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拳,顾名思义,是先辈在舟上开发的一种抗击拳法。
因为船地有限,下脚只有方寸之地,并不像其他武功那般大开大合,讲究‘快,准,狠’,轻灵敏捷,一击必杀。
一招一式,既要稳,经得起风浪颠簸;又要轻,身法腾挪灵便,快攻快收。
船拳轻身之法练至极致,在水面如履平地,轻行掠水似飞鹰。”
周叔娓娓道来的话语,让周云海脑海中对船拳有了一个初步的概念。
船拳,分身法与拳法两大法门。
至于腿法、器械,都是由此推演而出的技法。
这船拳,有点像前世的南拳,但又有不同之处。
更凶,更野,真正诠释了“好狠斗勇”四个字。
“阿海,你可知道练武之人,练得是什么,为何比普通人厉害?”
周叔脸上浮现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老神在在的等待周云海请教。
他以往教导的十个弟子,起码六七个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能答出一两点,已经算是小有见识了。
这也算他的一点调教弟子的手段,展现自己高超的武学知识水平,令徒弟们心悦诚服。
周云海想了想,沉声道:
“因为习武之人,通常比普通人力气大,速度快,抗击打,反应能力强?”
周叔笑意一顿。
没想到这个被他定性“悟性不高”的弟子,竟然能说出话糙理不糙的这番话来。
“这是谁告诉你的?”
周叔有点不信的问道。
‘这还需要别人告诉么,不随随便便推导就能推出的结论。’
‘好歹我也是生活在信息爆炸的现代,见多识广,思维开放的程度,岂是普通古人能比的。’
周云海腹诽一二,面上夸道:
“都是周叔这儿风水宝地,我脑袋突然灵光想到的,古话说名师出高徒,没有您这样的高手师父,我又怎么能想到这些武道理论。”
周叔听着很对味,抚了抚胡子,笑道:
“不错,你说的很不错,不过理论终究只是理论。
武道,说白了就是搏杀的手段,只要能赢任何手段技法都能使出,拼的就是身体素质,反应能力,以及谁摸箱底的后手多。
每一道都是学问,只要吃透一点,就算小有成就。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
他话语一顿,略微昂首,手中的木棍敲了敲茶杯。
没想到小老头儿还挺傲娇。
周云海会心一笑。
拜师奉茶是弟子的礼数,他不觉有异,续上茶水将茶盏奉上,茶盖轻轻的磕了下茶碗边缘。
茶碗发出“叮”的一声。
周云海真诚的道:“还请周叔教我。”
周叔精准的接过,悠悠的喝了口热茶,脸上露出舒坦之色。
拜师茶喝了。
自然不卖关子。
“武道技法,拳、腿、刀剑、身法…练什么都有。
你虽说出了‘比快比力’的要点,但还有一点,你没说出来。
那就是比谁更卑鄙。
别把武者想的太高洁,‘猴子摘桃’‘黑虎掏心’‘双龙戏珠’的招数数之不清,各個武道流派,多少都带着些下三滥的招数。
真正输死搏命的战斗中,谁管面子好看不好看,有什么阴毒的招数全都使出来,主打一个实用。
所以练拳,练的不仅仅是攻招,更要练杀招!”
