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喊声,人群里当即又一片哗然,说到底,大部分人都是墙头草两边倒的心态,畏惧外面反贼的兵力是一回事,但若是身边人都逃了,自己留在城头又有何益?
“诸位应该是不知道,如今战败的只有天平军,但郓州北面就是魏博军,周围还有宣武、义成、兖海等数镇节度使的大军,我们只要能拖住反贼数日,他们必然会赶到救援!
你们看看脚下,凭借城墙和器械,坚守数日绰绰有余,一旦援军到来,反贼只能退去,到时候你们不但有赏,更是有战功!
诸位都是大好男儿,须知这世上哪有白来的好事,难道就不敢为自己将来的富贵博一博么?”
梁信将剑刃指向城外,喊道:
“我言已尽,愿意跟随我的人,跟我留在城头坚守,至于那些没栾子的,要走快走!”
他出言驱赶,梁德早就和他通过气,知道弟弟的意思,但听到他说话这般直接,不由得害怕那些士卒真的走了,下意识按住刀柄,稍微挡住弟弟。
一阵大风吹起,城头旌旗在风中上下翻卷,猎猎作响,场面迅速安静下来,片刻后,有人喊道:“某愿跟随!”
喊话的那人站出来,看装扮应该是个队正,对着众人高声道:
“我等都是黔首出身,逃出城了便是流民,无论是我等还是家眷,依旧是过着没饭吃的日子,如今留在这儿尚且可以博取富贵,莫非我等要先放下兵刃,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中处置吗?”
听完两人的话,下定决心的人越来越多,梁信与那人对视一眼,立刻吼道:“听我号令,封锁城门,回到各自位置,准备迎敌!”
城头鼓声擂动,士卒们在各自军官的喝令下重新拿起弓箭刀枪,几名校尉则是走向他们,打量着两人,片刻后将目光放到了梁信身上。
梁德面相宽厚,梁信面容俊朗,脸上有几分肆意和轻佻,和几人对视一眼,并不畏缩。
其中一名校尉沉声道:
“郓州刺史欲逃出城,某已率军将其满门诛灭,家产充公,其余但凡欲逃出城的官吏皆是如此下场,
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梁县尉示下。”
听到这话,不光是梁德瞪大了眼睛,他身边的几个同僚也吓了一跳,片刻后,有人醒悟过来,低声骂道:“孙昌,你私杀刺史,罪同谋反!”
“谋反?”
梁信冷笑一声,回答道:“当今天下朝廷势微,诸地藩镇层出不穷,试问这位兄台,他又是谋谁的反?
郓州早就不属朝廷的管辖了,天平军节度使已败,估计也是死在乱军之中了,我等现在唯有团结才能活下去,这些不团结的话,还是不要说为好。”
那人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又有人问道:“梁氏兄弟,某前些日子已有所耳闻,如今城池危在旦夕,既然你们有主意,那咱们也就听从,只是不知道,你们中间是谁拿主意?”
梁德没有犹豫,看向自己的弟弟:“是我家二郎拿主意。”
“好,那就请梁兄暂代这刺史如何?”
那校尉立刻道。
他也不傻,如今朝廷虽然势微,但还是能调动起各处兵马,梁信主动让孙昌把话挑明,说刺史已经被杀,明摆着是要把大家都拖下水,这样才好上他的贼船。
这样也行,那干脆直接拥戴你做刺史,将来出事也是你第一個顶着。
梁信迟疑片刻,颔首道:“好。”
这一个多月,他可不只是用钱讨好薛崇以及收留了十几个跟班,譬如说刚才喊话表示愿意跟随梁信的人里面,就有事先被他买通的人。
说话间的功夫,梁信已经来到城头,放眼看向外面。
城外满地都是尸骸和折断的旌旗,几名义军士卒合力抬起一匹满身箭矢的战马,从它身下拖出一具稀烂的尸首。
“天平军节度使薛崇已死,尔等速速开城门投降,免尔等一死!”
