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朱传仁独自来到何府赴宴,不过早在半天之前,他的人就在何府周围埋伏下来,要是何太生真敢跟他翻脸,朱传仁不介意今晚大闹何府。
不过刚进门,他就被何太生堵住,急切的拉着他往里赶:
“老弟啊,你怎么才来?”
朱传仁多少有些懵圈:
“额我好像没迟到。”
“是没迟到,但今晚设宴的另有其人,人家可是久候了。”
“啊?”
朱传仁脑筋一转,能让何太生这么殷勤的,整个绥河县似乎只有一位啊。
“张老太爷?”他试着问。
“可不是,老太爷不让我告诉你,还好你也没迟到,他应该不会怪罪,快跟我来吧。”
穿过两个院子,来到园中的凉亭,凉亭用白色薄纱遮住,微风掠过,带起涟漪,依稀能够看到凉亭中有道身影。
园里亭台楼阁,香四溢,美人儿抚琴作乐,月下梢头,说不出的惬意。
蜿蜒的园小径,两旁尽是半人高的绿植,将一片小小的池塘包裹其中,单单这个园的造景,就足够让很多元宝镇百姓吃一辈子了,不,几辈子都够了。
何太生走在前面,明明是自己家,搞得好像他才是客人,一路弓着身子,生怕张老太爷看不见似的,接近凉亭的时候站住脚:
“老太爷,朱传仁到了。”
“进来吧。”
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
掀开帘子走进去,张老太爷双手扶桌,一头银发,鞭子十分板正。
他身着白色练功服,剑眉黑眸,远远看过去,气势不凡。
“张老太爷。”朱传仁踏上台阶后,微微躬身道。
“嗯,坐吧,我听太生说伱很早就想见我?”
朱传仁看了何太生一眼,点了点头:
“是,对您久仰,一直未曾得见。”
“呵呵,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可见的。”
他抬手点了点椅子,再次示意朱传仁坐下说。
二人落座,侍女们鱼贯而入,摆好碗筷,斟满酒,张恭顺提杯道:
“喝一杯吧。”
“我的荣幸。”朱传仁说了一句,举杯一饮而尽。
“吃菜!”
从朱传仁进来到现在,就一直被张老太爷牵着鼻子走,对方让他干嘛就干嘛,让他说啥就说啥,表现的像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
由此能看出对方骨子里的霸道,表面谦和,礼待他人,可实际上,骨子里霸道至极。
朱传仁随便吃了几口,都是面前的菜,没有往远伸,倒是张恭顺看似很和蔼的说:
“想吃什么随便夹,别拘谨。”
陪了个笑,手上却没有动作。
安静的吃了几分钟,张恭顺突然道:
“你们家的楼外楼生意很红火”
朱传仁不知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便随口应付着:
“还行,托你的福。”
“这话有点假,我可没照顾你,不过你要是想被我照顾,也不是不行。”
朱传仁心里咯噔一声,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客气话,却被对方抓住了话头。
“能得到老太爷照顾自然是好”
“传闻说,你和你老子曾经去过老金沟?”
朱传仁心中又是咯噔咯噔的,这个张恭顺,调查的挺清楚啊。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发家的历史根本瞒不住有心人。
毕竟老金沟可是有名的金场,被自己控制了那么多年,期间一直都有派人来,虽然被自己祸水东引,让清兵和马帮干起来了,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特别是自己走后,那里就成了无主之地,派人过去一看,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当然,要想知道是自己做的也不容易,替他淘金的金夫,他都给了很丰厚的奖励,并嘱咐他们带着家人离开老家。
自己临走前,也把所有记录信息的东西全部烧毁,就算有个别不听话的金夫没走,想找到他们也不是件容易事。
朱传仁笃定对方并不知道实情,就算猜到了也没证据,那就随他怎么说了。
“对,在那边干过一年,赚钱养家。”
“不止吧,你们从老金沟回来就买了十几垧地,后来陆陆续续又买了不少。”
听到对方试探,朱传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是我爹以前的兄弟,临死前把攒了半辈子的家底都送给我爹了,他没有家人,也没有亲戚,就我爹这么个好兄弟。”
这种理由骗骗小孩还行,张恭顺不可能信。
但你爱信不信,至少没有实锤证据前,你不信也得信。
“这样啊,那你爹交了个好兄弟,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朱传仁笑而不语,吃了口凉菜,眼睛盯着酒杯,谁也不看,安静的一批。
这么安静的饭局,何太生也觉得别扭,跟个蛆似
的在那扭来扭曲。
“你屁股长疮了啊?坐没个坐相。”张恭顺瞥了他一眼,冷不丁说道。
“没有没有,那个老太爷,秦四海可还没影子呢。”
“那就继续让人找,他不回绥河也就罢了,只要出现,必须给我摁住!”张恭顺冷冷的说道。
“是!您放心,漕帮的兄弟一直盯着呢,只要秦四海那王八蛋一现身,立马拿下!”