听周叔一席话。
武者的形象在周云海心中骤然古怪起来。
撩阴腿,刺双眼,专门攻击弱点,这样的武者——
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不过前世学武的民间高手,也有不少‘不讲武德’之人。
周云海并未觉得周叔言过其实,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他没有发表想法,继续认真倾听着周叔的话。
就见周叔品了口茶,才道:
“我所练的船拳,是洪帮响当当的招牌,练得就是双拳跟轻身之法。
轻身之法先不练,第一步,主要是打熬力气。
力气大了,拳头耐抗了,再使出拳法,威力自然就变强了。
现在,去练吧。”
周叔指了指身旁垂首沉默的壮汉,介绍道:
“这是你三师兄李牛。”
他转头对着李牛道:
“我把阿海交给你了,好好教他。”
“是,师父。”
李牛恭敬的道。
他此时终于抬头,周云海就看到一张寡淡的脸,眼神无光,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若非那一身夸张的腱子肉,任谁都会觉得他只是一个憨头巴交的渔夫。
一头雄壮憨厚的牛。
这是周云海对三师兄最初的印象。
“小师弟,师父口中的熬力,其实就是举重物锻炼力气,世家大族用的是铜鼎。
像我们这样的穷苦出身,自然没有那个条件,江边随便摸一块合适的石头就成。
等到熬力到一定阶段,就开始在双腿双臂捆绑沙袋,进行负重训练。”
李牛看着周云海,认真的道:
“熬力前期辛苦,也有半载都过不了熬力的武徒弟,希望你能坚持。”
这话说的,功夫未成先唱衰。
这位三师兄,确实有些木讷老实,不会说话。
周云海并未在意,他看人不看表面,一句话又怎么能真正确定一个人的品性。
不过熬力,真就是举石头绑沙袋?
这就有些不能接受。
好歹交了昂贵的束脩,结果所谓的船拳基础如此朴实无华,与想象中的武道大相径庭。
他并未出声质疑,打算再看看。
跟着李牛从船内走出,踏上江岸。
回首望了眼周叔所在的大船,周云海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三师兄,洪帮现在如何了?”
“洪帮?”
李牛摇了摇头:“十年前,洪帮内乱,副帮主杀了周帮主后,就被黑水帮吞并了。”
周云海若有所思。
很显然,周帮主领导力有限,导致洪帮一直在内斗消耗,火并时被其他帮派乘虚而入。
由此可见,就算将来要加入一个势力寻求庇护,也必须认真选择,有内斗苗头的首先剔除。
其次还要观察该势力的风气,领导人的能力。
选对一个势力,不亚于人生第二次投胎。
倘若达不到这些粗浅要求,倒不如孤身一人,反倒更安全些。
在这乱世,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
江岸,乱石堆。
李牛帮着周云海挑选石头。
不多时,他单手抓起一块怀抱大小的椭圆石头,放在周云海怀中。
怀中蓦然一沉,周云海一个趔趄,双腿张开才站稳,他下意识的憋气,将石头尽量贴住胸膛,减轻压力。
这石头,起码有百来斤重。
他望向李牛,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老实汉子,抓块百来斤的石头跟玩儿一样。
“啊…对小师弟来说,好像重了。”
李牛讷讷的道。
周云海吃力的撑着,若非他初步了解李牛的秉性,他都以为对方是故意的。
李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将石头抱起,重新帮周云海找了块轻点的后,开始教授熬力。
随着厚重的嗓音响起,他呆滞的瞳孔好似灵活生动起来。
“熬力举石的技巧,首先是两腿与肩同宽,背部挺直,否则脊椎压弯,就容易落下伤病。
双手稳稳的抓住石块,要轻,要缓,要稳,高举过肩膀、头顶,切不可勉强。
曾经有武徒弟追求进度,一昧蛮练,举过头顶手臂就失了力气,被石头砸成了傻子。”
一边说着,李牛一边演示。
就见他下盘稳固如磐石,双臂禁锢住那百来斤的硕石,从下自上,气定神闲的将其上上下下,轻松自如。
‘那么强悍的力量,一拳能砸哭十个女孩吧。’
周云海看得咋舌,不由心向往之。
前世也有举重,哑铃等运动项目,与举石殊途同归。
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增加气力的方法都差不多。
“三师兄,这熬力要练多久?”
“体质根骨好的,差不多两三月就成,熬力过后,就开始练习基础招式,同步练皮,感应气血,成为一个真正的入门武者。
而练皮又分三练,白皮,红皮,黑皮。练到黑皮程度,如铜墙铁壁,刀火不侵,完成气血一变。
哦,对了,我还没教授你船拳的口诀。”
李牛将硕石随意丢开,十余米开外,就听“砰”的一声,烟尘弥漫。
他面色严肃,似乎遇到了什么绝世难题,两条黑毛虫般的眉毛拧在了一道。
良久,他才一字一字的道:
“船拳的二十字真言,你仔细听着。
虚灵顶劲,含胸拔背……
前面记不清了,中间忘了,后面也忘了。”
周云海:“……”
他无言以对,合着三师兄就记得八个字啊。
虽然这所谓的船拳真言,也听不懂就是了。
周云海解围道:“不要紧,三师兄,我们先熬力吧。”
船拳口诀,不急一时。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秘籍再好,若无人指导,谁敢瞎练。
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老老实实练习气力就行。
他现在目的明确,就是熬力练招,破限达到气血境界,逆天改命!
