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给横岭关残破的关城披上了金黄色的滤镜,一时之间乔致庸只觉得那些尸体上流出的黑色血液不再那么刺眼了。
就在刚才,胜保赶到后与他相见,乔致庸此时也顾不得和咸丰的约定,直接把给皇帝老儿办差的事说了出来。
胜保自然也不傻,这人虽然为人刚愎,但却有着足够的政治头脑。
这个只身阻拦长毛十余日,使其不能挺进山西肆虐,进而威胁京畿的重大功臣,不仅仅是个没有实权的倒霉小官儿,反而是一個眼下皇上面前正得用的红人!
“这个功劳不好抢了啊!”
就在胜保为这次不能荣获全功得惆怅的时候,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正六品小京官,竟然主动提出让功劳,真真的叫克帅心弦拨动了。
想他胜克斋,年少中举,浮沉多年,才换得如今身受皇命,外出将兵的好差事,这刚出手就得了这么份大功劳,这日后的待遇还不起飞了!
稍稍谦虚了一番,胜保还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乔致庸的好意,商定此次作战之胜利总体上还是出自于克帅的筹谋布局,乔致庸只是负责镇守要地。
至于阵斩匪首吉文元,苦守横岭关十余日,这份具体功劳胜大人不要,作为统帅他只要筹措大局即可,底下人还是要给足好处的,要不然关键的时候谁给你卖命啊!
更何况这乔致庸还和皇上亲近,万一说点不好的话,自己这好不容易领兵的机会只怕就要黄了。
胜保自觉十分慷慨,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带人继续追击林凤祥等人去了,只留下了乔致庸一干残兵败将。
经此一战,乔致庸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刚来到这个任务世界的时候,他以为只要考中进士当上官,再娶了两个红颜知己就算完成任务;
后来,他又认为不仅仅要当个无足轻重的官,更主要的是还要匹配乔老爷子那颗宽广博大的仁心。无论为商还是为官,乔老爷子始终践行着这颗仁心的宗旨。
如今,战火洗礼后的乔致庸更清楚的看到,他那一颗有着后世记忆的心中,也因为目睹生民离乱而受战火摧残的惨状,而逐渐生出了一些不安分的东西来。
……
又过了几日,朝廷的诏令下发到了晋省,山西巡抚坐困城中,对长毛进犯毫无察觉,得知消息后也不能有效组织抵抗,气的咸丰直接将这货革职查办。
哈芬虽然走了,但是山西不能没有巡抚,咸丰便下旨让布政使郭梦龄接任,可这老头这次也被吓破了胆,眼下太平军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万一再杀个回马枪,他这个巡抚根本坐不热乎又得换人。
老郭头脑很好使,直接来了个干不了谢谢。咸丰无奈,只能又换了另一个满人恒春来接任山西巡抚的职务。
恒春新官上任,但是此时还在路上。好在郭梦龄也是不是啥也不干,还是派驻了一些兵士到横岭关驻守,总算是接替下了乔致庸等人的职责。
重新回到绛县,乔致庸身边的人少了很多,但也多了很多的新面孔。
经历了战火后的本地乡勇,在看到了乔致庸几人英勇无畏,为乡里而战的事迹后,主动要求加入乔家乡勇,乔致庸自然是了不得的欢迎。
临走时,乔致庸雇了几辆大车,把牺牲的乡勇尸骨统一焚化,将这些阵亡兄弟的骨灰带回了家中。
虽然,他们中的好多人本来就是灾民,早已没了家人,但至少乔致庸还能给他们一个死后的安身之处。
返程时已经快入深秋,秋风萧瑟,草木枯黄,田野里的农人忙着收获今朝的收成,老脸上满是欣喜之色,算是给这衰败的秋景增添了几分色彩。
沿途经过县城、府城,因为没有受到战火波及,百姓们俱都各安本业,日子过得虽然苦,但是至少保住了一家老少的性命。
看到这一切,乔致庸和丁宝桢、刘黑七相视一笑,似乎都读懂了彼此心中的那份责任与荣耀。
一行人回到祁县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十月份的日子了。
此去大半年,离家何止千万里!
南北往来,终究是疏通了被堵塞的茶道,还保住了家乡子民的岁月静好,乔致庸说不出的满足。
咸丰那边已经等不及了想要个答案,老鬼子憋了半年多,早就想插手了,但是被兰贵人一直拦着,这才悄悄的观望着。
如今的兰贵人,正值二九年华再加一,芳容俊美,颜笑生姿,可以说是深受咸丰的信任与宠爱,三千佳丽也不及其回眸一笑,地位已然非常巩固,有时候她说一句话,比军机大臣说几句还管用。
但是就是这个年轻的小贵人,竟然牢牢的把乔致庸这个六品的小主事记在心里了。
此时的乔致庸,可以说在晋商圈子里出尽了风头,他能疏通别人走不过去的商道,这就是本事!
