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乾符四年,正月。
郓州。
街道上空无一人,几个实在无处可去的饥民蜷缩在角落,刚准备睡一会,忽然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十几个披着甲胄的少年。
看着那些蜷缩在墙角睡觉的百姓,梁信忍不住皱起眉头。
在一個月前,他还是一个要死的病人,一觉醒来,自己虽然有了健康的身子,但也来到了这个要人命的时代:
晚唐,黄巢起义。
正因为对唐史看得多,所以他才越发清楚想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困难。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
如今已经是乾符四年,劫掠各地的黄巢军终于辗转来到郓州城下,驻扎在附近的天平军节度使薛崇立刻率领自己的大军赶来迎战。
但起义军的兵力经过两年发展后,已经远远超过了原本战斗力还算不错的天平军。
梁信知道,此战天平军必败无疑,而郓州,也将成为下一个被起义军大肆掠夺的城池。
在他身边的几人却没有这样多的顾虑,至少在他们心里,天平军终究是“官军”,黄巢近两年被各地“官军”打的抱头鼠窜,现在主动撩拨天平军,下场必然是一个死字。
“二郎,城头还有些官军驻守呢,咱们赶着去那儿作甚?听说贼军正要打城呢。”
说话的是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浓眉大眼,这人名叫梁德,是梁信的兄长。
“天平军必败无疑,我们得赶紧去城头。”
郓州梁家只是个小家族,有几分薄产,传承了几代人,在郓州渐渐站稳了脚跟,但到了他们这一辈,几个偏房的亲戚早已作鸟兽散,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守着这份薄产。
一个月前,梁信在深思熟虑后,劝说兄长卖掉所有家业,留下小部分钱财和所有粮食,将售卖产业所得的钱财全部献给天平军节度使薛崇。
虽说梁家是小家族,但平日里还有几分底蕴,卖出的钱财对于薛崇来说不算多,但也不少,而且梁家主动倾尽身家献财给他,这无疑是对他的认可。
薛崇很满意,所以在自己的职权内,让梁德补了一个户曹参军,让梁信做了个县尉,多少有点千金市马骨的意味,想要借此暗示城内其他大户也可以这么做。
梁德并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所以对那位直接授予他重职的天平军节度使颇有几分好感,听到弟弟如此果断的回答,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
“这怎么可能,天平军可不是弱军啊。”
“兄长可别忘了,两年前王仙芝和黄巢两人起兵造反之初,天平军前去平叛反遭大败,以至于天平军治下的濮州、曹州皆为反贼所有,如今黄巢叛军更胜往昔,薛崇连兵力都比不过他们,又凭什么能赢?”
梁德皱起眉头思索片刻,沉声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你一定是有主意了,你说吧,我们都听你的。”
旁边十几个少年也随声附和。
“是啊,我们都听二郎你的。”
除了他们,郓州城内还有十几个平日里和他们交好的少年,听说他们得了官职,再加上梁信有意招揽,这一个月来十几个人便天天聚在一块,很快就彼此称兄道弟起来。
为首者自然是年长的梁德,但平时真正拿主意的,反倒是他的弟弟梁信。
这些少年都争勇好斗,其中还有几个亡命之徒,得到梁家收留自然极其感激,平时对梁信也是深信不疑,完全听从他的吩咐。
梁信深知兵马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投靠薛崇,而是将目光瞄准了脚下的郓州城。
城墙宽厚高耸,城内也有相当一部分存粮;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城内守军不多,所以只能依赖薛崇的天平军来击退黄巢。
而且,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听从一个户曹参军的话。
梁德出示了身份物件,看守底部城墙的士卒也无心验证,看都不看任凭他们登上城墙,梁德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士卒竟然脱了甲胄,朝城内跑去。
“???”
“二郎,你看那人跑什么?”
他喊住梁信,惊疑不定地问道。
“败了,败了!”
城头已经响起绝望的喧哗声,不少士卒都丢了兵器甲胄,想赶紧逃离城墙。
一旦黄巢军进入城中,第一个杀戮的就是他们这些官兵,再者就是劫掠高门大户,驱使百姓为奴仆,将整个郓州城化作一片废墟,以此来产生大量流民。
流民也正是黄巢的兵力来源。
“锵!”
梁信在身边人不知所措的时候,立刻拔出佩剑,重重砍在城墙上,剑刃和墙体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最后抬起,遥遥指向前方。
“尔等是要临阵脱逃么?”
他虽然面容是少年,但这身打扮却是实打实的军官模样,连带着他身边那些人,也都是披坚执锐。
反贼即将攻城,今日城内各处人心惶惶,借着兄长户曹参军的名头,梁信顺利从府库内调出了十几副甲胄,让身边人都穿戴好了,才到了这儿。
城头守军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现在梁信公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不少人在恐惧和不安之下,已经按住腰间的刀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我无意阻拦汝等逃跑,但在跑之前,只要给我几句话的功夫。”
梁信挥挥手,身后那些少年立刻放下兵刃,他侧过身子,表示并不想阻拦。
“一,天平军已败,接下来无论是郓州还是哪里,都会遭到反贼的攻打,与其四散而逃,不如团结起来,想办法守住郓州城,要知道,外面的黄巢军可是吃人的,你们孤身逃跑,谁又能保证你们跑的时候不会被抓住?
到那时候被抓住,你们还有反抗的机会吗?
二,如今城内,唯我兄长官职最高,可暂代领此城,我替他允诺,愿意留下守城的,每人赏五千钱,留守城头杀伤一个贼兵,赏钱一千,府库就在那,若是有克扣,我兄弟二人就在此处,大可以拿了我们人头去贼军那儿请赏!”
梁信这些话一出口,那些惊惧不安的士卒也恢复了些许理智;听说外面贼兵有十万人,天平军已然被其击溃,接下来必然是围困城池,他们难道还能逃出城吗?
但要是留在城头,凭借这千余名士卒,又如何能抵御十万贼军的进攻?
一旦城破,他们必然会死的更惨。
有人喊道:“要留在城头,马上就会死,现在逃了,或许还有些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