张恭顺话音一转:
“小朱啊,有时间带着你的护卫队给我们县衙的捕快上上课,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朱传仁愣了下,这话题转的太快了,猝不及防啊!
“老太爷说小了,我手下那帮欺负欺负普通人还行,哪敢跟县衙的精锐比较。”
“这话可谦虚了,你们当年杀得土匪屁滚尿流,替我们绥河县除了一大害,当时我可没少夸你,不信你问太生。”
何太生连忙点头:
“对对,当年老太爷一直夸你是少年英雄来着。”
“不敢当,我们招弟兄也是为了看家护院,杀土匪也是因为他们做的太过分了,我是正当防卫!”
身在地狱的土匪们:对对对,反正我们这些死人是说不了话的。
“呵呵,好一个正当防卫,小朱啊,这绥河县安稳了这么多年,我希望这块宝地能够一直安稳下去,有任何人、任何事敢破坏这安稳的现状,那就是与我为敌,我必然不会放过他。”
这就是警告了?
朱传仁心里有数,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晚宴,就是张恭顺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听话,连敲带打警告一番,让自己老老实实的趴着,别想着翻身农奴把歌唱,他张恭顺是敢杀人的!
他听懂了,心里却不以为意,他想的是:
“老帮菜,好好珍惜这最后一年多的时光吧,等过了明年,你就是砧板上的鱼,想怎么杀你怎么杀你。”
一老一少各怀鬼胎,谁也没安好心思,但表面还算和谐,一壶酒喝完,张老太爷假借不胜酒力,搂着一名侍女去休息了。
朱传仁都看傻了,这是何太生家?还是高级会所?
他越发觉得这个何太生就是张老太爷的白手套,难怪他那几房姨太太都不算多漂亮,还敢不上那些个侍女,这要是娶个漂亮的,那不就成了替人养媳妇儿。
张恭顺一走,何太生长舒一口气,跟他在一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这是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见朱传仁眼神戏谑,何太生苦笑:
“让你见笑了。”
“没有何大哥好心性,换别人恐怕没这个忍耐力。”
“不忍又能怎么样?还得在绥河县混饭吃。”
何太生脸色灰暗,可能是郁闷之情爆发,他拿起酒杯猛灌一口:
“对了,老弟,今天真不是我没提醒你,是张老太爷不让。”
“我知道,不怪你。”
“谢了,不过今天之后,你算是被张老太爷认可了,以后在绥河县也算真正立足了。”
“这就算认可了?不用我交点保护费什么的?”
何太生摇了摇头:
“张老太爷对钱没那么看重,他最看中的是你听不听话。”
朱传仁眼珠子一转,觉得挺有意思,倒是省钱了。
“这样吗?”
“对了,既然你已经被老太爷认可,那么秦四海这件事你也得出点力,表现一下你的诚意和忠心。”
朱传仁自然不介意做些锦上添的事情:
“你说,需要我做什么?”
“让你的人打听打听秦四海的消息,要是找到了,一定告诉我,这功劳你可不能一个人独吞。”
朱传仁无奈摇头:
“说实话,何大哥,这秦四海要么死了,要么已经离开绥河县了,否则以你和张老太爷的能量,怎么可能一点踪迹都抓不到。”
何太生叹气:
“是啊,但这个人一天不抓住,张老太爷就一天不安心,他不安心,你我兄弟就没好日子过,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挖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朱传仁点点头:
“行,我会让人出去打听,但别抱太大期望。”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朱传仁主动提出告辞,他可没有张老太爷那么厚颜无耻,跑人家里睡人家侍女,他家里又不是没有美人儿。
回到家,先跟馨儿运动一番把酒劲儿散去,随后搂着美人儿琢磨事情。
“相公,你在想什么?”馨儿的手指在朱传仁胸口打转。
“你说一个大活人,有没有可能人间蒸发?”
“什么?”馨儿感觉后脊梁骨发麻。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朱传仁其实在自言自语。
馨儿感觉他有点魔怔了,把头垫在他胸口,柔声道:
“相公,你别这样,妾身害怕。”
朱传仁
回过神,失笑道:
“你怕什么?我就是想事情想出神了。”
“人家就是怕嘛”馨儿在他身上蛄蛹撒娇,不小心又把朱传仁的火气勾了起来。
这下好了,朱传仁也不琢磨事儿了,开始研究身体结构了。
快入伏了,天气炎热,由于靠近绥河支流,湿度也比其它地区要高一些,导致人会觉得胸口发闷闷,有时候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如果不是必要,朱传仁也懒得出门,他在元宝镇的布局基本完成,手握楼外楼和贩盐渠道,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朱家自己的田地,每年也会贡献不少的收入,单论财力,整个元宝镇能跟朱家媲美的,恐怕也就一手之数。
如果继续扩张发展,势必要跟元宝镇的其他势力产生冲突,在对方没有得罪自己的前提下,似乎没必要这这么做。
就在他琢磨要不要提前去上海滩的时候,孔老二打乱了他的惬意时光。
“三少爷,盐帮出事儿了。”
朱传仁腾的一下从摇椅上站起来,西瓜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怎么回事?”
