,不由得眉头一皱,这本来伤的不严重,反倒被包扎的给搞得大出血而死。
改进战地医疗手法势在必行,只不过不能是现在,因为山道下的战斗还在继续。
铁信石凑过来,满脸尘土,眼神却极为明亮,他看着身上带伤的乔致庸,单膝下跪。
“乔大人,石某原本只以为你是个有些仁心的商人,如今才知道您竟然也是一位心存家乡父老的好男儿,就冲这个,我姓石的这辈子就跟在你鞍前马后了!”
乔致庸苦笑着示意对方赶紧起来,安慰了几句,又问到茶车队伍安然回家的消息,乔致庸这才放下悬置已久的心。
勉强打起精神,眼下这可不是松懈的时候,没准这长毛说不定怎么想不开就再掉头上来呢!
好在乔致庸的担忧没有实现,长毛军合并之后,林凤祥和李开芳果断选择冲破胜保军的简陋围堵。
凭着一股向死而生的血勇,太平军竟然真的在清军的包围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也付出了严重代价,仅有一千余人逃出了包围圈。
胜保命同来的江宁将军托明阿、都统善禄继续衔尾追及,自己则在一群噶什哈的护卫下,登上这座立下巨大功劳的简陋关城。
数日的炮击,早就把城墙轰的处处开裂,看起来好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刺骨的秋风中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