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使君找妾何事?”崔夫人低垂眼帘,眉眼风情楚楚动人。
“哦。”
梁信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晃了晃:“崔节度已经回信了,本官过些时日,就派人送你们母女二人上路。”
这么说,崔节度还真的顾念自己这个亲戚么?
心里这么想着,原先低垂谦卑的蛾眉,此刻一扬,显露出几分凌厉,当即眼神也变了几分,只一句话的功夫,崔夫人便抬起头来,笑容越深,但脸色越冷。
若非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
杀夫之仇,又岂能忘记!
现在有崔节度要接她们回去,梁信这个小小的郓州刺史,也敢拦她们吗?
“我今夜就想动身。”
她平静道。
梁信仿佛没察觉到什么,笑道:“有人来报,黄巢军又在郓州境内攻打县城,本官担心夫人和令爱车马不便,不如多留些时日吧。”
“不了,留在这儿,怕才是不便。”她声音也冷了几分。
梁信理解地点点头,将信递给她,笑道:“崔节度的信,夫人看看吧。”
崔氏识字,接过信连忙拆开,慢慢读起来。
“贤侄如唔,虽不曾见面,老夫亦听闻过郓州梁氏及令尊声名,当初只恨不能与令尊交游。
前次贤侄来信,言语恳切,吾颇赞赏贤侄为人,知令尊虽仙去,亦有后人可继也......
只是贤侄所说投资回报、乃至于什么活字、蒸馏等物,吾倒是闻所未闻,可否详谈...
至于说,
犯官家眷,虽是同姓,但自有朝廷律法处置,吾知贤侄心意,然吾为朝廷牧守一方,岂能倚仗权势肆意为之,还请贤侄一视同仁,将其正法!”
看到末尾正法二字,崔氏心里早已一片冰凉。
崔节度不仅没有看在同姓的份上照拂一二,相反,怕她们影响自己的清名,居然催促梁信赶紧送她们上路。
联想到自己刚才居然敢给梁信甩脸色,崔氏不仅心里冰冷,浑身都开始发凉,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信看完了?”
梁信的声音很平静。
“我...妾...奴看完了。”
崔氏的声音跟哭似的,哼哼道。
“夫人刚才说,今夜就送你们母女二人上路是吧,既然是夫人要求,本官倒是不好阻拦。”梁信点点头,从她手里抽出信。
崔氏仿佛一下子没了力气,浑身发软跌坐在地上,看到梁信平静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无比滑稽。
“不...”她满脸绝望,也顾不得体面,伸手牵住梁信的衣角,眼里露出哀求。
梁信仿佛没听见,转身要走,被崔氏抓着衣角不放,哀求道:“不要...”
“夫人说什么?可否大声些?”
“我...”
梁信觉得自己不是故意的。
看崔安潜的心思,明显懒得要这对可怜的母女俩,就算是送到他那儿,怕是也没什么好下场。幸亏自己当初信不过这女人,又额外写了一封信给崔安潜,这才让他主动写了回信。
果然是不打窝就没有上钩的鱼。
反正不过是两张嘴,以后给些钱,让她们在郓州住下安稳过日子也没什么,可是崔氏这個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态度就让他有点不乐意了。
“奴,奴有眼无珠...”崔氏抬起手,就要重重抽在自己脸上,忽然发觉手挥不下去,梁信捏住她的手腕,冷笑了一声。
“罢了,这年头,你们母女俩以后想要活着也不容易。”
梁信松开手,崔氏怔怔看着他,听他冷冷地说:“你想多了,我之前确实希望靠你的关系搭上崔节度,现在你对我没用了,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梁某这点良心还是有的。
若我真的对你们孤女寡母动了念头,你们在我府中这么久,该做什么,也早就做了,不是么?”
梁信话说的很直白,崔氏脸颊飞上两抹红霞,不敢回答什么。
“本官的话从不作假,你们且准备好,过几日就有车马送你们回娘家去,若是要留在郓州,也随你们便了。”
梁信摇摇头,推开门。
正好孙昌和两名士卒捧着甲胄站在外面。
“拜见使君。”
梁信张开手臂,沉声道:
“替本官着甲。”
“诺。”
梁信披上甲胄,他长得本就清秀,现在更是多出几分英武,俨然少年将军。
崔氏眼里映出他的身影,忽然就忘了自己的丈夫,下意识问了声:“您要去哪?”
“呵。”
梁信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落寞。
“贼军攻打巨野,我身为刺史,有保境安民之责,眼下虽说兵力不足,但不能不救,我当去了,还请夫人保重。”
他随意拱拱手,崔氏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沉默片刻,她有些惊恐地发觉,丈夫在心里的样子,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一种莫名的担忧萦绕在她心头。
......
刺史府,正堂议事。
左手侧是数名军官,兄长梁德坐在首位,右手侧,则是文吏辅弼,皮日休便是其中之一,此刻都看向坐在主位的梁信。
“巨野县求援,听说是黄巢贼军攻城,如今已坚守两日,亟待援兵。请问诸位,救,还是不救。”
下方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有人道:“巨野是郓州治下县城,若是不救,怕会招致非议,也会引得朝廷责怪。
但是,使君兵马不够,不如再去派人请求平卢军等援救。”
如今郓州城的兵马早就超出了上限,但刺史府官吏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此事,反正要问责也是去问责梁使君,跟他们有个蛋关系,况且多些兵马保护,心里也能安稳些。
可是,君不见上个月天平军那么多将士都被黄巢击溃,节度使薛崇战死军中,尸首被叛军拿去吊起来风干,何等凄惨!
在这些人看来,不如快去请平卢军过来帮忙。
梁信心里叹息一声,听他们说话,就知道这些人心里终究还没彻底服帖自己,但这时候还得依靠这些人维持起郓州最基本的吏治,所以也没立刻计较。
堂内沉默片刻,忽然有人道:
“使君,此事必有蹊跷。”