盐帮要是出事,那可是大事,由不得他不重视。
孔老二面色铁青:
“按规矩,今天应该是盐帮上交份子的时候,但我们的人刚去就被盐帮的人给扣下了,指名道姓要见您跟何帮主!”
朱传仁眯起眼睛:
“看来盐帮的人是抱上大腿了啊。”
“三少爷,要不要我现在就调人?”
“不用,家里的兄弟跟我走,带上枪。”
“是!”
孔老二转身离去,不一会儿,12个兄弟在大宅门口聚齐,孔老二牵着朱传仁的坐骑守候。
“出发!”
盐帮的据点位于元宝镇外不到10里的地方,这里是一片村落,住着几十户人家,村民大多以贩盐为生,所以这里也被人称作盐村。
蔡老二活着的时候,他将这个村落占为己有,所有人都必须为他服务。
死了以后,这里就归朱传仁跟何太生共同把持,考虑到盐帮已经有了成熟的体系,他们也没有对盐帮进行大动作,原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只是加派了账房过来负责管账。
朱传仁想过会出事,但没想到这么快,自己还是太仁慈了。
坐在马背上,朱传仁脸色阴沉,明媚的阳光都不能扭转他的脸色。
他骑马,四条腿肯定比两条腿快,先一步抵达盐村,没等进入村口呢,就看见漕帮的人和盐帮的人凑在一块打起来了。
“传仁!”
何太生不知从哪走出来。
“何大哥,你也来了。”
“嗯,收到消息我就过来了,这帮崽子胆儿不小啊,敢扣我们的人。”
朱传仁冷笑:
“肯定是有人罩着了呗,否则借他们几个胆儿也不敢。”
“谁?绥河县敢跟咱们两个做对,他活腻歪了吧?”
“呵呵,这年头,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
这时,朱传仁的兄弟们赶到,何太生回头一看,各个精炼无比,且各个配着长枪,别看他带的漕帮兄弟多,可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如朱传仁这帮兄弟。
果然呐,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不过有这帮人持枪在手,何太生心里也有底气了。
但他刚要开口,枪声在耳边炸响。
砰!
何太生吓得一激灵,转头看去,就见朱传仁以一个标准的射击站姿立在那,枪口还冒着青烟。
而人群中,一个头顶包着白布的糙汉子,此时双目发直,额头正中有个血窟窿。
随着周围人散开,他的身体不受控的向后倒去。
“杀杀人了!”
人群外围,有人不自觉的喊道。
哗
所有人不可置信的退后几步,不少人身体战栗,惊恐的看着朱传仁。
但他似乎还没有放下枪的打算,枪口偏移瞄准了下一个目标,刚要扣动扳机,一名汉子喊道:
“三少爷莫开枪!”
朱传仁手指从扳机处挪开:
“你有意见?”
那人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额头已经布满汗水:
“三少爷,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没有吧?我看到一群人试图抢我跟何帮主的钱,我开枪震慑,哪里有误会了?”
何太生不由咂舌,他算是见着朱传仁的处事风格了,杀人跟杀畜生没什么区别,说开枪就开枪,根本不跟你磨叽。
而且这理由也太给力了,他们可不是抢钱吗?抢的就是他和朱传仁的钱呐。
一想到这儿,何太生心里忍不住涌出一抹快感,朱传仁开枪开对了!
至于死个把人都不叫事儿,只要不是几十几十的杀,以他和朱传仁的地位都能压得
住。
这世道就是这么现实,没钱?你都不配活着!
地主们没把空气收费已经是对穷人们最大的仁慈了,他们应该学会知足!
何太生越想越气,一把抢过朱传仁的枪,照着那个开口的人就是一枪。
但按了好几下都没反应,怎么肥四?枪坏了?
朱传仁无语,不会开枪你抢什么。
于是,他当着在场上百号人的面给何太生掩饰怎么开枪。
指着枪栓道:
“这儿,看到了吗?你得用力拉,然后据枪,瞄准,射击”
砰!
之前开口的倒霉蛋应声到底,额头正中的血窟窿证明朱传仁的枪法有多准,枪枪爆头。
“会了吗?”
何太生点头如捣蒜:
“会了会了!我试试!”
艹!你跟这儿试菜呢?还试试?
别说,何太生有这个开枪的天赋,咬着牙拉动枪栓,抬起枪口扣动扳机。
砰!
啊!
这倒霉蛋可太倒霉了,一枪毙命也就罢了,何太生这一枪正好打在他小腹,想死都不一定能死了。
“啊好疼,救我,救救我!”
朱传仁咂嘴摇头,太残忍了,还是自己善良,都是给人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