“好。”
李牛从不勉强自己作无用的思考,开始指导周云海举石。
举了二十来下,调整了数次姿势,周云海的举石就“出师”了。
这实在是一项枯燥的锻炼。
没有绚丽的技巧,有的只是重复,重复,不断的重复……
日转云移。
练了半个多时辰。
手中四五十斤重的石块,宛若千钧,愈来愈重。
周云海只觉得全身乏力酸痛,小腿肚子青筋鼓涨,挥汗如雨,身体已经达到极限。
能苦苦坚持到现在,全靠顽强的意志。
‘过犹不及,先休息一会。’
周云海又不是初出茅庐的铁头娃,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这具身体相对瘦弱,能坚持已是不易。
更何况武道本该一张一弛,合理的休息时间是极为重要的,万一逞强造成身体不可修复的损伤,得不偿失。
将石头丢下,余光看到李牛在乱石堆上健步如飞的身影。
他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憨笑道:
“小师弟,这是四季壮身汤,喝了不仅能益气补身,还能消退身体锤炼的酸痛。
师父特意给你熬的,当初我也有,你快喝吧。”
“多谢三师兄。”
周云海接过,下意识嗅了嗅,只闻到一股熟悉的黄姜味道。
别的也就辨认不出来了。
他一饮而尽,味道虽不咋滴,但很快就感到腹部发热,筋骨之中的酸涩感瞬间消退不少。
揉了揉不怎么发酸的手臂,周云海心中惊奇,没想到这四季壮身汤药效立竿见影,药到涩除。
“这药汤不便宜吧?”周云海问道。
李牛摆了摆手,“还好。”
周云海有些了然。
李牛师兄性格憨直,不会无故诓他。
要么这四季壮身汤对武者来说不贵,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的药材,看似与前世类似,但普通的药材都有其特异过人之处。
喝完了药,浑身轻松。
趁着这个机会,周云海打算继续熬力。
一旁的李牛,似乎也无事,随意找了块半人高的巨石,也加入训练。
看着自己怀中西瓜大小的石头,再看看李牛的巨石。
‘练吧!总有一天能超过三师兄!’
周云海先给自己画个大饼。
他抱起石头,鼓动全身力量,不断的高举。
虽不明显,但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石头的重量。
不再像最初时,连石头都抱不稳。
有付出就有回报,这种默默变强的感觉真好。
周云海口中哼哧吭哧,心里默默计数。
不知多久。
‘197…198……200!’
汗水滑落,周云海脱力将石头丢下,打算休息会,劳逸结合。
忽的,眼前一道青光闪过。
【船拳基础:熬力(初期)】
长生古树的树干上,显现出船拳的进度。
周云海有些欢喜,能够切切实实的看到自己的进步,挺安心的。
‘看来只有我本身拥有一定的熟练度,才会触发一项武技。勤奋磨练,就能提升境界。
就是不知我前世在社团学到的中医制药术,能不能被长生古树视作一项技艺……’
周云海心中想着,作为中医爱好者,他脑海里可是拥有着不少药方的理论知识。
原主记忆中,曾经喝过的伤寒汤,有干姜、黄连、半夏等药材,他刚刚喝的壮身汤,就有黄姜的味道。
当然这个世界也有他闻所未闻的朱莲果、银吻蛇皮的药物。
不管怎么说,有部分药材跟前世相似,就有操作空间。
‘算了,先不想了,药材都不便宜,不是我现在能琢磨得起的。’
‘这世间,哪有别的病,只有穷病。’
周云海感叹一声,心思继续放在武道上。
这才是他的立身之本。
远方的天空,霞光渲染,火烧云金红一片。
终于,周云海扔下石块,已是汗流浃背。
就见举着巨石的李牛走来,每走一下,地面就发出“哐”的惊人声响。
高大的身躯,配合那半米高的石头,视觉感官十分震撼。
“今日就练到这里了,第一天不要勉强。”
李牛沉默片刻,欲言又止,终于憋出一句话:
“小师弟,学拳钱…可不兴赊账。”
周云海闻言大囧。
难怪李牛时不时的看他一眼,搞得他压力山大,总以为动作不标准。
原来是在催债,又不好意思明说!
