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四年,二月,春。
忠武军。
崔府大门外,一名士卒打扮的人牵着马匹走来,脸上风尘仆仆,门子拦住他,上下打量一番,毫不客气道:
“汝是做什么的?”
“奉郓州刺史之命,前来给崔公送一封家书。”
家书?
也没听说崔节度还有个做郓州刺史的亲戚啊?
门子没印象,但也不敢得罪这人,只是道:“烦请在此稍等,小人也得进去通报,万一节度有事,或是不见,小人再回来告诉你。”
“好。”
清晨的阳光透进书房内,照在崔安潜的身上,旁边的油灯早已烧干,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这才意识到自个已经忙碌了一整夜。
朝廷要征钱粮,各地又闹了盗匪,一样样事该怎么办,都得他亲自拿出章程。
“唉...”
崔安潜面容俊朗,如今已四十余岁,鬓角渐渐显白,却使得他的气质更为成熟,
女人会随着时间迁移而年老色衰,渐渐不再如以前那般惹人关注,一些男人却能在时间里慢慢沉淀,变得如老酒般醇香,让人忍不住去品味。
咚咚咚。
有人在外面敲门,崔安潜叹了口气,放下笔,问道:
“谁啊?”
“我。”
一道俏生生的女声,崔安潜摇摇头,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他起身打开书房的门,看到女儿正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早饭。
“饭。”
崔安潜揉了揉女儿的头,无奈道:“都说了,这些是下人做的事,你身子弱,早上还得多睡会。”
见女儿低头不说话,崔安潜又有些不忍心。
家里几個大的都早早成家立业了,唯独小女儿崔滢最让他放心不下。
不光是身子弱,她还有舌疾,舌头分叉如蛇,早些时候家里下人多嘴,把这事给传了出去,以至于这两年都难给女儿找婆家。
因为此事,崔滢也变得越来越内向,本来还能正常言语,不知怎的就成了个结巴。
唉...
那些门户相当的,他们自是看不上这种媳妇,而那些出身不好的,崔安潜又怕他们是贪图名利,不能善待自己的女儿。
正准备和女儿闲聊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下人的声音。
“主子,外面有人来送信,说是家书。”
“家书?”
崔安潜愣了一下,将早饭放在桌上,问道:“谁的?”
“郓州刺史,梁信。”
“......拿来看看。”
下人走到门口,双手将书信捧上,崔安潜伸手接过,才发觉居然有两封。
“都是那什么梁信写的?”
“是。”
崔安潜哼了一声,拆开第一封,看了一会儿就冷笑起来。
“原来如此,兴许是找到了个崔氏的女子,就想借着她搭上我么?”
看到女儿有些好奇的眼神,崔安潜笑了笑,主动解释道:“咱们有个远方亲戚,远的很,现如今犯了事,被那郓州刺史羁押住了,想请为父救她出来。”
“呵,她丈夫既然是通贼,按律法来说她也当连坐,郓州刺史却只是羁押,显然是想卖我一个人情。
若她是崔氏六房里面的嫡系女子,这个人情倒也做得,只不过是个偏房,倒也没必要去多费口舌。
这人情,我可懒得要,杀了就杀了吧。”
崔安潜冷笑一声,将这封信扔开。
第一封信就是这内容,崔安潜估计第二封信大概就是那郓州刺史亲自写的,目的还是为了讨好自己。
他一边拆信,一边道:“听说最近贼军攻城,天平军节度使战死,那郓州刺史想来也是想再找个靠山,想法倒是没错,只不过我不喜掺和这种事。”
崔滢默默听着,看到父亲漫不经心地在第二封信上扫了几眼,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呼吸急促了些,目光又移到开头,认真地重读起来。
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崔滢知道父亲既然这般,必然是已经开始感兴趣了。
信写的不短,崔安潜一连看了两遍,这才放下,脑海里思索着,眼神看到女儿还呆呆站在那边,赶紧让她坐下。
片刻后,他心里忽然一动,上下打量着女儿。
除了舌疾,女儿从里到外几乎无可挑剔,虽然才十六岁,但已经出落的明眸善睐,身姿动人。
若非那点舌疾,上门来提亲的人怕是能踏破崔家的门槛吧?
崔安潜心里叹息一声,喊道:
“去问问送信的,郓州刺史是什么人?”
......
“虎!”
“刺!”
“虎!”
“刺!”
校场上,数百名士卒正在操练,手持木棒,面前捆着草人,在上官的喝令下,正用木棒一遍遍捅着草人。
梁信微微颔首。
气势,已经有了些,但毕竟还没见过血,就怕上战场心气不稳导致溃散。
一名小吏走到旁边,低声道:
“陆渐之派人送来了一万缗。”
原本商议好的书价是五千缗,但陆渐之又加了五千,显然是要主动讨好梁信。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但这也就意味着,陆渐之自信能用梁信给他的两样东西赚到更多。
商贾,会选择臣服地位比他更高的人,但除非是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要不然就绝对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朝廷如今财赋几乎都仰仗江南供给,为了控制住江南,防止江南像河北一样反叛,朝廷可谓是不遗余力,也包括拼命削弱江南的军备。
江南的某些大州内,守军兵力也不过是数百人。
梁信无意于向北和那些强藩甚至是朝廷争锋,他还是更喜欢捏软的柿子。
“清点府库,登簿造册,这些都不用本官教你,若是有敢伸爪子的,本官也不介意亲自替他剁了。”
“诺。”
小吏低下头,恭恭敬敬地退下。
孙昌在一旁默默听着,只觉得梁刺史越发深不可测,原先郓州城在天平军节度使薛崇治下,也不过勉强做到收支相抵,略有盈余。
但自从梁信当了刺史,这才多长时间,府库里面几乎就要堆满了钱粮。
梁使君,果然是深不可测。
梁信看着士卒们正在操练,一名士卒走过来,对孙昌低声说了几句,孙昌立刻走到士卒身边,道:
“巨野急报,叛军攻城,请使君带兵支援!”
“叛军?”
梁信皱起眉头,问道:“打的什么旗号?”
孙昌嘴角嗫嚅了一下,缓缓道:
“是...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