带回来的那些个大车,茶叶装的满满登登,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水家和元家吃下了一部分,剩下陆大可的那部分却没有运走,而是和乔家的茶叶一样,打上了大德兴的印记,明显是准备和乔家捆绑在一起了。
胡叔纯也很开心,换了哈芬这个铁废物,新来的恒春为人还算老实,明显很配合工作。
乔家运回的这批茶叶,交的厘金就够胡叔纯乐很久了,他算是看到了商人赚钱的暴利。以前常听人说晋商富可敌国,他还书生意气的不相信,如今一看只怕这个说法都有些保守了。
心满意足的胡叔纯立马写了封迷信给京里的兄长胡沅浦送去了,将乔致庸南下往返的具体情况,以及茶叶暴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做了详细汇报。
密信送到京里的时候,胡沅浦正奉了诏准备去见咸丰,在马车上就把信读完了。
咸丰没别的事,摆在御案上的正是帮办江南大营军务的胜保上的折子,内容就是请功。
这几天,太平天国北伐军在林凤祥、李开芳的带领下,一路东窜。就在胜保觉得快要一举成擒的时候,这群人竟然出其不意的南下河南,攻其不备的占领了几个县城,获得了补给。
胜保在盛怒之余,也吸取了这次被长毛险些突入山西的教训,大概猜测太平军可能东窜直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
于是急忙快马告知守在直隶境内的文渊阁大学士、直隶总督、钦差大臣讷尔经额,加强对长毛东窜必经之地临洺关的防守。
也不知道是乔致庸的蝴蝶效应,还是胜保运气够好,太平军竟然真的一头扎进了讷尔经额的包围圈。
千余人的太平军,在早已心存死志的林、李二人领导下,还想着临死前做把大事,给清妖头子来个狠的,奔着直隶而去就是为了舍死一击来个完美的谢幕。
没想到竟然被讷尔经额守株待兔,胜保身后追击,直接在兵力劣势下被彻底围歼,林凤祥与李开芳临阵冲锋,直冲胜保军镇,重创了胜克斋所部,阵斩多名胜保部将,两人却也均死于战阵,北伐军被提前消灭在了直隶境内。
咸丰得到汇报后,高兴地都差点忘了搞钱的事,下旨把讷尔经额和胜保官职再升两级,胜保仍旧往南方支援江北大营。
咸丰这个月过的还算顺心,原本北伐军就像苍蝇一样在他的脸上四处乱飞,打又打不到,杀又杀不死,现下终于彻底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在各地的紧急奏报中,咸丰还发现了一个这场会战的亮点,那就是胜保独奏的这个折子。
在这份折子上,咸丰意外的看到了乔致庸的名字,不由得感到稀奇。等到细细看完后,咸丰嘴角堆起了一抹微笑。
胡沅浦交了“门包”,这才被小太监引着见了咸丰皇帝,看过奏折,老胡也掏出了胡叔纯的信交给咸丰。
两相看罢,这事基本上可以认定是真的了,他们都没想到这乔致庸身为商贾之子,自幼养尊处优,竟然也有以血报国的如此壮举。
咸丰不由得后怕起来,这长毛要不是被乔致庸堵住了,可不得窜进晋省内陆,此等富庶之地若是被其控制,以银子收买人心,只怕短时间内就能聚集起一股能够直接威胁京师的队伍来。
说不准,自己还得学那位朱家皇帝,跑到煤山上上吊了事。
后怕啊!
不行,朕乃九五之尊,可不能说自己害怕区区长毛!不过乔致庸这小子还是要赏赐一二的,竟然还能阵斩长毛悍将,这可算是文武双全了啊!
就是可惜了是个汉人,不能重用啊!
咸丰内心剧情丰富,胡沅浦看不出来这个年轻皇帝在想什么,也不敢妄言出声,君臣二人便静静地坐着。
“罢了,既是有功,那便当赏,胡师傅,朕听闻乔家的商队已经北上恰克图了,预计所获竟能有数倍之利!看这乔致庸所说的商部,似乎还真能为我大清换来白银啊!”
胡沅浦老奸巨猾,闻弦歌而知雅意,这趟乔致庸南下带了快两百万两,运回的茶叶听说已经由孙茂才领人北运到恰克图卖给罗刹国人了,那转眼就是几倍的利润!
这要是由朝廷来做,那这几百万的银子不就说来就来了嘛!皇上这是动心了!
咸丰真的心动了,但是他还有着很深的顾虑,不想背这个破坏祖宗成法的锅,在儒家士人占据统治集团关键职位的这个年代,成立专门的商部,由国家直接经营商业,这在清流眼里,妥妥的“与民争利”!
到时候,哪怕是咸丰这个皇帝,只怕也要遭到这群清流的穷追猛打,躲不了清净。
可是胡沅浦也不想背锅,他是重视经世之学,可毕竟也是士大夫的一份子,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他也不敢牵头。
咸丰的试探落了空,胡沅浦又还不能牺牲,便叫对方跪安,说了声乔致庸的功劳等银子落袋了再论,便急匆匆的找高人问计去了。
胡沅浦打宫里回到家,仔细一寻思,还行啊,这回皇上没明说生抢乔致庸的钱,还算保持住了理智。
这个皇上,有进步!
此刻,这个有进步的皇帝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智囊,兰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