“三师兄,劳烦伱跟我回家一趟。”
周云海连忙道。
李牛自然应下。
说是六两银子,但很多底层人,一生连银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用的都是小铜板跟大铜板。
六两,等于六千枚小铜板,重量重不说,兜里揣那么多钱,很容易被地痞流氓盯上。
虽然慑于周叔“周瞎子”的名号,帮派收敛,大葫芦河一带的渔民,生活的相对轻松。
可真的被二流子盯上打劫,那只能自认倒霉。
现在周云海仗着李牛的势狐假虎威大摇大摆,不会被不长眼的混子盯上。
一个河湾的距离,旱路要比水路方便。
一路上,来往的渔民行色匆匆,芦苇荡丛生处,能看到几个眼熟的地痞,三三两两的混在一道,瞥视过来的目光,带着拿捏审视的意味。
好在有李牛这层“虎皮”,无人敢动手。
忽然,芦苇荡一阵惊动。
地痞流氓们神色骇然,似乎看到什么惊恐的东西一般,惊慌失措的向陆地深处逃去。
周云海下意识循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就看到江面数艘小舟行出。
穿着白袍、肤色灰白的长脸男子站在船头,对着跪拜着的少女挥洒香灰,身后是数个虔诚教众,口中念念有词。
“山川城隍、岳镇海渎、与我为食,神归极乐……”
少女喝下符水,踏入堆满柴垛与桐油的小舟,脸上露出幸福而诡异的笑容,跪拜道:
“与我为食,神归极乐,神归极乐,神归极乐……”
…
高低不平的声调絮荡在江面,让人有种莫名的阴冷感,不寒而栗。
“别看。”
李牛声音闷闷的:“天香教在祭神。”
祭神?
周云海一怔,不敢深思,跟着李牛埋头闷走。
大葫芦河湾前后不过五里岸。
回到自家船屋,他才发现背后汗湿,刚刚那诡异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
“乱世多邪教,天香教,很危险。”
“好在,我可以学拳了。”
周云海握着一根削尖的短竹棍,轻车熟路的从茂密芦苇荡的不同地方,挖出数袋包裹严实的铜钱。
不多时,铜板就堆满了麻袋,看似多,但其实都不够六两。
周云海回到船屋,从船舱顶部,一处不显眼的隔板空隙中,掏出一枚玉佩。
世道太乱,居安思危,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穿越第一天就将原主的所有钱财分别藏了起来。
看着手中冰翠色的玉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这块玉佩,承载着原主父母深厚的爱意。
“现在我自身难保,没办法,等到我学武有成赚了钱,再把你赎回来。”
擦拭玉佩表面,用麻布细细包裹。
周云海拎起那一麻袋铜板,从船屋中走出,将束脩交给李牛。
掂量了下麻袋。
李牛点头道:“明日起,你每日都可以来师父这练武,你若钱够,也包吃喝,四季壮身汤每日一份。”
“放心吧,够得。”
周云海打的就是这个主意,那枚玉佩,虽不是多贵重的物品,但也值个二三两银子。
他打算减少繁琐之事,将全部的精力放在熬力一道上。
若不是周叔那边船屋已经挤满,他高低要将自家“搬迁”过去。
天色渐暗,道别后,李牛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西边小径。
忽而。
冷风刮过,芦苇荡飒飒而响,东侧泥路,两张流里流气的脸,撞进周云海的眸子。
想都没想,周云海头也不回,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