城外吊起了一具尸首,还有人在高声喊话,城头守军稍微有些不安,梁信看了一眼周围,沉声道:
“汝等想想之前所听到的传言,贼军残暴至极,以妇孺为食,以虐杀降卒为乐,此刻若再动摇,是想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么?”
“放箭,给本官射死那个喊话的!”
城头有两名神射手,稳定心神,片刻后拈弓搭箭,两箭先后射中喊话士卒的脸,他惨嚎一声,随即被旁边士卒拖到一旁。
在叛军的中军内,一个面带笑容的中年人听到汇报后,脸上笑容反而愈盛,环顾一圈,乐道:“天平军全军覆没、薛崇这厮也死在他们眼前,没想到小小郓州城竟然还敢违抗我。”
“传令下去,攻破此城,任凭劫掠。”
黄巢一战击溃天平军,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哪里把郓州城放在眼里。
他随意的一道命令,使得成千上万的叛军开始逼近郓州城。
叛军自然没有十万之众,但也有数万人那么多了,凭借着兵力优势击溃了天平军,听到黄巢破城后随意劫掠的允诺后更加疯狂,约莫一个时辰内,就推出了些攻城器械。
他们本就是要来这儿攻城劫掠的,自然也做了相应的准备。
梁信面无表情,高声道:
“准备火油!”
城内还有一些物资,再加上他分出了数十名能说会道的士卒,去城内各处宣扬叛军破城后就要屠城的消息,又鼓动起一大批百姓帮忙守城。
几座城门都已经被从内部封死,火油之类的易燃物在大量人力的传递下很快送到了城头,后方还有几十锅金汁正在熬制。
“放!”
一轮箭矢倾泻下去,不少叛军士卒中箭倒地,但无论是身边还是身后都没人来搀扶他们,有人倒在云梯车前,甚至被车轮硬生生碾压过去。
箭雨只是稍稍减缓了他们的势头,叛军依旧士气旺盛。
看到这一幕,梁信脸色微沉。
若是他愿意的话,大可以一个月前就劝说兄长一起离开这儿,寻找个安全地方容身;
但在晚唐时节,又怎么可能有一直太平的地方,最多是逃到其他地方后,从底层官吏开始慢慢做起。
眼下情形虽然急切,但并不是没有生路,正如他对那些普通士卒劝说的那样,等几天之后,周围的节度使或许会尝试出兵驱赶黄巢。
因为现在天平军治下的土地,可谓是无主之地,他们都有机会将其侵吞为自己的地盘。
而且梁信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杀刺史、收拢军心是其一,这能够让他手中握有几分抵挡黄巢的力量,但让他坚信自己能等到救援的并不仅仅是这一件事。
他喊来兄长梁德,低声道:“倘若事急,我在城中已经安排了人手,你从暗道逃离此城,家中尚且有些许钱财,全都藏在我的床下,你走的时候不要忘了带上。”
“什么?”
梁德又惊又怒,低声道:“我怎会抛下你独自逃生?何况,你不是说......”
“援军?”
梁信嘴角扬起讥讽的笑意,看着面露关切的兄长,他摇摇头,道:“援军确实会来,而且会很快,但除非是郓州城陷落,要不然,他们是不会出现的。”
“那你为何又要这般冒险?”
梁德怒道:“你现在被那些士卒推举为代刺史,且不说名不正言不顺,贼军若是攻入城中,必然第一个要搜捕你。”
“兄长,自古富贵险中求,如今天下大乱,此时在他人眼里是危局,但对于我来说,却未必不是良机。”
梁信淡淡道。
上辈子他就是倒在了病床上,一辈子活的窝窝囊囊,现在有机会拼一把,难不成还要活的像上辈子一样委屈?
拼不过去,反正这条命是白来的。
能拼过去,我就是下一任郓州刺史,直接有了根基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